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四人走出冰底通道,踏入红船的一瞬间,万丈冰谷颓然倾覆,千里之地瞬间融化,晶莹的世界一寸寸褪色,被冰封的水族重获 生机,波浪卷 起翻天之势……似是随著那冰棺中人的离开,这片隐藏在海中的神秘世界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片息后,万物归于 宁静。

回行的路上一片沉寂,老龙王瞧著心思各异的众人,心底敲著的小鼓一直没有停下来。
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就算是那小神君,应该也没胆子动吧…应该吧……

后池站在船舷处,望向远方,神情莫测,长发迎风而展,透过那凝住的背影,唯余下冷漠的气息缓缓蔓延。
老龙王朝后池所站的地方飞快的看了一眼,他实在是不敢随便猜测这小神君的心思,能将天帝天后弃之敝屣的性子,还有什么 能制得住她? 也许古君上神能……
他胡子一抖,径直朝古君上神看去,见这位后古界来三界中的至强者搓著手、委委屈屈的望著自家的闺女,老龙王一口气没提 上来,差点背 了过去。
算了,他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清穆看著自出冰谷后连一眼也没有望过冰棺的后池,握著的拳头始终没有放开。
窒息的氛围下,一行人匆匆回了北海龙宫,老龙王踌躇再三,终是在后池冰冷的面色下歇了将他们留下的心思。

红船停在北海边,他将三人送上岸,道别后望著朝了望山飘去的祥云,浑然不觉的抬头站了良久。

“殿下,小神君的事难道没办妥?”不知何时从海底龙宫跟来的龟丞相见老龙王忧心忡忡,低声询问。
“办妥了。”龙王低应了一声,转身朝海上走去,行了几步,停住了脚步,摆摆手道:“老龟,你回去代本王说一声,北海暂 时交给龙轩打 理,你从旁协助。”
龟丞相一愣,背上重重的壳一抖,急忙小跑几步跟上前:“殿下,您这是要……”
龙王出门远游、将北海交给大殿下打理不是没有过,只是却从来不会如此突然,更何况古君上神才刚刚拜访了北海……

“本王已经很久没有闭关修炼了,这次入深海龙族禁地闭关,若非是威胁我北海生死之危的事,否则你们就不必来打扰本王了 。”
老龙王一句话说完,身形一动,化为一条青色的盘天巨龙,朝海底而去,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龟丞相还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看著已经撂担子逃跑的老龙王,哭笑不得。

殿下,平时让您修炼就跟要了您的命一样,这次您究竟是闯了什么祸啊!

了望山,日头渐落。

大黑懒洋洋的躺在木屋前的草地上,四只爪子扑腾著飞舞的蝴蝶,红红的肚皮露在外面,软软的一团。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点光亮,它眯著眼闻了闻气味,愉悦的叫了两声蹦起来朝院子外跑去,正好赶上了后池一行从云上下来。

清穆抱住扑上前的大黑,在它毛茸茸的耳边摸了几下便放了下来,道:“一边玩去。”
遭到了冷遇,本来精神十足的耳朵瞬间耸拉了下来,它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发现院子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副冰棺,不解的叫唤了几 声,见没人搭 理它,只得怏怏不乐的朝里屋走去。
四只脚慢悠悠走过那冰棺,随意一瞥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身子一抖,大黑目不转睛的盯著冰棺中人停了下来。

没人有心情去顾及大黑奇怪的神情,古君上神望著面色低沉的后池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走进了自己的竹屋。
清穆拍了拍后池的肩,本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怀中的蛋到了补充灵力的时候,眉头皱了皱进了屋。
凤染左瞧瞧右看看,实在不想和一只神情呆愣的黑狗对视,也跺了跺脚身形一转消失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寂静无声,日头慢慢的不见了踪影,冰棺正好放在了竹林的石椅旁,后池走过去坐下,托著下巴,手放在寒冷彻骨的冰 棺上,眼眶终 于渐渐变红。
不想去为难父神,他位极上神,虽然懒散又不问世事,可是却一直心系人间百姓。

聚灵珠也好,聚妖幡也罢,引起的后果她都不在意……可是镇魂塔乃人间安宁所在,若是丢失,恶鬼肆虐,人间将百年无平静 岁月,她又何 以忍心?
所谓神位,受世间万民朝拜,所享有的从来不只是尊荣而已,责任重于泰山,若为一己之私让天下倾覆,她又有何资格位列上 神?

