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坟 六、雪地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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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熙陵,张青茅领著几十个守陵兵心惊胆战的等在外面,得知陵内情形,张青茅大喜,赶忙快快叫人找个师爷,把熙陵发现的东西写个书信,往上头报去。发现了前朝陵寝的秘密,也算不大不小功劳一件。李莲花、方多病和杨秋岳带著葛潘下山去找孙翠花,熙陵之内留有十一张羊皮地图,但死者究竟是几人却算不清楚,其中并没有黄七道长的武当金剑。

地上的积雪足有尺许,皎洁光亮,杉树枝干峥嵘,山头的空气分外清新,三人不约而同深呼吸了几下,展开轻功身法往镇中掠去。

尚未到达朴锄镇,半途之上三人突然停了下来,在两片杉树林之间,有两个人站在雪地之中。

一个是古风辛,另一个人竟是孙翠花!

「你——」方多病恍然:他还当古风辛与此事毫无关系,原来他和葛潘也早有勾结,说来葛潘既然和杨秋岳合作,又怎会放弃古风辛?此人也是武当弟子,只是武功高低和为人如何他却看不出来。李莲花并不觉得奇怪——在熙陵地宫入口开启的时候,他以石子试探杨秋岳、古风辛、张庆虎和张青茅四人的武功,除了张青茅毫无所觉之外,其他三人都避过了小石子轻轻一撞,可见三人武功耳力都不弱。古风辛胁持孙翠花,杨秋岳只是脸色沉了沉,竟不惊诧,他虽然不知古风辛也被葛潘收买,但此人号称武当弟子,武当门下却并无此人,杨秋岳心里早在怀疑。

葛潘嘿嘿一声冷笑,对方多病道,「方公子,你放了我,我就让师弟把孙翠花还给杨秋岳,怎么样?」方多病想也不想,很干脆的回答:「那又不是我老婆,不干!」李莲花微笑得很和气,「这位古……大侠……武功高强,刚才在地道里和方公子过了几招,方公子十分佩服。」方多病一怔,暗道:六把火把熄灭的时候和我动手的人不是葛潘,怪不得葛潘能一掌劈死张庆狮,原来不是本公子武功不行。他心里一乐,又是一凛——刚才交手三招,他和此人未分胜负,古风辛的武功不仅是「不弱」,而是高明得很;幸好李莲花莫名其妙制住了葛潘,否则这师兄弟俩连手齐上,他和李莲花非逃之夭夭不可。

古风辛手中一把兵刃架在孙翠花颈上,阴恻恻的道:「你们放了玉玑,我就放了她;我数到三,你们不放,我就砍了她。」他那兵刃却是一把马刀,显然并非真是武当弟子。杨秋岳叫道:「翠花,孩子呢?」孙翠花被古风辛以马刀抵住咽喉,无法说话,只能以眼睛猛瞪李莲花。李莲花柔声道,「孩子我已托在了安全的地方,两位不必著急。」方多病在心里暗笑:托给了怡红院老鸨,不过你生的是儿子,倒也不必害怕。此时古风辛马刀一挥,倏然转到了孙翠花后颈,「你们不放玉玑,我砍了这女人的头!一!」他大刀一挥,势道凌厉,却是真砍。

方多病眼见事急,「碰」的一脚把「葛潘」踢了过去,叫道,「还你!」古风辛一刀转向,「唰」的以刀背斩在「葛潘」背上,竟以刀背之力解穴,「玉玑,怎么样?」

那「葛潘」受他一刀,仍旧跌倒在地,方多病以十七八种点穴法在他身上点了十七八处穴道,却不是这么容易能解得开的。「葛潘」咬牙道,「你给我杀了李莲花!夺回玉玺!我朝玉玺在他身上!」李莲花吓了一跳,连忙躲在方多病身后,「玉玺给你。」他把玉玺塞进方多病衣袋里。方多病飞快的从怀里掏出来再塞回李莲花怀里,「不必客气。」李莲花连连摇手,「不不,这是你找到的东西,当然是你的。」方多病笑得奸诈,「我们不是说好了找到宝贝一人一半?这玉玺好歹也算宝贝,当然是一人一半,我那一半就送给你了,真的不必客气。」李莲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古风辛一脚踢在孙翠花肩上,孙翠花往前摔倒,杨秋岳急步往前接住她,便在剎那之间,放开手脚的古风辛已一刀砍到李莲花头顶。

