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上部 第三十章

作者: 陈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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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很多年后还在发酵。最终传出来的话是:大名演忆秦娥(那时还易青娥),其实在十四岁时,就被一个做饭的糟蹋了。那做饭的,还是一个鼻鼾的老汉。

那天晚上的事,易青娥一生都没有忘记。直到很多年后,她还清楚地记得所有细节。

宋师被她醒后,起的那把椅子,是一只仅剩了三条管事的椅子。缺的那条,宋师是用砖头支着的,上面放着洗脸盆。宋师连脸盆都没来得及拿开,就那样把椅子了起来。一盆,是霍啷啷旋转在了地上。那椅子,端直举过他头顶,还被中间的竹笆门绊了一下,但没有影响力量,只听「嘭」的一声,就砸在了廖师嘟嘟的脊背上。廖师闪躲得快,但光急忙苫不住。宋师又抡起椅子,砸在了他的白上。那白得很是恶心,简直有些瘆人,像是在里泡了好多天的物腐尸。也大得的确像个柳条笸篮。椅子哗的一下,就在上散架了。这是前几年演《椅子风波》的那把椅子。一个「投机倒把」,把挣来的钱,全藏在椅子和坐板的层里了。最后是让心明眼亮的女队长,通过巧妙的「审椅子」,才把坏人人赃俱获,绳之以的。这个戏那几年演得太多,好几把椅子都演得缺胳膊少了。这把椅子还是宋师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没想到,最后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当散架的木片,飞到易青娥上时,只听廖耀辉「哎哟娘」一声,好像就咽气了。

易青娥直到这时才从恐惧中反应过来。她捂住脸,哭着就要朝出跑。宋师把她住了:「娃,你先别走。说,廖耀辉都对你做啥了?你不怕,有我给你做主呢。」

易青娥浑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要怕,廖耀辉这下是了罪了,你知不?他是要坐监的。不好还要挨子儿呢,你怕啥?」

还没等宋师说完,廖耀辉就在被窝里答话了:「哎呀宋师,光祖呀,你可不敢这样乱说哇!我可是把娃的指甲壳都没一下呀!不信你问娥儿,我可是冤枉……」廖耀辉在被窝里筛起糠来,整个都哗哗地颤抖着。

「你还冤枉?旧社会跟地主小老就没下好事。新社会了,你还这样作恶。都不怕雷把你劈了。这娃才多大?」

廖耀辉连忙说:「宋师,宋师,光祖,光祖,我真的冤枉,我真的没作恶!」

「没作恶?没作恶你光着个烂啥?看你那恶心,比了的猪还难看。还害娃呢。」

「习惯,习惯哪。我一辈子都是光着觉的,你还能不知。过去……在大地主家……也就是光……惹的祸呀……」

易青娥捂起脸又要走。宋师就吼了廖耀辉一声:「别说你那些恶心事了。老实代,你对人家娃都啥了?娃,你等等,这事他得给你一个代。」宋师把易青娥又挡住了。

「你问娥儿,你问她我做啥了?」

「以后不许你娥儿,你不配,老没德行的东西!说,都对娃啥了?」

「我真的没啥呀,你问娃,你问娃么。娥儿,呸呸呸。娃,青娥,你说,你说么。总不能……让我心你一场……还给我踏渣哩吧。」廖耀辉慢慢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易青娥。

易青娥只是低头哭着,不说话。

廖耀辉急着说:「你看你这娃,你说话呀!你不说话,光哭,宋师还以为我啥了,你说呀……」

易青娥终于说话了:「你……你还没啥!」

「我啥了,我啥了?娃呀,你可不敢血口人哪!」

「说,别怕,我给你做主,别怕这个牲口。」宋师还朝易青娥跟前站了站。

易青娥就说:「他……他先拉我的手,乱……」

易青娥又哭得说不出话了。

「说,娃,对这号畜生就别客气。」

廖耀辉终于了些:「,我是不该……拉着娃的手……乱了。可……可再没别的啥呀!你都看着的,娃衣裳都是穿得好好的,我真的再没把娃咋呀!青娥,易青娥,师傅求你了,你得给师傅一个公!」说着,廖耀辉在上连连磕起头来。

易青娥终于跑出了房。

易青娥没有回宿舍,她端直跑出了剧团院子。她在空落落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她不知这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就是人常说的,被人糟蹋了。在九岩沟,要是说哪个女人被人糟蹋了,那这个女人,可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在公判她舅的大会上,排在第一辆车上被毙的,就是一个又通又强的人。廖耀辉今晚,是通还是强呢?难廖耀辉也能判死刑了?她越想越害怕,不知该回去,还是该彻底走掉。她觉得,自己是又一次面临两难了。