可是…是柏玄……需要镇魂塔来活命的是柏玄。
百年人间黑暗,能换他重生。后池,你当真不愿吗?
闭上眼,感觉到心底的交战,后池压下颤抖的双手,望著冰棺中沉睡的身影,抱住肩低下了头。

在她身后,不远处木屋的窗口处,清穆抱著手中因灵力灌注而隐隐发烫的蛋,眼渐渐变得黯然。
他低下头,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坚决起来。

“真是拿她没办法,你说是不是……希望你破壳以后能消停点。”似是叹息,似是玩笑,但终究缓缓消逝在了渐落的夕阳中。

沉默而安静的氛围笼罩著整个山头,后池整日怏怏的坐在冰棺旁,不时的说些清池宫的往事希望能唤醒柏玄,虽然她心情低落 ,但也没忘了 每日替那只‘嗷嗷待哺’蛋补充灵力。
其他三人看在眼底,急在心底,虽然凤染把清池宫中的古籍全搬到了了望山,堆满了木屋,但清穆一时也没找到解决的方法, 古君上神不忍 心每日看见后池神情怏怏,干脆搬回了清池宫,凤染难以置身世外,被这别扭的老头子抓回去当苦力。

半月后,夜晚。
凤染回了清池宫,清穆照旧在房间里寻找让柏玄苏醒的方法,后池抱著大黑懒洋洋的坐在冰棺前继续每天的回忆……
刚坐在石椅上,后池就身子一僵,惊呼一声,望向冰棺的眼底带著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惊惶。

隔著窗户,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不对,清穆抬首,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朝外道:“后池,出了何事?”
被这声音一惊,后池急忙转过头,瞧见清穆眼底疲惫的血丝,忙缓了缓僵硬的神情,面不改色道:“无事,大黑的爪子抓到我 了。”
被冤枉的大黑不满的哼了一声,但不知怎的,感觉到抱著它的那双颤抖得不能自已的双手,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傲娇的甩甩尾巴 离开,反而抬 起肉嘟嘟的爪子轻拍了后池两下。

这一番景象落在清穆眼底就变了个意思。“没事就好。”见一人一狗相处愉快,他笑了笑,没有过多关注,重新埋下头翻看桌 上堆得如山高 的古书。

后池转过僵硬的身子,看著冰棺中的情形,嘴抿成了脆弱的弧度。

冰棺中,玄衣人神态安详,面容未改,但灵气却渐渐变得衰弱……双脚之处甚至变得有些虚幻起来,就好像在以微不可见的速 度慢慢消失一 般。
这变化其实很小,若非后池天天在这里盯著柏玄,否则也很难发现。
但很显然,若是继续下去,总有一天,这幅躯体终会消失,完全化为虚无!
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这一幕变成事实。

指尖的颤抖无法自抑,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决,墨黑的瞳孔甚至染上了几许微不可见的煞气,后池长吐一口气,将大黑放在地 上,朝木屋走 去。

木屋里,清穆整个人都像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古书中,伏在桌上的身影带著浓浓的疲惫,他右手翻看著古书,左手还不时的将 灵力灌注到那 金银交错的蛋上,偶尔转过头看向桌上那枚蛋,眉眼温和,眼底带著淡淡的喜意。
屋中夜明珠投射的淡淡光芒,落在他身上,静谧而安详。

看著这一幕,站在门边的后池刹那间竟难以挪动脚步,扎进掌心的指尖几度松开,最后还是缓缓握紧。她揉了揉脸,眉头松开 ,轻咳了一声 ,走了进去。

听到声响,清穆抬头,见是后池,眼底带了些许诧异:“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
话一说完,见后池挑了挑眉,发现这句话中不由自主的醋味,清穆忙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说完了呗,哪有那么多事可以说。”后池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递给清穆,神情淡然:“老头子既然说他也许过个几百年会 自己醒来,我 等著就是了,八千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么几百年的时间。”
听见这话,清穆一怔,看后池面色放松,不似作伪,也舒展了眉头:“你能放心就好,这半个月我真怕你闷出病来。”