这一刀「太白何苍苍」,方多病袖中短棍挥出,替李莲花挡了一刀。杨秋岳抱起孙翠花转身就逃,他的轻功不弱,剎那间在雪地里只剩下一个黑点,方多病心里破口大骂此人无情无义,一回头,不但杨秋岳逃之夭夭,连李莲花都掉头就跑,只不过他跑得比较慢,仍在七八丈外。「李莲花!」方多病气得七窍生烟,「你居然弃友而逃,他妈的……」一句话没说完,古风辛马刀当头直劈,方多病只得闭嘴,和古风辛缠斗在一起,一时只听马刀与短棍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正当方多病心中大怒,李莲花一溜烟奔进杉树林躲了起来的时候,葛潘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的武功不在方多病之下,加之古风辛一刀之力已为他解开数处大穴,一口气运气直冲,十七八处穴道豁然贯通。他一跃而起之后,一声不响一掌往方多病后心按去。方多病心里叫苦连天,侧身急闪,左手「空江明月」把葛潘那一按引开,剎那古风辛大喝一声,马刀翻手倒撩,刀刃自下而上猛抽,竟是要把方多病自裆下剖为两半!方多病大吃一惊,纵身而起,古风辛一撩未中,翻腕横砍,这两刀绝非武当剑法,刚强狠辣。方多病人在半空正自下落,他要是落得快些,就是拦头一刀,落得慢些,就是拦腰一刀,不得已短棍斜伸,硬接古风辛马刀横砍,人在半空吃亏之极,只听「当」的一声大响,方多病半身麻痹,斜扑出去丈许,勉强站定,变色叫道:「断头刀风辞!」

「古风辛」嘿的一声冷笑,「方公子好眼力。」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心头却仍是碰碰直跳,「断头刀」风辞乃是江湖有数的刀法大家,在他出道以前就已成名多年,怎会是「葛潘」的「师弟」?他虽然家学渊博年少有成,却万万不是断头刀的对手。这人杀人如麻,仇家遍地,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中人都以为他被仇家所杀,却居然潜伏熙陵,做了一名守陵兵。风辞一刀震伤方多病,葛潘随即奔入林中找李莲花,那玉玺在李莲花与方多病之间转来转去,到底最后在谁身上他却不清楚。

方多病惊怒交加,李莲花虽然弃他而逃,但本来他就对李莲花没什么真正期待,此人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武功又不高,掉头就跑实属正常,但是葛潘入林一追,李莲花非死不可。他被风辞震伤半身经脉,能握住手中短棍已是勉强,却是万万救不了他。风辞缓步走到他面前,马刀上映著的雪光闪烁,直照到他双目之间,方多病倒抽一口凉气,他从来没有一天觉得雪光有这么难看。

突然树林中葛潘一声惊呼「谁——」接著「啪啦」一声,有人扑到林中。方多病和风辞都是一怔,僵持半晌,林中再无其他声音,风辞略一犹豫,方多病已无还手之力,一个倒跃,他进了杉树林。方多病见他离开,松了口气,东张西望,四下白雪皑皑,不知要往何处逃跑才妙。正当他打算往西逃去的时候,树林里风辞陡然大喝一声,「谁?你——」接著杉树轰然倒下一棵,积雪飞扬雪尘震起了半天来高,他眼睁睁看著风辞那把马刀砍断杉树飞了出来,当的一声插入他身侧两丈开外处,直没至柄!

此后再无其他声息。

雪地寂静,树影都定若盘石。

方多病觉得自己呆了至少有两柱香时间,直到树林里面一个雪团突然动了两下,一个人从雪堆里爬了出来,叫了一声「方多病?」他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那从雪堆里爬出来的人是李莲花,看情形他进了树林就找了堆雪把自己埋了起来躲在里面。方多病叹了口气,迈著他麻痹未消的腿,心惊胆战的走到树林里一探头。只见杉树林里「葛潘」和风辞姿势僵硬,一个以蓦然回首的姿势站著,另一个扑倒在雪地里,在倒地的瞬间飞刀出手,砍断了一棵杉树。李莲花小心翼翼的从他藏身的雪堆里走了过来,一步一个脚印,在葛潘和风辞身边却没有脚印,是谁在剎那之间制服了这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方多病一个头快要变成两个大,「你看到是谁了吗?」李莲花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方多病大步上前,再次点了地上两人十七八处穴道,李莲花道,「帮手来了。」方多病也已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一群人快步往这边赶来,领头之人正是杨秋岳。原来这人并不是完全只顾逃命,方多病一个念头没转完,哎呀一声,他失声道:「你是——」

