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版番外】婚礼

 

作者:九鹭非香

所属书籍:《本王在此/与凤行》小说

正值晌午,行止在厨房里炒菜,沈璃在院子里耍了一套花枪。

待行止将饭菜都端上桌,不用他喊,沈璃立即收了枪,小步跑到饭桌边坐下。

见到有肉,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

行止端着饭碗,在桌子对面打量沈璃,忽而开口,「沈璃,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有点不协调?」

沈璃咽下口中的菜,眨巴着眼看他,「没有啊,阴阳相和,很协调啊。」

「不对,」行止肃容,「你哪有半分阴柔模样?」

沈璃放下碗筷,同样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阴,我阳。阴阳相和,协调得很。」

行止终于装不下去了,破颜一笑,「如此倒也不错。」

两人正聊得开心,忽听院外门扉被咚咚叩响。

沈璃看向行止,「天界的人又来找你了?」

行止不置可否,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叫喊声,「是碧苍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吗,我是极北雪山金娘子的仆从。」

「金娘子?」沈璃微愣。他们来人界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几乎与金娘子没什么联系,关于她的一些消息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听说当初金娘子与他们一别之后,便追寻着她的那股邪气到了人界。

邪气找没找到无人知晓,倒是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

但这男人是个修仙之人,受了人界修仙门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脑筋有些愉木,对人妖殊途这样的事情执着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受金娘子。

金娘子也是极为执着之人,在那男子身边一待就是二十年,闹得人界的修仙门派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璃便是同郊外的地仙们闲聊时听来的。

金娘子求爱至今未果,怎么突然派人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想让她与行止去帮她一把?

沈璃怀揣着疑惑,放下碗去开了门。

门口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仰头望着沈璃,鞠躬行了个礼,」王爷好,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递请帖的。」

「请帖,」沈璃一头雾水,「她也兴办寿辰?」她竟还数得清自己的年纪……沈璃接过小姑娘手里红色的请帖,打开一看,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她要成亲了?」

「正是。」

「和那个传闻中的道士?」沈璃将请帖看了又看,「下个月?」

「正是。」

沈璃沉默。这两人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却没听那些闲得无聊的地仙拿出来说嘴,只能说明这事着实突然,消息都还没有传遍。小姑娘又给沈璃鞠了个躬道:「主人特别吩咐了,让我转告王爷和神君,请二位记得带天外天的星辰过去。已经欠了她好几十年了。」言罢,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沈瑞关了门,拿着请帖进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儿去寻颗星辰给她?」

行止面不改色地吃饭,「随便捡块石头好了。」

「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也是金娘子成亲,数万年就这么一次。」

「沈璃,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里是什么模样?」沈璃摇头,行止一笑,「这便是了。给她一块石头,告诉她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现在也没有星辰可供她对比,她会收得很高兴的。」

沈璃扶额,「问题不是她高不高兴,而是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昧良心吗?」

对上行止平静的双眼,沈璃歇了半晌,「算了,当我没问。」

她又将请帖翻看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启程?你现在的身体能受得了那雪山的夭寒地冻吗?」

「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行止笑看沈璃,「你该知道我身体多好。」

沈瑞脸颊蓦地一红,她轻咳一声,「再好也没有以前驾云那么快了,我们早些出发吧。这么多年没见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过,成亲?

沈璃盯着请帖皱眉,实在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金娘子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沈璃觉得金娘子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洒脱于尘世之外的女子,怎么能和这么尘俗的事情连在一起呢?