“让你担心了。”后池接过清穆手中的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著它猛瞧:“清穆,你说他出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好想 看一看……”
见后池睁大一双眼巴巴的望著那枚蛋,清穆失笑,道:“你急什么,再过百年它就破壳了,到时候自然知道。”
“还有百年啊……”后池似是叹息,似是遗憾:“我怕我等不到了。”

后面这一句太低,清穆没有听清,但见后池似是有些闷闷不乐,眼神一转,拍了拍她的头,从古书中抽出一张红色的请帖,递 给她。
“古君上神向天帝为我延后了半月时间,我暂时不会去两界之处,这半月时间我就在这里查看古书,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方法 ,若是你闷, 不如邀凤染一起去妖界玩几天,再过几日便是妖界的年节,应该会很热闹。”

随著清穆渡过九天玄雷,他的地位在三界中也今非昔比,妖界年节由妖皇主持,从不邀请仙界中人,但这次却破天荒的为清穆 送来了一贴。 当然,古君上神和后池在往年时便会有此待遇。

看著手中妖冶得赤红的请帖,后池眼一眨,似是漫不经心的道:“我记得妖界年节的次日,就是天后的寿诞吧?”
清穆顿了顿,点头道:“没错。”迟疑了一下,将埋在古书中的另一封请帖拿了出来,揉了揉眉头:“这是天宫送来的,想来 不是天后的意 思。”
后池接过来一看,嘴撇了撇:“应该是天帝,他倒是讲客气。”
见后池嘟嘟囔囔的,清穆弹了弹她的脑袋:“好了,别想了,回清池宫去邀凤染吧,现在出发能提早些时间到妖界,还能好好 玩玩。”

“恩,我也想出去走走,你就留在了望山和大黑一起看家。”
后池点头,看著手中的蛋,眼底划过一丝不舍,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把它朝清穆抛去,清穆手忙脚乱的接住,脸色微变,无 奈的看著后池 。
见清穆神情无奈,后池尴尬的笑了笑,挥了挥绣摆,转身朝外跑去。

“我走了啊!”
红色的身影跳上祥云,朝天际飞去,空中传来模糊不清的道别声,清穆笑了笑,继续埋首于古籍中。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这半月之内还没有找到方法,恐怕就真的只能那样做了……

消失在了望山上空的祥云转了个圈,并没有朝祁连山的清池宫飞去,而是穿过九重云海,落在了人间。

冥界和人间界并于一界,位于九幽之底,虽是天帝所派仙君执掌,但却和天宫中的联系并不紧密,若是她先取了镇魂塔,则还 有缓冲的时间 去夺聚灵珠和聚妖幡,无论如何,这件事也不能把清穆和凤染牵扯在里面。
九幽之底虽说建在边荒之地,可那镇魂塔作为三界至宝,除了执掌的仙君,便只有天帝知道其隐藏之处了。

若是以前,来了人间,后池一定满腹好奇的到处观赏,可是现在她却没了这个心思。凭著以前看古书的记忆,将灵力一点点释 放,搜寻两日 后,后池终于在京城近郊的龙脉之处找到了埋藏于地底的镇魂塔。
人间阳气至盛之处莫过于皇家龙脉,想来那镇魂塔在此处的灵力定是发挥到了极致,若是失去了镇魂塔,那人间……明白历任 执掌九幽的仙 君将镇魂塔放于此处的意图,后池神情一顿,咬了咬嘴唇,朝镇魂塔所在之处飞去。

望山。
将古籍搬到了院中的清穆低垂著头,难得的小寐了一会,感觉到空中急速而来的破空声,抬起了头。

半空中,将长鞭踏于脚下,一身黑衣的凤染破空而来,英姿飒爽,凤眉微挑,十足的肆意霸气。
见她还是这么一副张扬像,清穆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正准备继续寻找,却发觉到不对劲,陡然站了起来。

后池回了清池宫邀她去妖界,凤染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似是猜到了什么,清穆的脸色陡然变白。

凤染落在院中,见清穆愣愣的站在冰棺旁,石桌上还摆著一堆书,笑道:“清穆,你倒是专心,找到方法了没?”
问了一句,见清穆没有反应,她环顾四周看了一下,轻咦了一声:“后池怎么没守在这里看住她的宝贝柏玄,她倒是舍得离开 !”

