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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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夏日清风,冬日暮雪。这些都很美,但唯有你心里,才有我想去的四季。

傅西洲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有跟傅云深一起联手的机会。

明知挑起这一切事端的是姜淑宁,可在凌天的危机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他没有心思来追究,也不能动她。

此时,最重要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度过眼前的危机。

而跟傅云深联手,别无选择。

凌天日化的公关部不愧为业界数一数二的,打了一场还算漂亮的仗。

渐渐地,风波渐平。

只是,被毁坏的信誉,想要重建,还需要时日。

虽然大伤元气,但总算,没有被彻底打垮。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未来就有无数种可能。

傅凌天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直住在医院里,被医生数次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夜凌晨一点,傅西洲接到电话,来自医院。

他听完,立即起身。

阮阮被他的动静弄醒,问他︰“怎么了?”

“我爷爷估计熬不过今晚了,医院来的电话,让家属赶紧过去。”

阮阮坐起来,被他按住,“你睡吧,别去。”他沉吟,说︰“场面估计不会太好看。”

阮阮了然。

如果傅凌天一走,关于凌天的继承者,也将公开。

阮阮还是起来穿衣服,握了握他的手︰“我陪你去。”

不管傅凌天对她怎样,礼仪上,她也必须到场。

病房里。

傅凌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让秘书守在门口,一个个单独召见,连阮阮都见了,唯独不肯见姜淑宁。

姜淑宁心中明白了什么,在门口大喊︰“爸,爸,让我见见你!我要见你!”她想闯进去,被秘书拦住。

她求助地看向傅云深,又把目光投向丈夫,傅嵘回她的,是转过身去。

她就绝望地知道,大局已定。

凌晨两点一刻,傅凌天去世。

律师在病房里当众宣布了遗嘱,傅家老宅的别墅与他名下其他房产,全归傅云深。他名下的店铺、基金等,给傅嵘与姜淑宁。而众人最关心的,他在凌天的股份,给了傅西洲。

凌天日化新任董事长人选,已毫无悬念。

傅云深面色冷冷,滑动著轮椅,率先离开了病房。

姜淑宁脸色十分难看,瞪了眼傅西洲,又恶狠狠地瞪了眼傅嵘,追著儿子去了。

傅嵘闭了闭眼,脸上全是悲痛。

他在心里说,爸,您追求了一辈子的名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到最后又怎样,无非一场空,什么都带不走。

可是,还有人不明白,还是要继续为此,争个你死我活。

他离开了病房。

傅西洲看著他微勾的背影,嘴角微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个位置,是因为傅嵘。

他把姜淑宁做的事,告诉了傅凌天,他对她失望,连带著对傅云深,也失了望。公司,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动什么,都不能动他的心血。

傅凌天的葬礼过后,公司召开了股东大会,傅西洲被正式任命为凌天日化的最高执行人。

那天傍晚,他去疗养院看林芝。

他蹲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轻声说︰“妈妈,我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这个位置。可是,为什么,我并不觉得多开心呢?”

一路走来,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无助的除了哭泣什么都不能做的十四岁少年,他终于强大到能保护他所在乎的人,可是,很多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刚离开,林芝的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本来,傅西洲为母亲请了两个看护,二十四小时轮流著陪护,也有点保护之意在里面,就是怕姜淑宁母子动她。

这晚因为傅西洲的到来,他让看护出去吃饭了,他走的时候心想她应该很快回来,也就没有打电话催她。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的时候,林芝正坐在阳台上,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一点感知。

姜淑宁喝了酒,带著满身的酒气,她怒气冲冲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找到阳台上,见到林芝,她就冲过去,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喊著︰“贱人,你去死吧!去死吧!你死了,一切的罪恶之源就都没有了!”