雪山之上一如既往地刮着带有法力的寒风。行止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一路给自己加衣服。

从山脚走到山腰,行止里里外外少说裹了四五件袄子,最外面还披了件大狐裘,远远看去便如同一个雪团。

沈璃却只着了一件单衣,她望了望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山路,又回头瞅着冻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指责,「你不是说你身体好吗?」

行止无奈叹道:「我以为我多加几件衣服你就会懂的。」

他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解开狐裘,掀开袄子,将沈璃往怀里一抱,「我冷,你就不知道主动献献殷勤吗?」

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宽松的袄子里,还不忘轻声抱怨,「不解风情。」

沈璃身上的温度让衣裳里迅速暖和了起来。即便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沈璃还是烧红了脸,「这样不好走路。」她微微挣了一下。

行止还没开口,面前忽然疾风一过,一袭嫁衣的金娘子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见到沈璃与行止这副姿势,她佯装害羞地一捂脸,「哎哟哟,这多年不见,妹妹一来可就羡煞奴家了。」

沈璃轻轻推了行止一把,行止只得无奈地将她放开,失落道「袄子里都不暖和了。」

看着这人摆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撒娇,沈璃嘴角一抽。

金娘子掩唇笑道:「都是奴家的错,累神君受冻。可谁叫奴家心急呢,这么多年,奴家可思念妹妹极了。」说着,她几步走下阶梯,拉起沈璃的手摸了又摸,「还是女子的手摸起来舒服,听闻妹妹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过得可好?」

金娘子絮奴叨叨地说个不停,但沈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身体中气息的虚弱,反手将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体一直不好,在人界时沈璃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医术。

这一探脉,将沈璃眉头探得皱了起来,「你体内气息怎的如此薄弱?」

金娘子笑容不变,却不着痕迹地拨开了沈璃的手,「不过是最近忙了些,没什么大碍。」

她不等沈璃再开口,对行止道:「神君看起来大不如往昔了啊。这风雪之中还是别多待,我这就送你们去山庄里面。」

金娘子这处还如从前一样,每日只在特定的时刻开门放人进去做买卖。

金娘子用法阵将沈璃与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里金碧辉煌,繁华热闹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中众人见金娘子突然带着两个人出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他们。

金娘子一笑,「哎哟,奴家可是要嫁人的了,可不能由着各位客官这么看,相公会吃醋的。」

殿中气氛立即活跃起来,有人打趣道:「金娘子,你当真要嫁人啦?这三日我日日都来做买卖,可从未见过你那相公。他莫不是根本就不在意你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家藏起来了,哪能让你看见?」金娘子盯着方才说话那人,眼中温度微微一冷,「今日贵客来访,不做买卖了,都散了吧。」

那人一愣,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道歉,但见金娘子的神色,顿觉心头大寒,丢了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地跑了。

大殿里的人吵嚷了一会儿,也都自觉散了。沈璃悄悄瞅了金娘子几眼,问道:「你强抢男人啦?」

金娘子无奈地看了沈璃一眼.随即长声唱叹,「不过是威逼利诱了一下。他与他门派中的人受了伤,奴家答应救人,顺道让他嫁我,这也算不上抢吧,而且……奴家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我的。」

沈璃之前听地仙们说过,那个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余年也未曾有半点松口,想来是个极为固执、也极在意尊严之人。

如今被金娘子这般胁迫,想来心里定是不待见金娘子的。

金娘子这个「觉得」到底有几分正确……

沈璃正待劝上两句,就听行止道:「就该如此。」他神色一本正经,「那人定是喜欢你的,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娶你。别的不管,你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省得磋跳。」

行止这话正中金娘子下怀,她立即眉开眼笑地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递给行止,「神君说得在理,这千年雪狐做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几件袄子顶用。」

行止不客气地收下来,金娘子笑瞇了眼,「奴家已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你们先去,待奴家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将前因后果道个清楚。」

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沈璃眉头微蹙,望着行止,「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喜欢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过,让她去纠缠那个男人总好过让她来纠缠你。」行止瞇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评论,「自私,无耻。」

待指挥仆从们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收好,金娘子刚出大殿,便见一婢子行色匆匆而来,「娘子,幕先生又咳起来了。」

金娘子心里一紧,忙随婢子而去。

踏进红梅小院,金娘子脚步不停地闯进里间,迎头便见幕子淳伏在床头,咳了一地鲜血。

金娘子二话没说,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法力不要钱一样往幕子淳身体里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才放了些心。