跟在杨秋岳身后一人布衣草履,骨骼宽大,模样忠厚老实,那左腮上一个圆形胎记让人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佛彼白石门下武功最高的门徒,入门前已是赫赫有名的「忠义侠」霍平川。霍平川拱手道,「在下霍平川,我等几人在路途上发现了葛师弟的尸体,一路追查,才知有人假冒葛潘来到此地,本门疏忽,导致葛师弟惨死,两位遇险,实是惭愧。」霍平川说话诚恳徐和,方多病心里大为舒畅,叫道:「那两个人已经抓住,霍大侠施展一手四顾门绝学,拆了这两个混蛋的筋脉如何?」霍平川眉头一皱,「拆筋断骨手过于狠辣,不可滥用,你擒住了『断头刀』风辞和『碧玉书生』王玉玑?」言下甚是奇怪。方多病干笑一声,指了指林中僵直的两人,心却是暗叫侥幸:原来假冒葛潘的是「碧玉书生」,这人出了名的阴毒狠辣,武功也是不弱,以他方大公子的本事,果然是万万抓不住的,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只怕他和李莲花早就死了三五回了。

霍平川看著杉树林里被制服的两人,越看越是惊骇。王玉玑是在有所警觉转身之际,有人自背后点中他的穴道,但既然王玉玑察觉身后有动静,已转过身来,那人又怎会点中他背心?而风辞分明是已看到人,迫不得已飞刀出手,他驱刀一击何等刚猛,居然落空砍中杉树,这人的武功身法,实在可惊可怖!方多病忍不住拍开王玉玑的哑穴,「到底是谁?你看见了吗?」王玉玑仍旧满脸骇然,「我……我什么也没看见。」霍平川解开风辞的哑穴,「竟有人能迫使『断头刀』飞刀出手,后点中他后心『肾俞』,你可看见究竟是何人?」风辞脸色青铁,嘿了一声,「婆娑步、婆娑步!」

霍平川和方多病都是「啊」的一声,语调中充满惊诧。「婆娑步」是四顾门主李相夷独步江湖的一项绝技,为各类迷踪步法之首,蹈空蹑虚,踏雪无痕,虽然不宜长途奔走,但在单打独斗中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只是李相夷已死了十年了,怎会在这杉树林中出现「婆娑步」?霍平川失声问道:「你可看见了人?」他入门也晚,李相夷早已失踪,此时乍闻「婆娑步」,心头大震:难道门主失踪十年,其实未死?如果确是如此,那真是四顾门一件最大的幸事。风辞却冷冷的道:「既然是『婆娑步』,我怎可能看到人?不过你也不必做梦,李相夷早就死了,刚才那人绝不是李相夷。」方多病忍不住问:「为什么?」

风辞阴森森的道:「以李相夷的身法内力,施展婆娑步岂会让人发觉?刚才若真是李相夷,点中我后心『肾俞』,以他将『扬州慢』练至十层的真力,我那一刀绝发不出去。」霍平川一凛,风辞在重穴被点之后仍有余力发出驱刀一击,证明点穴之人内力虚乏,以至于劲道难以侵入气血交汇处,虽然令风辞全身麻痹,却不能阻止他真力运行。若不是自己来得快,只消再过一会,他必能解开穴道,恢复元气。但若点穴之人不是李相夷,那会是谁?难道门主生前留下了传人?

方多病斜眼看著李莲花,「你刚才躲在雪里?」李莲花有些汗颜,「嗳。」方多病指著地上两人,「你真没看到是谁撂倒了他们两个?」李莲花啊了一声,「我看到了一些白白的影子,不知道是人还是下雪还是别的什么。」方多病白了他一眼,「不中用。」李莲花连连点头,「惭愧、惭愧。」他从怀里拿出玉玺,递给霍平川,「这个东西带在身上危险得很,不如霍大侠作个见证,我们毁了它如何?」霍平川甚是赞同。王玉玑叫了起来,「你们可知有那玉玺就能号令『鱼龙牛马帮』,那是——」方多病一掌拍落让他住嘴,笑道:「我管你『鱼龙牛马帮』还是牛头马面会,本公子说毁就毁,来来来,霍大哥一掌劈了它。」

霍平川合掌一握,那玉玺应掌而碎,化为簌簌粉末,王玉玑脸色陡然变白,委顿在地。霍平川虽是握碎玉玺,心下却不觉轻松。鱼龙牛马帮是近两年合并黄河长江水道数十家帮、塞、会、门而成的一个大帮,人数与丐帮不相上下。帮内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乃是近来江湖中最为混乱和最易生事的帮派,如果帮中首领是前朝遗老,存著什么复辟之心,要以这玉玺为信物,那江湖之中势必大乱。此事非同小可,绝非握碎一个玉玺就能解决,佛彼白石必要有所准备才是。方多病却没有霍平川谨慎的心思,只对他握碎玉玺的掌力啧啧称奇。李莲花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饿了。」

几人抬头一看,原来已是午时过后,自早晨进入地宫,直到现在犹如过了数日。方多病一迭声催促回晓月客栈去吃饭,一行人和张青茅告别,带著王玉玑和风辞回朴锄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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