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约 三、破城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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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花和这群峨眉派怀春的蓝衣少女同行了两日,终是到了长江之畔,抚江楼。

一路之上,峨眉众女天未亮便已起床,他这风度翩翩的少侠自是不能比侠女们晚起,于是这两日他四更就要起身,而既然是少侠,少不得锄强扶弱,为众侠女安排食宿、整顿行囊、运送七妹八妹的棺木、饮马赶车牵马……以至于一百五、六十斤沉重之极的黄七黄老前辈自也要这位少侠亲身料理。

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仿若已过千年万年,李莲花好不容易将众侠女送到那抚江楼下,吐出一口长气,女人,当这些女人都不是老婆的时候,涵养再好的男人那耐心也是有限得很。

抚江楼是长江边上一处三层来高的观景楼,修建于江边一块巨岩之上。登上高楼,俯瞰江水其碧如蓝,浩浩汤汤,远眺远处山峦起伏,蜿蜒如龙,胸怀不免为之清畅。

李莲花和峨眉派众女侠刚刚走到抚江楼左近,但见一辆马车也往抚江楼而来,那马蹄不疾不徐,走得稳重,微风过处便显出一种端凝的风采来。

马车中坐的绝非常人。

「肖门主!」身边的蓝衣少女已高兴地招呼,「肖门主果是信人,这么早就到了?」

肖……门主?

李莲花叹了口气,只见那飞驰而来的马车上走下两人,其中一人紫袍俊貌,眉飞入鬓,正是肖紫衿;另一人婉转温柔、文秀出尘,何尝不是乔婉娩?

只见肖紫衿看了那蓝衣少女一眼,居然一言不发,大步走了过来,淡淡地道:「别来无恙?」

乔婉娩见他与峨眉派众侠女在一起,甚是惊讶,神色却温和得多,只对著他微笑。李莲花看了乔婉娩一眼,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别来无恙。」

肖紫衿淡淡一笑:「我听说你最近风光得很。」

李莲花本能地就想摆手,但峨眉众侠女还在身边,连连摆手只怕不妥,他一时没想出来如何解释,只得道:「托福……」

肖紫衿道:「我有事和这位少侠借一步说话。」

他身侧立刻让出个圈来,蓝衣少女都敬畏地看著他。

李莲花只得跟著他转身上楼,上了抚江楼第三层。

抚江楼栏杆之外,江水澄澈如玉,千年万年,都将是如此。

「我说过,只要你再见婉娩,我就杀你。」肖紫衿淡淡地道,语气中没半分玩笑的意思,「我说的话,绝无转圜。」

「我不过是给峨眉侠女做马夫而已……」李莲花叹气,「我确实不知她们是与你们相约在抚江楼见面。」他见栏杆外山川豁然开朗,不知不觉站到栏杆之旁,深深吸了口气。

肖紫衿缓缓地道:「拔出你的吻颈来。」

李莲花只是叹气,却不拔剑。他不拔剑的时候肖紫衿真不知那柄柔软绵长的吻颈被他收在何处,他手持破城,一剑便往李莲花胸口刺去。

李莲花左袖一动,但见蛛丝般游光一闪,一柄极薄极长的软剑「叮」的一声微响剎那缠绕在肖紫衿剑身上:「紫衿,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是我对手,还敢与我动手?」肖紫衿森然道,「我不愿亲手杀你……」他微微一顿,断然道,「四顾门不需两位门主,你自己了断吧!」

李莲花苦笑:「我……」

「你说过你不会再回来,你说过你不会再见婉娩。」肖紫衿淡淡地道,「此番在清源山百川院大闹一场,以李相夷之名名扬天下,是在向我挑衅不成?如今天下莫你不从,你说你无意回来,无意江湖,无意婉娩,谁能信你?」

李莲花张口结舌,过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我自己了断,你若杀我……总是不宜……」他左手一抬,收回吻颈,想了想,手腕一震,但听「啪」的一声脆响,点点光亮飞散,叮当落地。肖紫衿心头一震,杀气未消,心头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激荡,让他脸色一白。

一地光华,映日闪烁,似永不能灭。

那柄威震江湖十二年的「吻颈」,天下第一软剑,吹毛断发斩金切玉的吻颈,十几年来他几乎从未离身的吻颈,就此被一震而碎,化为一地废铁。李莲花握著吻颈的剑柄,轻轻将它放在地上,心里猛地兜上一句话。

他记得谁曾说「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人的信念,总是有所不同。」他的记性近来总不大好,但这一句记得很清楚,也许永不能忘。

「你——」肖紫衿变了颜色,他想说「你做什么」又想说「你何必如此」,但……

但是他要杀人。而他要自尽,他断剑,这……这有何不对?