指尖有些颤抖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金娘子闭上眼静静调整内息。

「你身体不适?」

金娘子睁开眼,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相公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开心。」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开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顿了顿道:「先前你说已将我门派中人治好,所以将他们赶下了山。如今,他们可也会如我这般?」

他言语中满是质疑.金娘子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子淳,我不屑骗人。」金娘子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但面对幕子淳,她总是破例,「你门派中人那些伤,对人类来说或许棘手,可对我来说不算麻烦,我说治好了便断不会骗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为你受的伤与他们不同。」

幕子淳不语。

金娘子心头微涩,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言尽于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没法了。」她起身离开,「老待在屋里对你身体不好。今日天气晴朗,休息够了便出来走走吧。」

幕子淳目光追随她背影而去,合上的房门阻断了他的视线,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门框。一旁的仆从担忧地上前,金娘子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拾力气,迈步离去。

是夜,院中白雪映红梅,幕子淳披着雪白的狐裘走到院中。

天上星明亮得仿似被擦过一样,这是人界难见的夜空。

幕子淳不由看得有些入神,忽听院外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今天有客人来啦,娘子亲自出去接的。」

「能让咱们娘子这么重视,这可难得。」

「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那男子长得可美了,比院里这人还美上百倍呢。那身气质,啧啧,听说啊,咱们娘子和他交情匪浅……」

「真的吗?今日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开心了,你说这三天两头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给磨没了。如今又来了一位……这次的婚礼,你说到底能不能办成啊?」

「娘子的想法岂是你我能猜的?」

语声渐远,红梅枝穿过院墙,探到另外一边。幕子淳立在梅树下,探手折下一枝红梅,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扔在雪地上,一脚踩过,转身回屋。

与此同时,沈璃和行止的厢房里,金娘子闷头喝了一口酒,叹道:「当年收拾了那股邪气后我变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救。就是那惊鸿一瞥!就是那该死的一瞥,让奴家花了二十年在他身上!」

沈璃默不作声地吃东西,行止倒是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本是一顿接风宴,但不知是从哪句话开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诉苦会。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自己与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现在又开始发起了牢骚。

「二十年,石头也该焐热了吧,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

她往沈璃身上一靠,抱着她的手臂委屈道:「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瞅上一个顺眼的,容易吗?偏生如此让人费心,奴家心里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沈璃放下筷子,问道:「他可是有喜欢的人?」

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情路,沈璃有几分感慨,「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

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没错,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来越发不知廉耻了……

金娘子叹道:「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前些天我胁迫他成亲时,他都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模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金娘子拍着桌子叫:「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不过我当时也没生气。」

金娘子学着她当初的模样,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当时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话,是吧?」她一顿,表情又是一变,学着幕子淳的样子严肃道道:「『没个正经!胡言乱语!』你听听,你听听,他就这么说我!说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委屈道:「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

「唔,你何不将他这木钠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行止忽然开口道,「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那些以凡人之躯得道成仙的多半寡言木讷,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他兴许觉得你在调戏他,又没法调戏回来,所以只好慌忙逃跑。」

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问:「依你之见,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一笑,「既非有心爱之人,亦非真心厌恶于你,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如此,我们便来试他一试,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怎么试?」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边二十年不离不弃,他无动于衷,有可能是因为他已习惯于接受。那么,若是把给他的东西全部收回呢?」行止将杯里的残茶尽数倒在地上,「让他一无所有。来,想想,你给了他些什么,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

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这人是在帮金娘子,还是……觉得好玩啊?

