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同归第2章

  特护病房确实是没必要了,反正,再怎么「特护」,秦放的情况也不会好起来,同样的,也不会更糟。

  秦放被接回了家,颜福瑞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照顾」他,其实,也谈不上照顾,秦放或许是有史以来最轻省的病人了,不用吃也不用喝,唯一的存在感就是若有若无的那一口气。

  司藤小姐说了,妖力只能在妖之间流转,所以她拿了沈银灯的妖力之后,只能让渡给白英,她的妖力不能给秦放,但是白英的妖力却可以。

  道理很简单,不用解释颜福瑞也明白:秦放是白英的后代啊。

  秦放的骨头是碎了,脏器也受损严重,但是没关系,一旦妖力入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该粘合的粘合,该填补的填补。

  如此一想,妖力也真是个万用剂,胜过医学上一切的灵丹妙药。

  ***

  客厅的电话响了,是门卫打来的,语气颇为警惕:「有两个道士,是你们家的访客吗?」

  颜福瑞嗯了一声,揣上门卡出去接,临出门时,犹豫著要不要跟司藤说一声:透过书房半开的门,司藤小姐看书看的正入神……算了,接来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快走到大门口时,终于看见了那两个熟人,苍鸿观主和王乾坤。

  苍鸿观主似乎更苍老些了,毕竟年岁摆在哪里,舟车劳顿的颇耗精神,王乾坤则很是愤愤不平,横竖他跟颜福瑞也熟,说话也不用忌讳:「就知道妖怪说话是不讲信用的,说好的以后藤杀都不会发作,现在又拿藤杀来威胁人!」

  颜福瑞下意识顶了句:「那我们也不想的啊!」

  王乾坤看鬼一样看他:「我们?颜福瑞,你跟谁是我们?你还有没有立场了?你可是丘山道长的徒弟!」

  颜福瑞悻悻的:所以他这辈子最讨厌文化人了,仗著肚里有二两墨水就来抓他语病,还升格到立场了!

  苍鸿观主示意王乾坤收敛些,不过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想先从颜福瑞这里套些话:「颜道长,司藤小姐忽然叫我们来,是不是又要对道门不利啊?」

  颜福瑞闷闷回了句:「见到了就知道了。」

  ***

  秦放的书房很大,书桌也气派,主人家往书桌后头一坐,颇给人以压迫感,访客的坐席就颇为局促,缩手缩脚,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受审的。

  苍鸿观主和王乾坤就在访客的坐席坐下,间或不安地抬眼打量司藤,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个司藤似乎更阴郁更深不可测……简言之,更像妖怪就对了。

  司藤单刀直入,省略了所有寒暄:「老观主,想从你这打听件事,老观主务必好好的、认真去想。」

  话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当真是一开场就乌云压顶,苍鸿观主心里叹了口气,来都来了,还能怎么著,姑且听她说下去吧。

  「当年我东逃,自问躲的也算隐秘,路线七拐八拐,就算是追踪的好手也不难甩掉,但是,丘山永远找得到我。」

  说到这,她微笑,身子倾向桌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苍鸿观主:「什么原因?」

  苍鸿观主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提醒他:「不要骗我,我知道你们道门,一定有追踪妖怪的独到手法。」

  有吗?怎么可能有嘛,王乾坤心里直犯嘀咕,无意间瞥到苍鸿观主,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像想象的那般不屑一顾,心里不觉咯登了一声,下意识坐直:「太师父,真的有……吗?」

  苍鸿观主的眼神有些飘忽,他皱著眉头,似乎在极力回想著什么,半晌略有些迟疑的开口:「我记得当年和师父、黄家婆还有丘山道长去镇杀……你的时候,丘山道长的手里,提了一盏灯。」

  ***

  后来他问师父李正元道长,师父说,那是八卦黄泥灯。

  从哪来的,不知道,像是家里的那种老物件,久远的不知道来历,一出生,一睁眼,就已经懒洋洋斜在犄角旮旯的角落里了,市面上也再也买不到。

  看上去很不起眼,粗糙的黄泥灯坯,靠下的地方有个方便手持的凹槽,顶上镶著个八卦式样的铜片,铜片中央是一截灯芯,整个灯没有灯油,但是奇怪的,火柴梗子划燃了去点,却总能点著,焰头直直向天,纹丝不动,像个身材板正的人。

  苍鸿观主看司藤:「司藤小姐听过或者见过这样的灯吗?」

  司藤反问他:「不是你师父的?」

  苍鸿观主摇头,那之前和之后,他都再没见过这样的灯了。

  司藤沉吟了一下,她在丘山身边也有些年头,确认这东西不属于丘山,不是丘山,也不是李正元的,难道……是黄家门的?

  她不动声色:「然后呢,怎么说?」

  然后?

