第三章 东风桃花

所属书籍:三千鸦杀小说

这里是一方庭院,积雪皑皑,月贯中天,满目皆是琉璃色。

傅九云跷著二郎腿,正坐在石椅上剥橘子。他不说话,覃川也死死闭著嘴,怔怔看著他把橘皮慢条斯理地剥下。他手指修长有力,偏偏把橘皮剥得如此暧昧,拇指抵在橘腹下,食指在橘皮上轻轻破个口,将薄软的皮小小撕下一条来,彷佛在为心爱的女子宽衣解带。

一整张橘皮光溜顺滑地被剥下,放在石桌上。傅九云又开始专心致志撕橘肉上的白色筋络,忽然低声道:「小川儿,女人和水果差不多。有的外面长了许多刺,胆小的男人便会远远躲开,譬如菠萝。只有胆大不怕扎,方能体味其中无上的美味。有的从里到外都是甜美柔软的,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譬如草莓。」

覃川暗暗忐忑,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得干笑道:「九云大人的话高深莫测,小的浅薄之极,听不懂。那个……天色不早了,您找小的,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傅九云没有回答,径自将橘子剥得干干净净,只剩橙色柔软的果肉,这才放在掌心掂了掂,含笑道:「橘子这种水果最坏,外面圆滚滚金灿灿,看著怪喜气,谁想暗藏坏心,橘皮酸涩辛辣,不能入口,兴许里头还包著一团烂肉。眼下,这个橘子被我剥光了,你说说,是甜还是酸?」

覃川低眉顺眼,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大人如果怕酸,小的愿意先为您效劳尝味。」

傅九云委实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油滑,直接回避了一切敏感的发展。他笑了笑,把橘肉丢在她怀里,覃川赶紧接住,却见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她本能地把眼睛一闭,那只手却只是在她头上摸了摸,他声音很温柔:「小川儿,我喜欢机灵的孩子,你就挺机灵的。今晚随我出去赴宴吧。」

覃川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所谓的「伺候」,是这样的。她正要点头答应,傅九云又笑道:「不过你这模样实在寒碜,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

她急忙摇手:「啊?要洗澡换衣?这……小的还是不去了……」

傅九云蹲下来,伸出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细细打量:「我说了,美女可不是擦桂花油擦出来的。小川儿,不如让大人我教你怎样做个美女?」

覃川硬著头皮道:「小的立志做好杂役,美女什么的……天资不够……」

傅九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一个人去。小川儿要做好杂役,便替我把院里的衣服洗了。」

覃川顺著他的手指回头,只见庭院角落足足装了五大盆衣物,每个都有小山高,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此人究竟堆了多少年的衣服在这里?

「对了,」彷佛突然想到什么,傅九云回头继续交代,「记得洗干净点,我不爱穿著脏衣服。劳烦你了。」

眼见他笑得两眼眯起,覃川恍然大悟,什么伺候、赴宴、美女丑女橘子草莓,都是耍她玩儿呢!他只是喜欢折腾她,看著她拚命挣扎的模样,大约觉得很好玩。

覃川暗暗咬牙,干笑道:「能为大人洗衣打扫,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一辆自空中飞来的金碧辉煌的马车将傅九云接走了,覃川仰头望著渐渐在月亮里消失的那个小黑点,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看,五大盆小山似的衣物正在月光下无声地向她招手。

嗯,洗衣服是吧?覃川和气地一笑,撸起袖子走了过去。

傅九云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蒙蒙亮。他素来善饮,千杯不倒,此刻只是身上略带酒气。因见庭院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在,他不由略感意外。莫非她胆大妄为,竟敢擅自走人?

沉著脸朝后院走去,忽见小书房的门大敞著,傅九云探头一看,却见覃川正捏著一块抹布,很努力很小心地擦拭著书架上的古董小花瓶。她个子不高,踮著脚站得颤巍巍的,花瓶也被她擦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傅九云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拿下来擦?」

覃川吓得大叫一声,那花瓶直直掉下来,很清脆地在地板上裂成了千万块碎片。她痛哭流涕地扑过来抱他大腿,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纵然老练如傅九云,都禁不住吸一口凉气:「你……可真脏……」

