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喜欢 第15章 谷花鱼

作者: 施定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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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慧是个十足的宅女,迄今为止从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天南地北地旅行过。除了自己的老家,也从没去过北京以北,上海以南的地方。

和辛旗马不停蹄地从哈尔滨赶到昆明,下了飞机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这才到达行水县,两人在车站附近的旅舍订了一间房,睡了一晚,次日上午来到大堂,向前台的服务员打听安亚村怎么走。

「不远,骑自行车的话五十分钟吧。」前台说。

「出租车能进去吗?」

「附近没出租。要不你们到街上去问一下,看看有谁路过安亚,给点钱,让他们捎你们一程。」

两人在大街上逛了一圈,找到一辆三轮车,车主是位五十来岁的大叔,正好路过安亚,愿意捎他们一程,辛棋给了他一百块钱。两人于是一左一右地坐在后座的木板上,和一堆西瓜挤在一起。

坐了不到二十分钟,三轮车从水泥马路上拐下来,走上了一条狭窄的泥地。左边是一大片葱绿的稻田,右边是一片种满青菜的洼地,稻田的后面是一户接着一户的农家,黑瓦白墙,掩映在巨大的芭蕉树中。大叔一边踩车,一边哼着小曲儿,泥地凹凸不平,车上的西瓜一会儿往东滚,一会儿往西滚,生怕把西瓜颠坏了,辛旗、闵慧只好一脚踩一个,一手抱一个,就像玩杂技一般。

又骑了十多分钟,泥路越来越窄,只剩下一人多宽的田间小路,上面满是泥水。大叔将三轮车停到一边,叫他们下车:「前面车过不去了。你们看——沿着这条路笔直走,二十分钟后会看到一棵红豆杉,绕过它往右走五十步就是安亚的村口。」

阳光刺眼。闵慧手搭凉棚往前一看,路边有好多大树,根本不认得哪一棵是红豆杉。见她一头雾水,大叔笑道:「等走到那儿就看见了,特别高的一棵树,上面结满了红红的果子,很好认的。等下回来,你们还是走这里。大马路上有很多的三轮车回县城,随便拦住一辆,只要给钱,大家都乐意捎你们一程的。」

「好吶,谢谢大叔!」辛旗拉闵慧正要下车,大叔想了想,又说,「算了,我还是送你们一下吧。」

「那这些西瓜——」

「不会有人拿的,这一带大家都知道这瓜是我种的。」大叔将鞋子脱下来扔到车上,看他们俩都穿着白色的球鞋,说道:「前面是稻田,地上全是水,把鞋脱了再走,不然的话,白鞋变黑鞋了。」

两人只好脱下鞋袜,将鞋塞进背包,然后卷起裤腿,赤脚走在泥水中。

「大叔,您也住在安亚村吗?」辛旗问道。

「对啊。」

「跟您打听一个人:何仙姑——认识吗?」

「认识。她叫何翠姑,因为会算命,村里人就给她起了外号叫『何仙姑』。就住在村东头的第二家。」

「她一个人住吗?」闵慧问道。

「不是啊,还有老公呢,我叫他『幺叔』。她娘家、她儿子也住在村里。」大叔似乎很喜欢走泥地,大脚板子啪叽啪叽地踩着泥水,「一大家子人呢。」

「那何仙姑最近在家吗?」辛旗走在他身边,被泥水溅了一身。

「在啊,昨天还跟她说过话儿呢。」大叔看了他一眼,「你们是专程来找她的?」

「对,向她打听点事儿。」

「她在村口开了个土菜馆,有时候在家,有时候在饭馆里张罗。」

正说着,稻丛里忽然蹿出来一大群鸭子,摇摇摆摆地从闵慧的脚边走过,闵慧往旁边一闪,一脚踩进水田中,辛旗连忙拉住她。

「咦——」闵慧觉得脚底下踩住了一样东西,猫腰伸手往水里一捞,一条鱼蹦了出来,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啊哟!这里怎么有鱼啊?」

「这是谷花鱼,一种鲫鱼。」大叔笑道,「你不知道稻田里是可以养鱼的吗?五月的时候把鱼苗放进秧田,到了八月谷子扬花,鱼吃了谷花以后变得特别肥美,这个时候就是吃谷花鱼的季节了。」