林芝被她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睁大著眼睛,看著来人,眸中出现了巨大的恐惧之意,她早就不认识任何人,但这张脸,像是身体里最自然的反应一般,令她深深恐惧。

林芝挣扎著,倒在了地上。

姜淑宁压在她身上,醉意蒙的眸中,尽是狠戾,手中力气更重。

“傅先生……”

吃完饭的护士终于回来了,她的话还没落,就大声尖叫起来︰“天啊!”她也算是反应迅疾之人,扑过去,大力将姜淑宁拉开。

林芝整个人都快窒息,脸上全是青白之色,脖子上的红痕极为明显,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护士也坐在地上,挡在林芝面前,一边防备著姜淑宁再扑过来,一边掏出手机打前台电话。

傅西洲很快折返回来。

姜淑宁被医院的人扣留住,傅西洲二话没说,掏出手机报了警。

林芝的病房里装有摄像头,姜淑宁的所作所为,全被拍了下来。

杀人未遂罪,证据确凿。

他坐在警局的时候,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母亲与姜淑宁在楼梯间争执,她自己滚了下去,却以“杀人未遂罪”将母亲起诉,她一生悲惨,从那一刻开始。

姜淑宁的律师团很快赶来,还有傅云深与傅嵘。

傅西洲看著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冷笑著,又浮起一丝悲凉。

如果当年,母亲也有这么多人护著,又怎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傅云深对傅西洲说︰“我们谈谈。”

在傅西洲的印象里,他与傅云深,像如今这样安静地坐在一个车里,这是第一次。

“把我手里股份的一半,转给你,够不够?”傅云深是个何其聪明之人,他知道的,就算他再如何恳求,傅西洲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姜淑宁。

他也绝不会低下头对他恳求,那么,以他想要的,来换取母亲的安宁。

傅西洲笑了,冷冷的,极为嘲讽︰“在你们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可以明码标价来交易的,是吧?”

说完,他径直下车。

“西洲。”在门口,傅嵘叫住他。

傅西洲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劝你,最好别说。”

“当我求你,放过她,好吗?”傅嵘依旧说了。

傅西洲瞬间怒起,双手握成拳︰“十八年前,你为什么不说这句话!”

傅嵘闭了闭眼,“对不起,西洲。”

一句对不起,实在太过轻薄,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母亲失去的一切吗?

他抬脚就走。

傅嵘拉住他手臂︰“西洲,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将来,也会有孩子。你想把这些仇恨,都转移给你的孩子吗?”

傅西洲顿住脚步。

他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心中一痛。

他拨开傅嵘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离开警局,开车回到疗养院。

阮阮坐在病床前,守著林芝。

他在林芝身边坐下来,久久凝视著她。

“阮阮。”他转身,看著阮阮。

“嗯。”

“你告诉我,我要不要放过姜淑宁?”他问,眼神中带了一丝迷茫。

阮阮握住他的手,微微笑了︰“你心中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没做声。

她轻声说︰“那就跟随你自己的心去做,十二,不管你做何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相信你的。”

他点点头。

转过身,他看著母亲,在心里说,妈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不是心软,他说得对,我以后也会有孩子,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背负著仇恨,一生都像我一样,活得如此痛苦。

以前,他孑然一身,没什么好失去的,也就无所畏惧。而现在不同了,他紧紧握住阮阮的手,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

人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会变得无比强大,但心中也会有惧怕。

她是他的软肋。

他最终取消了对姜淑宁的起诉,但也没那么轻易地放过她,让她在警局里被关了数天,那女人一生尊荣,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与煎熬,被放出来后,整个人精神都有点恍惚,大病了一场。