这一肚子坏水……

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后却道:「我好像也没给过他什么。」她神色茫然,「可我好像又把自己所有都给他了。」

这话不仅让沈璃一呆,连行止都愣了愣。

金娘子是个怎样的人行止比谁都清楚,能让她失神地说出这种话,想来已是情根深种。

行止收敛了怔然,笑道:「那就把你自己收回来。唔,这段时间,你就先爱上别人好了。」

金娘子问:「谁?」

三人沉默了一瞬,行止微叹,「没办法,那就只好我……」

「我来。」沈璃倏尔打断行止的话。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么,你可是我的。」言罢,她捏了个诀,摇身变作一个英俊男子。她抓住身边金娘子的手,道:「娘子,这些日子你便来爱我吧。」

金娘子侧头看了看表情微妙的行止,掩唇笑道:「奴家可不早就爱上王爷了吗?」

行止一叹,却也无法,只好任由沈璃折腾。

沈璃又与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细节。暮色渐浓,金娘子酒稍稍清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今晚还没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与行止对视一眼,沈璃疑惑道:「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伤在身。」

行止淡淡开口,「会死?」

「这倒不会……」

「那便别去了。」行止一笑,」忘记刚才我们说什么了吗。要全部收回来,让他什么都没有。便从今夜开始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离开这厢房。行止叹道:「这帮别人教训相公的一场戏,倒把自己夫人搭了进去,可真不划算啊。」

沈璃挑眉,「分明是你在逗弄人家!」她一顿,「我怎么可能只看着你玩?」

「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来,将在床边整理被单的沈璃从后抱住,「我们正直的碧苍王变坏了。」

「从遇见你那天开始就变坏了。」沈璃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不过,你这方法当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轻声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体会得比谁都深刻。」

满园雪景正好,幕子淳立于园中,红梅香气袭人,让他微微失神。

昨晚……难得过了个安生日子。自打被金娘子带到此处,她就没有不缠着他的时候,突然得了一日闲,竟恍觉周身安静得让他不习惯,连带着心底也空荡荡的。想着昨日听到的那个金娘子亲自去接的客人,他不由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吗?和她有什么渊源?到底是怎样的人……

「娘子这一院红梅开得可真喜人。」园林另一头传来一名男子清朗的声音,「上次来没见着这景委实遗憾。」

「奴家这里乃是法器施的一处幻境,四季轮转,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来时,正好是春末夏初之景,这次看见的则是隆冬之景,还有好些时节的景色你没看见呢。」金娘子声音娇柔,轻笑连连,「阿璃若是喜欢,便长久待在奴家这里可好?」

幕子淳定定地望着那条传来声音的小道。两道人影缓缓踏来,携着漫步晴雪林间的悠闲。金娘子与男子挨得极近,神态亲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见了他,声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不似以往那样急急跑上前来将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边为他介绍道:「阿璃,这便是将要和我成亲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带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皱起眉头,对这样的注视有几分抗拒,心里正琢磨着这人与金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忽见那名唤阿璃的男子苦涩一笑,握住金娘子的手,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当年狠心离你而去?一别经年,再见……却让我知你快要成亲……呵,你可知我心中多痛?」

什……

什么?

听闻对方竟突然吐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来,不仅幕子淳怔愕,连金娘子也惊呆了。

她将沈璃看了许久,直到沈璃在背后悄悄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接了话头,眸里含上春光,娇羞一笑,「阿璃说什么呢?还当着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侧眸,目光与幕子淳相接。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极为满意。

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那此时便彻底安下心来,专注于演这一出戏了。

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权当他不存在似的对金娘子道:「若你们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罢了,可先前我也听人说过,此人心并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强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幕子淳反驳。

但意料之中的,那方并无半点声响。金娘子垂头一笑,明知会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强求,与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阁下这话逾越了。」

金娘子眸光一亮,沈璃勉强压下唇边的笑意,「哦?」她瞟过幕子淳握紧的拳头,「如是说来,传闻并不可信?实则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声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沈璃一把揽住金娘子的肩头,扬眉一笑,恣意猖狂,「我爱的女人,怎能受半点委屈?」

在场两人再次呆住,紧接着金娘子眸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里有几分惊叹:碧苍王好气魄!