「九云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的罪该万死啊!」覃川简直痛不欲生。

「怎么了?」傅九云又好奇又好笑,眼见她的鼻涕眼泪要落在自己衣服上,他一把推开她,「去,到那边把脸擦干净。」

覃川颤巍巍地取了手绢擦眼睛,一边擦一边继续哭:「大人您吩咐一定要把衣服洗干净,小的不敢怠慢,奋力搓揉。可是您衣服的料子特别软,搓两下就烂了……」

傅九云脸色一变,不等她说完,拔腿就往后院跑。后院竹竿上晾满了湿淋淋的衣裳,随风无精打采地晃动著。他随手捞起一件长袍,迎风一展,背心处赫然一个大洞。再抓起一条长裤,膝盖处惨兮兮裂了好几条口子。整整晾了一后院的衣服,居然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他猛然转身,覃川正怯生生地站在后面,两眼通红,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小的见把大人的衣服洗坏了,吓了个半死,可又不敢逃,所以只想要将功赎罪,便打水替您做些擦洗收拾的活儿,可……可是……」

「不用可是了。」傅九云打断她的话,像看怪物似的瞪著她。他不笑的时候,神态里隐隐有种森冷,映著眼角的泪痣,显得既忧郁,又淡漠,「你去了哪些房间?说。」

「呃……就是左手边第一间、右手边一二两间……小的是诚心实意想为您办点事!悠悠我心,可昭日月……」

傅九云自走廊上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毕竟谁一大早回到自己家,发现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满地碎片,心情都不会很好。

「九云大人……」覃川怯怯地看著他,「您责罚小的吧……小的罪该万死……」

他淡淡瞥她一眼:「看来,你辛苦了一整夜。」

「多谢大人嘉奖。」覃川低头抹著眼泪,吸了吸鼻子,「可是小的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不值得夸奖。」

傅九云忽然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好像眼前假惺惺掉眼泪的小杂役不是把自己的庭院弄得一团糟,反而替他做了件大好事似的。

「没关系,」他体贴入微,暖如春风,「咱们……慢慢来。」

覃川顶著大大的黑眼圈回到自己的小院落。这会儿天已经亮了,翠丫正拧著毛巾擦脸,一见她回来,尖叫一声便扑上来。

「川姐!」她叫得特别响,跟著又猛然压低声音,兴奋得满脸通红,「怎么样怎么样?昨晚九云大人他是不是很厉害?你是不是欲死欲仙啊?」

这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词?

覃川无力地推开她,自己也拧了条热毛巾擦脸,喃喃道:「他确实很厉害,我也几乎要欲死欲仙了。」

翠丫又是一声尖叫,满脸梦幻向往:「川姐我好羡慕你呀!我早知道九云大人和别的大人们不一样,从来不会看不起咱们外围杂役。」

「那叫饥不择食才对。」覃川把毛巾往盆子里一丢,揉著眼睛出门干活。

「川姐你别这么说……」翠丫赶紧追上,「咱们自然是没资格嫁给这些大人们,再说了,谁也没想过这事儿。大家趁著年轻,男欢女爱,只求圆个梦想而已。」

覃川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把这里当皇宫,把这些修仙弟子们当皇帝了?皇上临幸下面的宫女还得记牌子呢!想要谁就要谁,直接一顶轿子抬走?山主怎么不管管……」

翠丫像看老顽固似的瞪著她:「你可真老套,都什么年代了?山主从来不禁止这些事,修仙又不是禁欲!再说了,还有男女双修呢!」

覃川没力气和她辩,她眼睛疼得厉害,一是累的,二是哭的,眼下浑身发软,只想找个地方狠狠睡一觉,奈何干活的时辰快到了。

「川姐!」翠丫继续追上,脸蛋红红的,「那什么……你和九云大人,昨晚到底……」

「昨晚他耍主子威风很厉害,我干活干得欲死欲仙。」

覃川一句话把她打发了。翠丫愣了半天,失望地喃喃道:「干活?不是伺候他吗?莫非九云大人他……不行?」

临时杂役屋今天很热闹,人人都在讨论昨晚覃川麻雀变凤凰的奇遇。昨天那场动静像是要向整个香取山宣布覃川从此是他傅九云的人,那一阵敲锣打鼓鞭炮响,真是惊天动地,一百年也未必有一次这种热闹。

