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第一章 处暑(2)

作者: 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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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河水曲折蜿蜒,却是浅浅才没过马蹄。大军渡河之后不久,果然追上镇西军的一小股人马。双方交战,镇西军虽然奋勇,但到底人少不敌。这一队镇西军不仅甲胄鲜明,而且弓箭利害,确实并非一般士卒。

梁涣早就已经探得清楚,此时甩开裴源的纠缠径直与大军汇合,自是精神振作,亲自来禀报庾燎:「燎帅,这些人都配了三马,又携带劲弩,必是裴献留下护卫李嶷的亲卫。」庾燎亦看得明白,见对方虽然且战且退,显然阵形未散,便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切不可放走他们。」

镇西军这队人马仗着一人三马,弓箭厉害,所以退得极快。庾燎乃是用兵老到的宿将,亲率大军,紧紧追在其后。追了不过三四里,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绵绵细雨却骤然变得雨点密集。庾燎并没有迟疑,大军在雨中固然行进艰难,但李嶷所率亦皆是轻骑,遇雨马蹄打滑,更难行进。只见天空一道道猩红的闪电划过,不一会儿,就下起瓢泼大雨,雨浇得人直睁不开眼,百十步外,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梁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燎帅,要不大军暂停,我且带几千轻骑去追吧!」

庾燎听着雨声隆隆,便如瀑布一般,天地之间全都是牛筋般白晃晃的雨,雨水砸向人的头上、脸上、身上,军中诸人虽都穿着油衣,但顷刻之间,连里裳都被这大雨浇透了。庾燎摇了摇头,说道:「听说这李嶷用兵有些章法,只怕他有些诡计,还是全力以赴,不要让他逃脱。」

由此一气又追出五六余里,只见路边皆是跑脱了力的马儿,三三两两,被弃在雨中。庾燎帐下诸将都是宿将,知道如此大雨,李嶷一方也不得不弃马了。而此时另一队镇西军,却忽地从山间杀出,仗着伏击地势和一股悍勇之气,不管不顾,拚命试图阻止庾燎大军对李嶷等人的追击。

庾燎毫不理会,只留下一小队人马应付这股滋扰的镇西军,亲率大军,仍旧追击李嶷而去。又行得里许,雨势渐缓,遥遥可见李嶷等人慌不择路,竟然纵马逃进了茫河河道之中。盖因茫河两岸皆是山石,嶙峋难攀,而茫河素来水浅,雨后虽然河水浑浊,却仍只没过马蹄而已。李嶷等人顺着河道,反倒可以纵马,只是逃得狼狈无比。庾燎帐下诸将见此情形,不由精神大振,知道今日必胜,说不得可生擒这位皇孙。

又追得二三里开外,河道转了一个大弯,水势愈发缓慢,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地上积水过膝,四处草木都浸在茫茫一片浑浊的积水中,骑马已经不利于行,远远便能看见李嶷等人弃马,涉水逃进草木深处。纵然如此,庾燎仍旧是老成持重,点了两名将领,分别率着两万人,一左一右,沿着山脚如钳包抄,自己押了中军,缓缓逼近,准备三面合围。哪怕李嶷真有伏兵,这三万人踏也能踏平了。

庾燎所率的万人淌着没过小腿肚的水,方行了里半,因着地势开阔,遥遥已经望见左右两军的旌旗渐渐合围,眼看将李嶷等人藏身之处牢牢围住,庾燎忽然隐隐觉得不对—沙场宿将对于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他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忽见远处长草摇动,想必是李嶷等人眼见大军合围,无路可逃,只得又从草中钻了出来。镇西军众人尽皆泥水狼藉,却仍旧簇拥着李嶷退到一个圆坡之上。那圆坡高不过数丈,方圆也不过几十丈而已,堪堪可立百人。此时三万大军步步逼近,相隔不过三百余步,而李嶷身边一个镇西兵卒服色獐头鼠目的胖子,对着庾燎大军指指点点,似在与李嶷分说什么。

庾燎颇沉得住气,不理不睬,亲自押着大军缓缓前行,就如同不曾看到立在坡上的李嶷诸人一般。

伫立于坡上的李嶷不由赞叹:「阵法严谨,不愧是老将。」

庾燎眼里的那个獐头鼠目的胖子—老鲍便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近,他若是令轻骑冲锋,一瞬便可至眼前。」