李莲花放下剑柄,站了起来,那一瞬间肖紫衿不知何故很仔细地去看他的表情,可惜李莲花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他道:「紫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你可否听我一句话?」

肖紫衿牢牢握住破城剑,李莲花竟甘愿就死,他委实不能相信,他竟自断吻颈,这让他触目惊心:「什么话?」

「婉娩若是爱我,她便不会嫁你。」李莲花轻声道,「你要信她,也要信自己。」他看著肖紫衿,「夫妻之间,不信任……也是背叛。」

肖紫衿厉声道:「我夫妻之事,不劳你来费心!」

李莲花颔首,往栏杆旁走了一步,看了看,回过头来,突然露齿一笑:「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肖紫衿一呆,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只见李莲花纵身而起,笔直往江中掠去,身形如电,竟让他不及阻拦。他这是做什么?打算跳江而死么?

但……肖紫衿一瞬间脑子有些胡涂,他依稀记得李相夷水性颇好,当年坠海犹能不死,坠江怎生死得了?想起这事,他倒是松了口气,猛地看见李莲花纵身平掠,斜飞数丈,落身在一艘渔船之上,遥遥回身对他一笑。

他恍然大悟——李莲花自知不是对手,所以震断吻颈,甘心赴死,都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然后等到江上有渔船过时飞身脱难!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冲上心头,他其实并不愠怒李莲花不死,更多的怒火来自地上的吻颈!

吻颈!吻颈此剑跟随李相夷多年,剑下曾斩多少妖邪、曾救过他多少次性命?他竟就此碎剑!他不是有本事逃脱?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跳江?那他为何要碎剑?如果不想死的话,为何要碎剑?此剑对他而言,就如此不值么?

肖紫衿勃然大怒,杀气冲霄,果然这人不得不杀,非杀不可!

李莲花落身渔船之上,那船夫本在撒网,突然有人宛如天兵一般从天而降,吓得他差点摔进江里去,尖叫起来:「鬼啊——有鬼啊——」

那落在渔船上的人叹了口气:「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渔夫回过头来,只见这天兵一身白衣,生相倒是不恶,放了些心,但仍是道:「你……你你你……」

李莲花坐了下来,见这渔夫收获不多,船上不过寥寥几条小鱼,还在船底扑腾,不由得微笑:「船家,我和你打个商量可好?」

那渔夫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想了又想,十分谨慎地问:「什么事?」他又补了一句,「喏,我没钱,你若要那些鱼,那就拿走。」

李莲花笑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我要买你这艘船。」

「这……这船是……不卖的。」

李莲花打开那张纸:「这是五十两的银票。」

「银票?」渔夫疑惑地看著那张纸,银票这东西他有听说过,却没见过,怎知是真是假?

李莲花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二两碎银出来:「五十两的银票,加二两碎银。」他拍了拍身上,极认真地道,「买这艘船,再帮我送一封信,我可一文钱都没有了,只有这么多。」

二两银子?渔夫大喜,他这船也值不了二两银子,连忙将银票和碎银收起:「可以可以,卖了卖了,不知客官你要到何处?我可以送你去。」

李莲花笑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来,温和而极有耐心地道:「那银票可以在城里汪氏银铺换成银子,这封信你就帮我送到……」略略一顿,他本想说送到百川院的分舵,然而这渔夫只怕不知百川院的分舵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便道,「送到方氏任何一家酒楼、茶馆或是银铺都可以。」

「哦。」渔夫收起信件,对那银票倒不是很看重,兴趣只在那二两银子上。

李莲花指了指对岸:「你先上岸,这船就是我的了。」

「客官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先送你去,再等你的人来接船。」渔夫甚是纯朴,收了钱之后为李莲花打算起来了。

「我不去哪里。」李莲花微笑,「我也会划船。」

「是吗?」渔夫摇著竿子,将船缓缓划向岸边,「看你白面书生的模样,看不出来会划船啊。」

「呵呵,我也是渔夫,也卖过鱼。」

「啊?你那里大白鱼多少钱一斤啊?最近大白鱼可贵了,我却怎么捞也捞不到一条……」

「呵呵……」

单薄粗糙的小木船缓缓靠岸,渔夫跳下船,揣著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和二两碎银对著李莲花挥手。李莲花左手摇起船桨竿子,将木船缓缓划向江心,任它顺江而下。

这里是长江下游,看这水势,不消一日一夜,就可以入海。李莲花将船底的小鱼都放生了,抱膝坐在木船之上,看著前面滔滔江水。他在看,若山水有七分,看在他眼里只剩一分二分。

但他仍在看,两侧青山笼罩著雾气,那苍翠全带了股晦暗,让人觉得冷。他坐在船上,那阴冷的雾气自江上涌起,渐渐地弥漫满船,似沁凉又冰冷。远望去倒见轻舟出云海,倒是风雅。

李莲花笑了笑,轻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极认真地摸出一块巾帕来抹拭。接著他又吐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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