「在哪里可以吃到啊?」一听说是人家的鱼苗,闵慧连忙将鱼放回田中。

「何仙姑家的土菜馆里就有啊,这是特色菜,她媳妇亲自掌勺,用自家腌的豆腐乳来红烧,特别好吃,你们一定要记得去吃喔。」

「哇,何仙姑一家人都好能干啊。」闵慧赞道。

「也不全是。幺叔就特别懒,农活不好好干,好酒贪杯。她家的钱都是何仙姑在外面弄来的。这女人很有头脑,胆大敢闯、嘴巴也厉害。」

大叔一面聊一面将他们带到何仙姑家的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闵慧敲了敲院门,见它只是虚掩,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正当中的水泥地上晒满了花生,旁边的藤椅上坐着一位老妇,穿着件藏青色的士林布衫子,手上戴着一串银镯,正在太阳底下打盹,听见动静,睁开眼睛问道:「找谁啊?」

老太太一张口居然是普通话,倒把辛旗、闵慧吓了一跳。

「请问何翠姑是住这儿吗?」

「我就是。」

「大婶您好!」

何仙姑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目光十分警惕:「有事吗?」

「是这样的,」辛旗很客气地说,「我们是童天海介绍过来的。」

「童天海?」何天仙一愣,「是谁呀?不认识。」

「您可能不大记得了。二十三年前,他托他的堂弟从您这儿领养过一个男孩,记得吗?一岁半左右?」

「没有的事。」何仙姑果断摇头。

「您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生怕吓到她,闵慧轻声补充,「童天海说,当时您手上一共有两个男孩,都是一岁多,一个又白又胖,一个又黄又瘦?童天海把那个又白又胖的领走了。剩下的那个男孩呢?您知道他被谁领养了吗?」

「没有发生的事,让我怎么回忆?凭空编造吗?」何仙姑呵呵一笑,「再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个孩子有可能是我弟弟。我弟一岁半的时候被人拐走了。您还记得那个又黄又瘦的男孩——他的老家在哪吗?」

「什么又黄又瘦?我再说一遍,」何仙姑的语气越来越冷,两个黑黑的眼袋就像两道眉毛一跳一跳地,「我没见过你弟,你找错人了。」

「大婶,请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从您这边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我不认得童天海,也没见过他堂弟,手上更没有什么一岁半的男孩!」何仙姑两眼一翻,身子一歪,将旁边的小茶壶捧在手里喝了一口,「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个消息肯定是错的。」

「大婶,」辛旗见她矢口否认,索性摊牌,「既然您不肯说,那我们就只好报警了,让警察来调查这事儿。」

「报啊,尽管报!警察们都忙着呢,二十年前的事儿怎么调查?想累死他们?」何仙姑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别吓我喔!大婶胆子小,把我吓病了你得养我!」

「大婶——」

「赶紧走吧,别再来了。」何仙姑拾起地上的竹扫帚站起身来,辛旗以为她要动手,心想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惯犯,万一真的起了冲突,她就地一倒装死,还真把她没办法。连忙拉着闵慧走出院门。

大老远地跑来,什么也没问出来,闵慧很不甘心。见何仙姑态度顽固、守口如瓶更是生气:「不行,我非得去问问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罢一跺脚又要往里闯,冷不妨院门「咔嚓」一响,从里面锁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闵慧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

「不是还有个幺叔吗?」辛旗说,「咱们去问问他?」

***

两人在院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决定先去村口的土菜馆打听一下。到了菜馆发现大门开着,里面没有客人。倒是门口的竹椅上坐着一个正在剥蒜的光头老汉,地上摆着一个收音机、一个酒壶。老汉一面剥蒜一面听戏,一面喝着小酒儿,十分自得其乐。

闵慧与辛旗对视了一眼,齐声叫道:「大叔!」

「哎。」老汉应了一声,以为他们是来吃饭的,连忙往里面让座,「两位想吃点什么?」

「谷花鱼有吗?」辛旗立即说,「红烧的?」

「有有有。」老汉指着墙上的菜单,「就一个菜吗?」

辛旗把墙上的菜拣最贵的点了四样,又要了一瓶二锅头,老汉见有生意做,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我去叫我媳妇烧菜,你们慢坐啊。」