听见这话,清穆身子猛地一僵,兀然抬头,眼底隐隐带了血红之色:“凤染,后池没有回清池宫?”
这声音太过冷硬,凤染一顿,觉得气氛实在凝重,摇了摇头,低声道:“后池没有回去,清穆,出了什么事?”

清穆垂头,手慢慢握紧,眼却在不经意间瞥到棺中的柏玄,似是发现了什么,面色陡然大变。
“该死的,我竟然没有发现。”他低声道,声音中满是懊恼。
凤染闻言看向冰棺,见柏玄双脚处若隐若现,面色亦是一僵:“清穆,柏玄何时起了变化?”
“应该是几日前。”想起那日后池言词和神情的不对,清穆转身道:“凤染,后池应该去了人间界拿镇魂塔。”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去了妖界或仙界?”凤染挑了挑眉,道。
“不会。”清穆摇头:“妖界两日后是年节,妖皇主持大局,势必会有所疏忽,天宫三日后是天后寿诞,也是如此,人间界与 两界来往不多 ,后池定是想先取了镇魂塔,再去妖界和仙界。”
“我们快拦住她,清穆,若是后池真的这么做,就算有古君上神护著她,也一定会难容于三界。”凤染急道,转身就准备往人 间去。

“来不及了。”清穆拉住她,轻声道,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凤染,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帮她。你把它带回清池宫,拖住古君上神,我先去妖界,然后再去仙界。”清冷的声音自他嘴中吐出, 格外镇定,就 好像他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一般。
看著递到面前的蛋,凤染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逞什么英雄,时间紧迫,仙妖两界你一个人根本不行,我把蛋送回清池宫 ,你去仙界, 我去妖界。”

清穆摇头:“凤染,你不必卷入其中,这件事非同小可……”
“清穆……”凤染摆了摆手,神情凝住,打断了他的话:“万年前我就不容于三界,难道你以为我会怕了不成!”

望著凤染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和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浓浓煞气,清穆顿了顿,也笑了起来,清冷的面容瞬间变得温和如玉,华光 内敛。
“好。”
清穆几时对凤染有如此的好脸色过,更何况一笑之下,容颜俊美,超凡脱俗,世间璀璨一时尽失。

凤染心底打鼓,‘哎呀’一声,忙接过蛋道:“清穆,想不到你还挺俊的,不过你还是对著后池笑吧,本仙君对定过婆家的可 是无福消受。 ”
说完这句,长鞭向空中一挥,驾著云落荒而逃。

清穆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望著消失在空中的黑点,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日头刚落,了望山万丈霞光,漫山遍野的竹林摇曳。
一座冰棺落于院中,冰冷彻骨,里面躺著的人安详宁和。
一只黑狗乖巧的蹲坐在冰棺旁,纯黑的毛发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渐渐变成了血红之色。

几间竹屋错落的置于院中,静谧舒适。一草一树,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所布。
他静静抬首,望著晕红日头下的小院,似是看见后池推开木屋,手里别扭的捧著蛋,一张脸苦巴巴的。
“清穆,你看,他怎么还没动静,我都等不及了!”

清穆伸手欲接,但那火红的人影却缓缓消失,他扬起嘴角,勾勒出坚毅的弧度。
后池,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到他出世。
百年而已,你还有千年万年,一定可以陪著他长大。

他垂首,对著冰棺旁的黑狗,如往常每一次离家时般道:“大黑,守好家,等我们回来。”
黑狗似懂非懂,望著消失在院中的白衣人影,耸拉著脑袋垂下了头。

望山一片宁静,冰棺静静置于山脉之中,沉睡的身影淡漠一切,就好像再也不能醒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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