覃川来了之后,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人人都让到一边,空出一条大路来给她走。众目睽睽之下,覃川显得分外淡定,她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城墙也自叹不如。年轻的女管事含羞带怯地看著她走过来递上令牌,眨巴著眼睛把她眼底下的黑眼圈狠狠看了好几次,这才继续含羞带怯地把工具给她。等覃川转身走了,她便和身边的人小声赞叹:「九云大人果然天赋异禀,精力过人……」

覃川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耷拉著眼皮,两脚感觉是飘著走,一路来到琼花海,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在花丛里,竟然也不知道疼,打著呵欠睡著了。

不知为何,却梦到了左紫辰。当年她一怒之下刺瞎了他的双眼,彼时还暗自发誓绝不低头、绝不回头。可是没过几天,却又不得不放弃一切自尊,冒雨飞马赶来香取山跪地求饶。人的自尊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千金难换,有时候却一文不值。你将它看得很高,捏得太紧,一旦送出去,却未必能换回自己想要的。

和做买卖不一样,金钱可以拿回来,自尊却是送出去就要不回了。暗自悔恨也好,硬著脖子假装不在乎也好,背过身子决定遗忘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简单又残酷。年轻气盛的她,那时候才明白,有时候不是跪地求饶承认错误、双手捧上自尊,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的。

只是,她那个时候所剩的也只有自尊了。

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没办法喘气,覃川拧著眉头,把手不耐烦地一挥,喃喃:「好大胆……拖出去扇耳光!」

有人在耳边哧哧地笑,热气喷在脸上,轻声道:「你要扇谁?」

覃川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就见傅九云一张大脸离自己不到两寸,几乎是额头贴著额头。他两只眸子里,流光灿若星辰。

她傻了,呆了半天,嗫嚅道:「小……小的给九云大人请安……」

唇间发际幽香四溢,傅九云笑得更加和气,捏著她的鼻尖低声道:「我抓到一个偷懒的小杂役,要怎么惩罚?」

覃川终于清醒过来,不著痕迹地想推开他,奈何对方纹丝不动,她只好苦著脸,声音委屈:「小的昨夜一刻不敢歇息,故而今早实在撑不住,请九云大人宽宥。那个……您能让小的起来吗?」

傅九云把身体斜过来让了让,她像只兔子似的哧溜爬起来,掸掸头发上的草屑,尴尬地笑:「大人找小的,是有什么吩咐?」

傅九云一面替她把衣服上的草屑捻下来,一面道:「你把我的衣服都洗坏了,瓷器花瓶什么的也砸了个稀巴烂,难道不该赔给我吗?」

覃川更加尴尬:「该赔该赔……可小的只有二钱银子……」

「没钱……那也没关系。」他笑眯眯地看著覃川阴转晴的脸,又加了一句,「做苦力来还就行了。」

雪后的香取山是许多人的最爱,山主的弟子们平日里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个个爱玩。覃川一路过来,已看了不下几十个雪人,许多堆得稀奇古怪,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里面有个雪人却做得极好,纤腰楚楚,皓腕薄肩,虽然做的那个人没有雕琢出五官来,却已尽显风流姿态了。

覃川伸长了脖子频频回头看,脑后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冰冷的雪水顺著脖子往下淌,冻得她哎哟一声,一个劲哆嗦。

「跟上,到处瞎看什么?」

傅九云在前面招了招手,他手里还捏著个雪球,作势要对她脑门来一下。覃川暗暗咬牙,小碎步跟上,赔笑解释:「大人,您看那雪人……怪好看的。」

傅九云笑了笑,道:「看不出你一个小杂役还挺有眼光。」他看看那个雪人,又回头看看覃川,上下打量一遍,才又道,「那是我做的。」

覃川极口夸赞:「原来是大人做的!小的就说,那堆雪的手法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堆个雪人都可以堆出国色天香的味道来,九云大人好手法!那雪人没有五官,是大人还未做完吗?」

傅九云却没立即回答,淡淡瞥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方道:「美人似真似幻,至今尚未让我见到她的真容。索性让她做个无脸人好了。」

覃川彷佛一无所觉,只连连点头称是。一时间两人倒是无话,踏雪行过一片小花园,迎面飘来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曲调只隐约可闻,却是悠扬婉转,犹如春莺脆啼,清泉流泻,令人顿生悠然向往之意,忘却严寒之苦。