一会儿功夫,菜上齐了,老汉张罗着给他们倒酒,闵慧不喝酒,只要了一瓶果汁,辛旗将老汉往椅子上一拉,给他斟上一杯:「大叔,我看您酒量不错,来陪我喝几杯吧?」

老汉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地坐下来,接过闵慧递来的碗筷:「哎呀,论理儿呢,大叔不该陪你喝。但是,这二锅头五十多度,我怕你一人喝会醉,还是帮你分担一点儿吧。」说完也不客气,将筷子往桌上一顿,夹了一块牛肉塞进嘴中嚼了起来。

「吃菜啊,大叔。」闵慧将一整只谷花鱼都挟到他的碗里,「菜点多了,我们吃不完也带不走,您也分担一点儿?」

「好好好。」老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谷花鱼味道怎么样?」

「太好吃了,这红红的东西是豆瓣酱吗?」闵慧故作好奇,「真下饭!」

「不是豆瓣酱,是我们家自己腌的豆腐,用它烧鱼又咸又辣,还有股酱香味儿!」

「来,大叔,我敬您一杯。」辛旗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你们这是——探亲还是路过?」几杯酒下肚,老汉的舌头有点大,「看你们的样子,像是从城里来的?」

「我们是来找人的。大叔,您认得何仙姑何大婶吗?」闵慧假装不经意地说。

「何仙姑?认得啊!她是我老婆。你们找她有事啊?她在家呢,我带你们过去?」

「不急不急,先吃饭。」辛旗又给他斟了一杯。

闵慧故意半天不说话,低头往嘴里扒饭。

「怎么啦,姑娘?找你何大婶有什么事吗?她知道的事我都知道,找我也是一样。」大叔一面说一面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当然,如果你是来找她算命的,那我就不会了。」

「我是来找我弟的。」闵慧把刚才跟何仙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只怕您老人家已经不记得了吧?」

老汉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笑了:「记得记得,大叔的记性好着呢。当时我也在啊,两个男孩,童家领养的那个是从哈尔滨过来的。还有一个是怀化的。我还帮他们换过尿布呢。」

闵慧愣住:「怀化?湖南怀化?」

「对。」

「不会吧,怎么是怀化呢?大叔您确定吗?没记错?」

「嗨,不可能错。」老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就为了这个孩子,你大婶还坐了五年的牢呢。」

辛旗的酒杯举到一半,手停在了空中:「为什么?」

「有人被抓了,把她给供出来了呗。当时那孩子病了,奄奄一息的,半天没找着下家。你大婶抱着他去医院看病,给逮了个正着。孩子腿上有个巴掌大的胎记,亲生父母很快就找到了。」

闵慧的心猛地一沉,线索又断了:「那大叔您以前见过有从广西河池那边过来的孩子吗?」

「没有。」幺叔摇头。

「大叔我再敬您一杯。」见闵慧急着一头是汗,辛旗连忙倒酒。

趁他越喝越醉,两人各种套话,幺叔倒是毫不隐瞒,有话就说,有问就答,但他知道的并不多,直到醉倒在桌上都没有问出新的线索。

两人十分沮丧,只得打道回府。

喝了差不多半瓶二锅头,辛旗有点上头,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身子晃得厉害,几次都差点掉进田里,闵慧只好紧紧地挽着他,又忍不住埋怨:「你也是的,酒柜里有那么多酒,你偏要点二锅头,喝点啤酒不行吗?」

「幺叔酒量这么大,一般的酒恐怕不容易喝醉。何况——」话未说完,一阵作呕,跑到旁边的大树下吐了起来。闵慧一边给他捶背,一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让他漱口。

两人在田梗边歇息了一会,辛旗靠在闵慧的身上晕晕欲睡,眼看着就要睡着了,闵慧连忙推醒他:「辛旗,别睡。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还是赶紧回去吧。回到宾馆好好地洗个澡再睡。你看你,脚泡在泥水里,小心有蚂蝗!」

说罢死拉活拽地拖着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片树荫,身后忽然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回头一看,两个戴着黑色头盔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冲了过来,还没等闵慧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的背包就被抢了过去。

另一个男人手拿着一根十字镐从摩托车跳下来,朝着辛旗的背猛地一抡,辛旗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但他很快爬了起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那人扔去,正中他的头盔。那人也不躲闪,操起木镐猛冲过来。

「快跑!」辛旗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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