就在她游走到后半夜的时候,宋师出来找她了。宋师已经找了她大半夜了。

宋师说:「娃呀,你老实给我说一句,除了他拉你手,到不该的地方……乱了以外,是不是还别的啥了?你得给我实话实说,我才好帮你呀!」

「他……他还把我……压到上……解……解我的练功带……」

「解开了没有?」

易青娥摇摇头说:「没有。我练功带……绑得,他还没解开,我……我就喊你了。」

宋师好像突然把一口气顺畅了下去一样,还有些高兴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娃呀,你这不幸中的万幸哪,没让这个畜生糟践了。没让猪拱了。好,好,这就好了。跟那个畜生说的基本一样。」宋师说完,还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亲昵地了她的头。

宋师说:「娃,你看这事,我也想了好几个来回,只要没糟践,我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廖耀辉这个畜生,本来该去坐牢的,他这『强未遂』,也是一项罪名。判他好几年都是可能的。但我反复想,还得从娃你的角度考虑事。要是把这事声张出去,公安局的人一来一大堆,这问那查的,把廖耀辉倒是抓走了,可你也就活不成人了。也学不成戏了。你懂不懂?我碎女子跟你一模一样大,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闺女哩。我想着,咋都得给我娃留一张脸不是。廖耀辉平常也没少欺负我,我一般都不跟他计较。我的意思是,我们这回都放他一马。以后这个畜生再瞎了,就给他算总伙食账。你看行不?」

易青娥最关心的,还是她到底被廖耀辉糟蹋了没有。

宋师说:「你还是个好娃,浑浑全全的好娃。放心,明天该啥还啥。一切都跟昨天、前天一样。」

易青娥相信宋师的话。她觉得,宋师是咋都不会骗自己的。她点了点头,就跟宋师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还照样在灶门口烧火。但廖耀辉可大不一样了。本来昨晚开会,他是安排宋师一早要给他搬一把椅子、一个独凳到伙房,然后背他去「坐镇指挥」的。结果,今天一早,就见他拄了一棍,一瘸一跛地,自己灶房去了。在经过灶门口的时候,廖耀辉听到火响,还把头低了一下,但没敢朝里看。

灶门口与伙房的隔墙上,是有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孔的。灶房要火大火小,都是从这里传过话来的。坐在催火的地方,其实灶房里人说啥,都是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天,易青娥始终没出灶门口。只听灶房里廖耀辉的话,能比平常多出十倍来。他这也要请示,那也要汇报的,连臊子里是不是要放点面酱,都要讨教宋师几个来回。下捞面时,为放碱,他也要请示宋师,看是中间放,还是下面时就放。宋师始终没回话,问啥都是拿鼻子哼一下。后来,裘伙管来了,问廖耀辉:「你还没好,咋就上班了?」只听老廖说:「宋师太累了,累得太可怜了,晚上到半夜,还在喊痛哩。我再不来搭把手,把他累垮了咋办呀?」廖耀辉还给裘伙管建议说,「还是让宋师当大厨吧,我就做个二厨得了。一来,宋师技术比我过。我真不是客气,宋师锅盔比我烙得好些,包子、饺子、糖饼,样样都走在我前边。二来嘛,我的脚、手指头,都有了工伤,这上,也不咋好使唤了。看这,坐都坐不得了。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走不到人前去,咋能做大厨呢?还是让宋师当大厨,让宋师『掌做』,我给他打下手。是心服口服地打。保证把单位伙食得美美的,让职工吃得喜眉笑眼的。」裘伙管好像还愣了一会儿,问他:「你是真心的?」「看裘伙管问的,这还能有假吗?我跟光祖是什么关系?这些年在一起搅和,比亲兄弟还亲哩,谁大厨,谁『掌做』,还不都是一样的?从今往后,我绝对服从光祖的指挥。哪里发生矛盾,伙房都会扭成一绳,团结一心革命的。你说是不是,光祖?」宋师没有搭话。还是廖耀辉一个人在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伙管大人。你们唱老戏不是讲究,一伙人出来,得举着一个人的旗子吗?伙房这一块,从今往后,我们就都举光祖的旗子了。」裘伙管好像是半信半疑的,又随口说了一句:「也好,只要你们团结就好。灶房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伙食不好,有时把房顶都能让群众掀翻了。」

没过几天,宋师又回家去了一趟。他回来时,廖耀辉就把自己的东西,从里间房挪了出来。并且把宋师的东西,是规规整整地都搬到里间房去了。

宋师还说:「何苦呢,住在里间外间,不都是个觉。」

廖耀辉说:「哎,那可不一样。大厨那就是伙房的『角儿』哩!是主角!要指挥,要『掌做』呢,本来就应该在里间的。不仅能休息好些,而且那也是个讲究么。我廖耀辉还能不识相,斑鸠占你的凤凰巢嘛。」

宋师还骂了一句:「贱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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