「你若非真心实意对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抢也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幕子淳面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却见金娘子正专注地望着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说「好啊好啊,我与你走」。

幕子淳忽而觉得这样的目光太过令人心闷,他拳头握得更紧,半晌后倏尔冷笑一声,「阁下早前干什么去了?」

沈璃正在想如何回答,却见幕子淳转身便走,「要怎样,随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个阶下囚。」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着幕子淳的背影而去。见他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金娘子叹道:「阿璃,算了吧,这样让我太难堪……」

「我倒觉得挺有成效的呢。」沈璃一笑,「娘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们成亲之前,这幕子淳必定缴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尔失笑,「我等了二十年也未见他投降……不过我希望这个赌局,我能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赌局定然如你所愿。」一旁的红梅枝倏尔一颇,抖下一簇新雪,枝上红梅光华一转,竟瞬间变成了行止。

他裹着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道:「你若输了,可要给我家沈璃什么物什算作赌资?」

沈璃看着他,「你怎么在此处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么能看见好戏?」行止笑着答,又把目光转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亏也不吃。」她顿了顿,道:「什么奇珍异宝神君没见过,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恰好手上有一上古遗物,佩戴在身可助受伤的神明调气养生。这物什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现在对神君来说却是一个大宝贝。若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神君再恢复往日神力也并非不可能啊。」

沈璃喜道:「当真?金娘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自是不防妹子,防的可不是今日神君吗?」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宝贝,我自当尽力。为使这局早些分出胜负,明日,我便也来横插一脚吧。」

看着身边之人,沈璃一叹,「当真是又让你看了戏,又让你占了便宜,金娘子亏得不轻啊。」

纤纤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浅酌一口,妙龄少女身着白衣,食指微蜷,轻轻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她浅淡一笑,「我倒觉得,金娘子很乐意让咱们占这便宜。毕竟,最后受益的还是她嘛。」

沈璃目光在行止脸上流转了半晌道:「今日这般,你阴我阳,倒合了往日的笑语。」

行止相当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还是那淡淡的语气,「阿璃可适应?」

沈璃瞇眼笑,「适应。」

「阿璃可喜欢?」

沈璃垂下头,轻轻含住行止的唇,「喜欢。」

行止便也不客气地回抱住她,两人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样,缠绵依偎。

忽然之间,杀气迎面而来,沈璃眉头也没皱一下,挥手一挡,一道法力筑成的屏障将来势汹汹的利剑挡住。

她稍一用力,只听一声巨响,来袭者被弹开数丈,在亭外踉跄了数步方站定。

沈璃放开行止,站起身来,两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只见幕子淳面色铁青,颜如修罗,「你便是这般对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后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抱住她手臂,做小鸟依人状,泣道:「阿璃,这人是谁,怎生这般凶恶?」

沈璃浑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语道:「你别演过了,我扶不住……」

行止亦耳语道:「我相信你。」

你不要这么相信我啊……

见两人还在自己面前亲密私语,幕子淳厉声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为便是给她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让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牙关紧咬,「你在骗她。」

沈璃挑眉看他,「与你何干?」

幕子淳喉头一哽。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骗金娘子又如何?与你有甚关系?我只想要金娘子的万贯家产,只想将她骗到手,得到珍宝之后再将她休离……」

「还要用她的财宝养小妾。」行止补充。

沈璃附和道:「没错,还要用她的钱养小妾。这些又与你有何关系?你不是不喜欢金娘子吗?正好,我与金娘子成亲之时一定将你放走,不是正合你心意?你这么生气作甚?」

「混账东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齿,待要提剑攻上来,忽然瞟见一个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条小道上,愣愣地看着他。幕子淳没由来地心里一慌,色厉内荏地对金娘子喝道:「这样的人,休再惦记!」

「那我该惦记谁?」金娘子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惦记你吗?」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着沈璃,「对我有所图也好,至少能给我个机会,总比什么也不图、但什么也不给我的人来得强。」幕子淳眸光一分一分冻结成冰,「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金娘子笑道,「选择一个不可能的人,这不是我对你做过的事吗?怎么,难道这事只允许奴家对你做,不请允许我奴家对别人做吗?」