覃川似是听得入迷,喃喃道:「这是《东风桃花曲》……」

「你倒有些见识。」傅九云背著双手,加快前进的步子,「《东风桃花曲》乃是东方大燕国乐师公子齐所作的群舞之曲,舞姬不单要舞尽天女之态,还要辅以琵琶,不知难倒了天下间多少绝色舞姬。」

覃川扯著嘴角笑了两下,轻声道:「是啊,反弹琵琶之技,百人里也未必能出一个。」

「知道得还真清楚。」傅九云摸了摸她的脑袋,「莫非小川儿做过舞姬?」

她赶紧摇头:「小的笨手笨脚,哪能去跳舞!只不过……只不过小的故乡是大燕国,小时候有幸见识过一次《东风桃花曲》……」

傅九云默然片刻,第二次摸著她的脑袋,声音柔和了些:「大燕国已灭,小川儿也吃了不少苦。」

覃川没说话。彼时那丝竹声已近在眼前,自一座玲珑殿宇内流泻而出。傅九云走到殿门前,只探头看一眼,里面便传来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柄小小飞刀对准他的眼珠射过来。他一把接住,将那晶莹可爱的小刀在手中抛了抛,苦笑:「青青,轻些。险些杀了我。」

里面走出个绿衣姑娘,一张芙蓉面,长得极艳丽俊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前几天还听说你抢了个外围杂役,越发胡闹了。」

傅九云摇摇头:「我不过是请了个利索的杂役帮忙做些清扫收拾的活,谣言传得倒快。」

「信你才有鬼。」她笑了笑,下一刻却是春风满面,抢过他手里的小刀收回袖中,又道,「今天来这里做什么?看排练吗?」

傅九云含笑道:「来送个做事的杂役,她能干得很,你们只管使唤。」说罢朝覃川招了招手。覃川原本见架势不对,闪身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冷不防他扯到自己,只得点头哈腰地出来行礼:「小的覃川,见过青青姑娘。」

青青略打量她一番,有些嫌弃地皱皱眉头。

「就是她?」她问傅九云,他点点头,青青便笑道,「那也罢了,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会看上这样的货色,比天塌了还不可信。九云,咱们许久没见,原本今晚约了姓江的小子,但你若来,我便推了他。」话说到这里,挽住他的胳膊神色已然妩媚之极。

傅九云淡淡一笑:「既然约好了人家,何必推掉。最近我有事要忙,你自己玩得开心吧。」

说完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拍拍她的脑袋:「我还有事,告辞了。这孩子今天就留在这里干活儿,你好好督促,别叫她偷懒,更不许她离开这大殿一步。晚上我来接人。」

青青也不纠缠,直接答应:「好,那你去吧,空了记得来找我。」

覃川登时明白他是借著做苦力的借口,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心中不由暗惊。但仔细回想,不觉自己有露出什么破绽,他是怎么发觉的?

这个问题当然没人会告诉她答案,傅九云施施然离开,忙自己的事了。青青脸一板,指著殿内满地桃花吩咐:「你发什么呆?快去收拾呀!」

一进门,暖风香气扑面而来,殿内或站或坐几十个妙龄女子,长袖蜿蜒,垂髻妖娆,正在排演《东风桃花曲》。青青站在最前,怀里捧著一把金色琵琶,玉指如梭,铮然拨动细弦。那琵琶被她或抱或举,时而抡,时而倒置,音色却纯而不散,令人眼花缭乱。

曲调越来越明亮欢快,青青手里的金琵琶仿若金蝴蝶,穿花翩跹,忽而倾倒于地,琵琶为她反举在身后,五指轮弹,犹如骤雨急下,揪著人心,吊著一口气,舍不得吐出来。

腰身一折一弯,人已从地上立起,开始转动,由缓而急,流云般的长袖舞成了一道绿圈,里面粉色桃花纷纷四散落下,如雨如雪,引证的是「天女散花」的典故。

覃川忽然摇了摇头,叹一口气。下一刻,音色便乱了,青青懊丧地把金琵琶摔在地上,怒道:「什么反弹琵琶!根本是为难人!」

周围的女弟子们纷纷过来安抚,青青大发一场脾气,金琵琶也被她砸成两截。

下个月白河龙王来做客,听闻这位龙王也是个好风雅的老人家,同样养了许多俊美的少年男女,还给他们分许多部,专擅歌舞。为了不落人后,香取山的弟子们便排演起《东风桃花曲》,奈何最后的反弹琵琶太难,怎么也无法成功。青青连著弹错三次,自然气急。

