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苍穹殿玉石满地,琉璃焰火,大殿中妖姬乐舞,媚态横生,丝竹管弦,风情万种。
白玦坐于上首,一身玄衣,眉眼清淡,眼似落在森鸿和凤染你来我往的热闹中,只有细看,才会发现他不时的望向大门处,眼 神有些飘忽。
森鸿和凤染居左右之位,森鸿虽为一界之主,却难得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再加上凤染和常沁的关系,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分默 契。这两人一个霸气儒雅,一个张扬豪爽,寥寥数句,倒是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酒渐酣,森鸿抬首望向白玦身旁的空座,声音略显恭敬:“神君,上古真神莫不是有事耽搁……”
虽说他此次前来确有一瞻上古尊容的意思,但上古身份尊贵,即便是不出席他也不会太过失落,只不过主座上白玦神君的一双 眼胶在了大门口,奈何他当了百年妖皇,察言观色远甚往昔,想瞧不出来都难,自然是要体恤上意才是。
白玦朝旁边的空座看了一眼,顺势摆手道:“她那个德行,定是赖在了床上,云水,去后殿看看。”
立在一旁的侍女应声而去。

白玦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自偏殿而进,朝三人走来,脚步声落地可闻,毕竟要见的是上古界中最尊贵的神祗,森鸿忙咳了一声 ,扶了扶额冠,收了刚才的儒雅,目光如炯,一界之主的气度立显,正襟危坐转头朝后看去,手抬到一半,僵硬的停了下来。
本来看森鸿这幅做派看得正乐的凤染也沉下了脸,瞧了一眼来人,抬眼朝白玦瞥去,眼底有著明晃晃的嘲讽和怒意。
白玦亦是顿了顿,有些诧异,他朝一旁的空座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屏风之后,景昭著一身淡绿长裙,不施粉黛,容颜隽秀,清丽秀雅,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见过妖皇。”景昭对著妖皇的方向行下半礼,才朝大殿中走来。
森鸿尴尬的回了一礼,略点头,转过身闷头闷脑的灌了一大口酒,才算把满身的不自在遮了下去。
“神君,景昭来迟,还望神君勿怪。”景昭朝著白玦盈盈一拜,白皙的脖颈立现,一双眼定定的看著王座上的人,柔情似水, 哪还有半点平时的倨傲骄纵。
凤染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了别处,杯中的佳酿也觉得甚是无味。
沉默了半响犹不解气,默念了一遍‘男盗女娼’和清心咒才缓下气来。

“即是来了,便坐下吧。”
白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朝凤染的下面一指,景昭前进的步履一滞,朝白玦身边的空座看了一眼,嘴唇一抿,应了声‘是’朝 凤 染下座而去。
凤染一听这话乐了,觉著白玦总算说了句人话,比自己念那什么清心咒管用,心里一舒坦,朝对面的妖皇遥遥举杯,眯了口小 酒。
妖皇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看凤染的狐狸样,总算明白常沁和凤染寥寥几面,却交情如此之深的原因了。
这只火凤凰,倒是实诚得甚是可爱,也不知谁人能把这性子降服。

酒过半巡,妖皇看著殿中舞姬,朝白玦朗声笑道:“神君,殿上舞姬皆是我妖族珍宝,神君可还满意?”
这话就有些意有所指了,妖族之女奔放大方,容颜绝丽,个个都是销魂的主,寻常的仙君瞧了恐怕连一刻都把持不住。景昭听 见此话,神情有些僵硬,朝森鸿看了一眼,端庄的面容划过一抹怒气。
这妖皇也不知是何意,百年来送上苍穹之境的舞姬竟已逾百数,平常她看著都碍眼……也幸得神君从不曾将这些女妖放在眼底 ……

“甚好。”白玦一本正经的朝殿中的舞姬看了一眼,慢慢答。
下座的三人俱是一怔,神情里满是意外,景昭更是睁大了眼,嘴唇紧抿。
“上古喜欢,你明年多备一些,送入上古界。”
妖皇一喜,明白白玦话里的意思,忙道:“森鸿回去定当在各族选些姿容上佳者,为上古真神留著。”
天启真神明摆著支持仙界,若是上古真神能中立,就已经足矣。

“妖皇,那本君就先承你这个情了。”淡淡的声音自大殿外传来,慵懒而散漫,却又带著点点余韵。
殿中的人一顿,转头朝外看去。唯有白玦撑著下巴,神情莫名。

殿中舞姬缓缓移动,徐徐散开为大殿留下一米渐宽之路,舞动的丝条上妖力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走进的女神君一身玄色古裙,领口微开,银线自腰际摇曳而下,落在大开大合的裙摆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并蒂莲,似真似幻 ,盛开而奢靡,黑发如墨,散在颈间,血红的冠玉配在额间,容颜绝世,惑人妖冶。
如果说平时的上古淡雅如仙,那此时的她毫无疑问更适合‘妖’之一词,说是拥有魅惑众生之貌都不为过。

殿外琉璃灯火,万丈红尘,都似在上古缓步走来之间径自倾颓。
白玦半靠的身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坐得笔直,他静静的看著一步一步靠近的上古,突然起身,自王座上走下,朝上古而去。

殿中的三人被惊醒,看著缓缓靠近的二人,这才发现……白玦一身玄色古袍,慢走之间,鎏金的并蒂莲在下摆处若隐若现,竟 和上古身上的如出一辙。
妖皇倒吸了一口气,大脑堆成了一团浆糊……并蒂莲,三界皆知乃是夫妻和美之寓意,若说没有这二人的允许,他实在想不到 谁有这个熊胆,敢为这二人穿上这么一身衣服!
凤染神情复杂,送到嘴边的杯盏被她放回了桌上。
景昭怔怔的看著迎上前的白玦,脸色苍白一片。她从未如此时一般如此清楚的看到……她和上古之间如隔天壑。
白玦永远不会这样看她,就好像眼底再也盛不下万物一般,
母后万年来对上古界中之事都耿耿于怀,是不是也正因为如此,这世上,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永远难及那人分毫。