幕子淳脸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既那般不愿,如今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缠了你这么多年也缠累了,如今总算找到个别的出路……我放你走,你回你的仙门去吧,不用再被我这妖女折腾了。」

言罢她走向沈璃,沈璃会意地伸手拦住她,笑道:「没想到娘子倒是对我情根深种啊。」金娘子没有应沈璃的话,光是拿余光看幕子淳,只见他眸中似怒似痛,却没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离开幕子淳的视线,金娘子苦笑,「你们看,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如此,可见这赌局是我赢了。行止神君,你的东西可赢不走了。」

「这可说不定。」行止道,「回头你让侍者将他的东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说你要与沈璃成亲了,不留他这个外人。你看他答不答应。」

沈璃忙道:「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绑在身边,让他走,说是可以说,但决计不能这么做的。不然金娘子功亏一篑……」

行止只看着金娘子,「你怎么说?」

金娘子默了一瞬,「他要走我便让他走,我是真的累了。成亲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着抢了他在身边就是,但是你们这一试倒试得我心中不确定起来。若以后千万年岁月皆要与一个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过,那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潇洒地过好了。」

沈璃微愣。

「我这便让侍者收拾了他的东西,将他送下山去吧。」金娘子唇角挂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心灰意冷。

沈璃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唉!」金娘子走后,沈璃方回过神来,惋惜道:「我觉得他们两人对对方有情的,只是那修仙人太过迂腐木讷……当真就让他们这样错过?」

「王爷觉得,我当真会让事情这样走?」

沈璃眸光一亮,「你有什么搜主意?」

行止笑得云淡风轻,「只需要你待会儿将金娘子打晕便是。」

「为何?」

「自然是因为如今我动不了手。而且,金娘子对你没有戒心。」

金娘子让仆从将幕子淳的东西收拾好后,便命他们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相送,只在自己屋里枯坐。

侍从来报碧苍王求见,金娘子不疑有他,哪想一见面,沈璃一记手刀便砍了过来。金娘子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行止当时便在沈璃身后,极为淡然地转过头去对旁边看傻眼的侍从道:「碧苍王杀了你家主子。从今往后,这极北雪域便挂碧苍王的囊中物了,你们也都是她的属下。」

侍从听呆了,沈璃也听呆了。

侍从们呼天抢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住行止问:「你这般说是要做什么?」

行止安抚地一笑,只闻外间传来震耳的钟声,响彻万里雪域。

「你快些掐住金娘子的脖子。待会儿有人来抢,你随便与他过上几招,就让他将金娘子抢了去,接着咱俩就等着拿好东西回去就是。」

沈璃狐疑地照着行止的话做,果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来。

见沈璃正只手掐着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疯了一样攻上前未,一时竟逼得沈璃认真挡了两招方才不至于被他伤到。

一个凡人修仙者能做到这个地步,大概是拚命了吧……

由着幕子淳将金娘子抱走,沈璃听着外面那浑厚的钟声,「你有想过……咱们要怎么善后吗?」

「善后?」行止打了个哈欠,「那是咱们该管的事吗?」

金娘子与幕子淳的大婚如期举行。

行止送了金娘子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美其名曰天外天残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反赠行止一块一玉佩。

金娘子的这场婚礼办得排场,沈璃看着金娘子脸上甜蜜的笑亦是开心。

回去的路上,行止难得沉默了许久,而后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哎?」沈璃呆住。

「以前我觉得婚礼只是形式,没什么必要。但这几日观礼后,我忽然觉得,将自己伴侣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沈璃继续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璃,你嫁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十万天神同祝的婚礼。」

沈璃一琢磨,「也了,不过得尽快,不然肚子大起来,穿礼服会不好看。」

「……」

「真难得啊,能看见行止神君这般看呆怔的模样。」

行止难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了沈璃的肚子上。他微微躬身,蹭着沈璃的耳朵,喟叹一声,「夫复何求……」

《本王在此/与凤行》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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