  他记得有几次,看到丘山道长拿了什么东西往火头上凑,点燃的瞬间,火头会突然弯下,遥遥地指个向。

  再后来,他被镇杀而死的司藤吓的整宿整宿睡不著觉的时候,师父李正元道长会给他讲故事,讲道门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其间就提到过这八卦黄泥灯。

  据说,这世上所有的八卦黄泥灯,都是同一批做出来的,那时候,天下分九州,九州之土,混了五湖四海的水,搅成泥浆,又用五岳之上生长的各种木料作柴火,烧上个三天三夜,烧出了八卦黄泥灯的灯坯来,这灯坯就此有了灵性,那焰头就是它的鼻子。

  苍鸿观主记得师父李正元道长当时还逗他说,这焰头可比狗鼻子灵呢。

  说完了,也不知道这答复她是否满意,正忐忑间,司藤问了句:「九道街居首的黄门,现在在哪?」

  「当年黄门的黄玉随丘山道长入蜀,住在成都老街。两千年初的时候,黄家后人起了黄玉的骨灰回徽州定居了,黄门技法一向传女不传男,第三代没有女孙,算是将绝了。不过黄玉的女儿还在,叫黄翠兰,八十出头,瘫痪得有十年了……」

  苍鸿观主答的顺口,一时也没多想,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戛然住了口,颇有些警惕地看司藤: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说起黄门?人家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这司藤小姐可别起意去寻老人家的麻烦才好。

  「这八卦黄泥灯,应该是黄家的东西。老观主,你是武当的观主,面子大,就劳烦你跑一趟,去向黄老太太借上一借。」

  这一出还真在苍鸿观主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那……那也不一定是黄家的东西……」

  「当年黄玉同行,八卦黄泥灯既不是李正元的,也不是丘山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黄家的。再说了,九道街各有法器,潘祈年是宝葫芦,柳金顶有金钱剑,白金的祖父都有一柄檀木扇骨的收妖扇,黄家有什么,倒一直扑朔迷离。」

  「我听说当年黄家白天不做生意,日暮时出摊,黄家婆婆推著四轮板车,车上吊盏打亮的纸灯笼一路出街,好事者跟著跟著就失了踪迹,又说每到半夜三更,那深山口、密林东,只要是黄家婆婆卖饼的地方,总能收到妖怪——她有那么灵的鼻子吗,怎么就那么笃定妖怪在哪呢?莫非是……八卦黄泥灯一路给她指向?」

  这……

  听来居然十分有理,苍鸿观主被她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司藤笑起来,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既然黄翠兰受了衣钵,必然会百般珍视黄玉留下的东西,不会像白金一家那么有眼无珠,好好的收妖扇拿来扇凉打蚊子——劳烦老观主这一趟了。」

  伶牙俐齿,句句找不到破绽,苍鸿观主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痰急上涌,捂住胸口大声咳嗽起来,王乾坤赶紧过去给苍鸿观主拍背:「我太师父身体不好,怎么能跑来跑去的?要不我去吧,我去……」

  司藤笑的极美,眼波中透著几分妖媚:「那不行,小道士,我留你有用呢。」

  什么意思?王乾坤刹那间就恐慌了,这个时候,即便苍鸿观主要被拽去江边扛麻袋他也无心去管了:这女妖什么意思?那种不怀好意的勾引眼神是什么意思???

  ***

  颜福瑞送完苍鸿观主回来,只见到司藤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奇了,王乾坤呢?不是说留他有用吗?颜福瑞心里奇怪,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去看,不留神和司藤的目光撞了个正著。

  「有事?」

  「没……没……有事。」颜福瑞忽然想起了什么,「司藤小姐,你是妖怪,你都找不到白英吗?一定要那个什么黄泥的灯?」

  「白英披了人皮,敛了妖气,即便她现在从我面前走过去,她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白英。」

  颜福瑞情急:「但是我们知道她的样子啊,实在不行,可以拿那个小姑娘的照片去找啊。」

  司藤笑起来,轻声说了句:「颜福瑞,你蠢吗?她就不能换一身衣服?」

  颜福瑞开始是真没听懂她的意思,后来慢慢缓过神来,胳膊上一根根汗毛倒竖,正心惊肉跳时,身后的书房门吱呀一声响,吓的他头皮发炸,一个激灵转过了身去。

  好吧,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换了一身衣裳。

  颜福瑞目瞪口呆看穿著束腰风衣和及膝高跟长靴的王乾坤,那么多问题滚在喉咙口,诸如你有病啊你穿这干什么啊你穿了你也不像啊……

  但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只汇聚成了一句——

  他盯著那双被王乾坤的脚丫子撑的几乎已经变了形的皮靴,很是实在地问了句:「王道长,你脚是几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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