「他不会冲锋的。」李嶷淡淡地,十分笃定,「他一定觉得有诈,所以推兵缓缓而行,能活捉我固然好,若是不能,待得再近些,用强弓将我射成刺猬,那也不错。」

老鲍眯起眼,看了一眼渐渐逼近两百余步外的庾燎大军,说道:「这么近,别说强弓了,寻常弓箭都能射得中了吧。」

李嶷道:「下雨弓弦湿软无力,他八成再近些才会用箭。」李嶷极目望去,只见远处山梁上空空如也,便道:「咱们得再拖延一会儿。」

老鲍心中焦急,却不好说什么,只道:「要不我带人上前去,射他几箭?」李嶷摇了摇头,却说:「把我的旗帜打出来。」

老鲍无奈,只得打了个唿哨,身后的赵六便从怀中取出旗帜,绑在旗杆之上。老鲍牵过马来,赵六便站在马背之上,高高挥起这两面大旗。雨虽停了,风却未息,两面旗帜瞬间便在风中猎猎扬起。

庾燎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两面大旗,一面玄底绣金,乃是「平叛大元帅」几个灿然大字,另一面玄底赤边,迎风猎猎,却是「镇西」两个大字,乃是镇西军的军旗。

李嶷遥遥大声质问庾燎:「庾燎!你本是庾侯之后,你庾家世受国恩,孙靖谋逆,你竟然攀附逆贼,卖主求荣,今日逼迫我至此,就不怕为天下人唾弃吗?」

此刻两军相距已近,李嶷这般大声言语,对面庾燎及诸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庾燎眉毛微微一抖,却是沉默不语。

李嶷见他不答,便又冷笑道:「孙靖弒杀先帝、先太子,并诸王、王孙,犯上作乱,罄竹难书!孙靖许你什么荣华富贵?你本是庾侯之后,却甘为乱臣贼子,这般作为,就不怕死后难有颜面去见地下的庾侯吗?」

梁涣见此情状,早按捺不住,打马上前喝道:「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先帝被奸臣蒙蔽,大都督差点为奸佞所害,就是我们燎帅,也被奸臣陷害,被下在狱中数载,几乎身家性命不保!」

梁涣咬牙道:「万寿宴上,是杨铭为首的奸臣发动宫变,挟持先帝,矫诏要杀大都督,大都督为救先帝,诛杀奸臣,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惜未救下先帝及太子、诸王……」

李嶷见他如此这般颠倒黑白,倒也并不生气,沉声道:「既然你家孙大都督是个绝顶的忠臣,救不了先帝及太子、诸王,那你们今日为何率大军逼迫我至此?」

梁涣笑道:「今日率人至此,正是想护送皇孙殿下回京面见大都督……」李嶷听着他满口胡扯,眼角余光早就瞥见远处山梁上终于竖起一棵枯树。李嶷便知时机已至,心中大定,却不再理睬梁涣,嘴上又逼问一句:「庾燎,今日你就是要杀我吗?」

庾燎终于抬起眼睛,沉沉地看了李嶷一眼,却并未答话。

李嶷再不言语,却拿起弓来,对着庾燎便是一箭射出。他臂力惊人,这一箭来势极快,幸得庾燎身边亲卫早有预备,举着盾牌齐齐遮在庾燎身前。这一箭便射在了盾上。梁涣早就转头去看庾燎,庾燎面沉如水,瞧不出任何喜怒,只是

深深点一点头。梁涣会意,便亲自打马引兵上前。

大军步步逼近,直到百步之外,方才下令箭上弦。弓弦虽浸饱了水,这么近开弓,却是定然无碍的。李嶷不慌不忙看着四面八方黑压压围上来的大军,就手折了根苇管,含在口中。老鲍及镇西军千余将士,亦是如此。他们含着苇管,深深吸了口气,从草丛中摸索出早就预备好的绳索套在腰际,俯身纷纷涉水而行。

庾燎的心猛然一沉,只听隐隐传来沉闷之声,彷佛远处山间又是雷鸣。战马纷纷嘶鸣,不安地试图挣脱缰绳,梁涣的坐骑更是打着圈,引得梁涣喝止不已。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战马为什么不安,那隐约的轰鸣根本不是雷声,是洪水,是山间的洪水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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