上古被白玦堵在大殿中,瞧了他一眼,挑眉道:“你倒是客气,竟下来接我,难道还怕我丢了你的脸不成?”
白玦垂下眼,掩住瞳中的幽深,道:“我们一同上去。”
说完引著上古朝王座而去,上古看著前面的玄色背影,眼微微眯了起来。

待两人坐定,三人对上古一一见礼后,森鸿亦恢复了从容,似是没看到白玦和上古的那身衣服,朝上古举杯道:“能得见上古 神君,乃森鸿之幸。”
“无需多礼,听白玦说妖界这百年来在你手里颇为欣荣,你如此年轻,倒是难得。”
上古看了森鸿一眼,有些意外。这个妖皇虽说出身妖族,但却眉目清明,观之便晓其并非妖邪之辈,更难的是全身妖力纯粹, 毫无戾气。

“真神赞言,森鸿愧不敢当。”森鸿道:“真神之威,森鸿甚仰之,听凤染上君说神君不日即归清池宫,实乃憾事……”
他可是听说了大泽山上天后被训得灰头土脸的事,若非白玦真神,想必上古必不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清池宫远在仙界祁连山 ,不似苍穹之境位于两界之中,以他的身份,上门拜见实有些不便。
“不急。”上古摆了摆手,径直道:“凤染会去仙妖交界处守住上古界门,我还会在苍穹之境留一段时间,你若想来,随时都 可以。”
此话一出,凤染、景昭同时一怔。唯有白玦皱了皱眉,见上古言之凿凿,并未开口打断。
森鸿当做没看到三人的异样,笑道:“即是如此,那森鸿日后可是多有叨扰了。”
上古摆手示意无事,和妖皇一时间倒是言笑晏晏,无分尊卑。
唯有景昭眉色轻掩,袖摆下的手渐渐握得死紧。

宴席终了,景昭一声不响的回了偏殿,仿似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静默。送走妖皇后,凤染黑著脸去了仙妖结界处,竟是一句 话都未再同上古说。

上古和白玦一前一后朝后殿走去,一路行来,见到两人的侍女皆是一副花痴状,嘴角淌口水尚不自知。
上古看著纳闷,道:“怎么回事?刚才在大殿里我瞧他们三人神色就不太正常,难道是我这衣服不妥?”
白玦停住脚步,回转头,神情有些不可思议:“你不知道?”刚才他还以为这身衣服是上古自己选中的。
“是云珠和云溪给我套上的,怎么,有什么不妥……”说完才低头朝自己身上的衣袍看去,顿时一愣。

月色下,一金一银两朵并蒂莲熠熠生辉,交相映错,著实有些暧昧纷繁。
“这是他们为你和景昭备下的吧,想必是送错了。”上古敛下眉,神色有些淡。难怪所有人都一副傻了眼的模样,原来如此。
“后殿不会为景昭备衣,她的衣饰都是自天宫带来的。”白玦说了一句,皱眉道:“你不是准备和凤染回清池宫的,怎么又改 变主意了?”
想起后殿里的那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话,上古抬眼朝白玦看去,道:“白玦,你和天启可有事瞒著我?”
清池宫和苍穹之巅,若说这两处有人能做主瞒下她,除了这二人,上古根本不做他想。

“自是没有。”白玦眉眼自然,看上古神情狐疑,笑道:“我们有什么好瞒著你的。”
“和后池有关的呢?也没有吗?”
白玦眼睛眨了眨:“后池毕竟也有几万年的寿命,过往不可能一片空白,你若想听,我便告诉你。”
上古见他一片云淡风轻,摇头道:“不用了,你既然觉得不重要,那便没有必要。”
两人说著,已走到了上古的房门口,云溪、云珠早已收到了上古会多留些时日的消息,正翘首以盼,见二人回来,忙迎了上来 。

“见过神君和殿下。”
白玦摆了摆手,把上古送进房间就回去了。上古倒是没有像往常一般和两人玩闹,朝内室走去,淡淡吩咐道:“替我拿身简便 的衣服来换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瞧不出上古面上的表情,小心的进了内室替上古换了一套常服,取下额间的冠玉。

“把三火叫来。”见两个婢子战战兢兢,上古也懒得为难她们,摆了摆手道。
两人一听,如闻大赦,飞快的朝外跑去:“殿下稍等,我们这就去唤龙尊。”
上古有些失笑,散了头发拿了本书靠在了外间的软榻上,神情微凝。

有胆子在她和白玦的衣服上耍这些小心思的整个苍穹之境只有三火一人。
以她的心性,自是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叫三火来,不过是为了今晚在后殿听到的一席话罢了。
后池有什么事……是需要白玦和天启一同瞒下的?
她对芜浣和景昭的厌恶……是不是和当初后池的记忆有关?
神格觉醒并不会忘记前尘往事,就像白玦拥有清穆的记忆……可是她的觉醒却伴随著后池的完全消失,这本身就不寻常。
既然白玦和天启有心隐瞒,即便她开口,他们也不会说真话,还不如留在苍穹之巅找到答案。

纵使后池几万年的岁月在她的生命中不过片隙,可她也不能否认,无论当初那些岁月她觉醒与否,后池即是上古,这是谁也无 法改变的事实。
她的人生,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来做选择,即便那人是后池,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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