「我就不信有人能跳完这首破曲子!」青青满头大汗,虽是气急,看上去倒有些可怜。旁边有个女弟子接口道:「怎么会没人能跳完呢?公子齐能作完这首《东风桃花曲》,也正是因为当年大燕国有人能跳完,我前几年还见过一回……」

话未说完,门外便有人笑吟吟地说道:「不错,确实有人能跳完。而且能跳完的人,还是个公主。」

语毕,殿内便走进一行人,为首的却是玄珠。先前说话的,是她身后的一名婢女。

青青当场就冷下脸,淡道:「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这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自然厉害得很,岂是我们这些荒野小民能比的?」

玄珠在内里弟子们面前,倒不像面对杂役时那么高傲冷漠,她居然带著一丝笑,施施然行了个万福,道:「青姐说笑了,婢子胡言乱语,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青青别过脸,假装与别人说笑,居然半分面子也不给她。她身边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弟子倒是拍手道:「说得不错,我前些年见的正是大燕国的小公主!听说那年她刚满十三岁,在朝阳台上跳了一曲『东风桃花』,我在下面看著……呵呵,说来惭愧,居然看傻了。自那之后,再也不见有人能将『东风桃花』跳得如那位小公主一般美妙。」

青青立即转过头,笑问:「咦?是那个被灭的大燕国?大燕国的小公主?玄珠,你好像也是大燕国的公主,那个小公主,该不会是你吧?」

玄珠脸色淡漠,声音亦是淡淡的:「惭愧,我只是大燕诸多诸侯国中一个公主罢了,怎及得上帝姬?只是如今大燕已灭,往事多说也无益。青姐何必揭人伤疤?」

青青微微一笑,走过去将她扶到殿中,柔声道:「开个玩笑,不要当真。玄珠既然来了,自然也是想为下月龙王做客做准备。那《东风桃花曲》我自知无法跳完,妹妹何不试试身手?」

玄珠客气含笑道:「小妹能有什么身手?只是近日总是闻得《东风桃花曲》,难免勾起思乡之意。跳得不好,青姐莫要笑话。」

青青咬牙退到了外围,挥手让女弟子们奏乐。玄珠脱去外面的黑色罩衣,内里却是一袭水红长裙,捧著备用的金琵琶,凭空便多了七分妩媚之色。

覃川缩在人群后面,面无表情地看著她挥袖抡弹。玄珠向来是好胜心强的人,从不肯被人压下,当年更是为了把帝姬的「东风桃花」比下去,练舞练到要吐血。一个人如果宁可死也不认输,总是想尽一切方法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那总不会令人感到舒服,玄珠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这点都没变。

殿中人人都被玄珠曼妙的舞姿吸引住目光,覃川趁人不备,轻手轻脚地往殿外爬。她可不认为青青会好心到放自己出去解手,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得自力更生。

爬啊爬,终于爬到了殿门口。覃川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回头看看,大家都忙著看玄珠,没人理会自己,她转身便走,谁知迎头差点儿撞上一个人,惊得退了两步。正打算跪下去赔罪,却听那人低声道:「此处是歌舞排演的地方,外围杂役怎会在此?」

是左紫辰的声音。

覃川顿了一瞬,缓缓跪下:「小的见过紫辰大人。是九云大人吩咐小的在这里收拾杂物,教大人们练舞的时候省心些。」

「起来。」他向前走了一步,「既然收拾杂物,为何又要离开?」

覃川顺从地起身:「小的早晨水喝多了,正要去方便。」

左紫辰沉默片刻,突然道:「等一下,你……把头抬起来。」

覃川只觉胸膛里那颗心脏又开始疯狂擂动,耳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缓缓抬起头,定定看著左紫辰。他的双眼是闭著的,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注了细微的阴影。不错,当年是她刺瞎了他的眼睛,可是现在他又能看见东西了,是因为修炼的仙法吗?

左紫辰很久都没说话,双目虽然紧闭,覃川却分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是在打量自己。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姑娘,我们以前……曾见过吗?」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