傅西洲去她的病房,冷声警告说,再敢动林芝与阮阮,绝对会让她付出比这更惨重的代价。

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仿佛霜打的茄子,再也不复往昔的不可一世。

另外,傅西洲拿走了姜淑宁手中的股份,既然傅云深想要以此为交易的筹码,他也不想做圣人,这是对她的惩罚。

至此,姜淑宁母子手中的股权,至少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再撼动傅西洲的位置。

等林芝的身体恢复后,阮阮提议,带她去海边散散心。她听傅西洲说过,林芝最喜欢大海,可是,莲城没有海,她也从未见过海。

傅西洲对这个提议有点犹豫。

阮阮说︰“我问过主治医生了,她因为受到了惊吓,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出去散心也许对她有所帮助。只要时刻陪在她身边,就没事。我们可以把看护也带上,方便照顾她。”

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纷杂的事情,傅西洲也好久没有放松过,甚至连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没有好好过。

六月天,开始热起来了,但阮阮选的目的地岛城,初夏时节的气温很宜人。

岛城的海岸线极美,他们的酒店就在海边,每天清晨,看著朝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一点点地,将天空与大海擦亮,霞光万丈,心情也变得格外曼妙。

傍晚的时候,傅西洲与阮阮推著林芝,沿著海岸线慢悠悠地散步。一路上会碰到很多散步的人,有年轻的情侣,也有一家三口,还有老头牵著老太的手,颤颤巍巍地相伴走著。

夕阳很美,玫瑰色的晚霞铺在天边。

“十二。”

“嗯。”

“你说,我们老了,也会像他们一样吧。”阮阮看著牵手走过身边的老夫妻。

傅西洲牵起阮阮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当然。”

阮阮微笑,眼神温柔。

跟你一起变老,想一想,都是无比美好的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换了个环境,林芝的心情也变得比之前好许多,胃口也变好了。她很喜欢吃阮阮做的菜,对她的态度,也比从前亲近了一些。要知道,以前除了傅西洲,她谁都不搭理的。现在阮阮跟她讲话,她会认真听著,偶尔还会笑一笑,拍拍她的手。

阮阮无比开心,有一种被接纳被认同的喜悦。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那么在乎的人啊,她也非常非常看重。

从岛城回去后,阮阮只要一有时间,便去疗养院陪伴林芝,为她做饭,帮她洗头,陪她说话。

这天傍晚,阮阮下了班,打电话给傅西洲,他要加班不能一起吃晚饭,她索性从农场带了点新鲜蔬菜与一捧鲜花,决定去疗养院探望林芝。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在一个小路口转弯时,忽然冲出来的自行车吓得阮阮魂飞魄散的,连忙踩刹车。

她急下车,跑到摔倒了的自行车旁边,问倒在地上的男孩子︰“你要不要紧?”

“哧!”一声,一直跟在她车子后面的那辆面的停了下来,从车上跑下来几个人,快步走到她身边。

阮阮回头的瞬间,嘴已被人捂住,然后迅速带上了面的,车门关上,车子飞驰出去。

面的离开后,躺在自行车旁边的男生翻身坐起,他将自行车推到公路下面的田野里,然后走到阮阮的车边,上车,发动引擎,将车开走了。

整个过程,两分钟。

路面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阮阮是被摔在地上时痛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后脑勺很疼,被带上车后,她就被人打晕了。

她快速打量了下身处之地,地上堆了很多砖头,还有很多垃圾,应该是一个废弃了的工厂。

她抬眸,对上几个戴著口罩的人,从衣著与身形看,都很年轻。

见他们看她的神情,她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爬起来,想跑,却被人恶狠狠地推倒在地。

她继续爬起来,再被推倒。

她再一次爬起来,又被推倒。

如此反复了数次。

地板上粗劣的沙粒,令她脸上、手臂上、腿上,全受了伤,头昏目眩,可她死咬著唇,逼迫自己清醒。

阮阮坐在地上,一步步往后挪,浑身开始发抖。

眼见著那些人慢慢朝她围拢过来,她心中漫过绝望的情绪。

她被逼至墙角,再无路可退。

她绝望地闭上眼。

“哎,外面似乎有响声?不会是有人追来了吧?”有人忽然说,吩咐同伴︰“你们几个都出去看看。”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空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阮阮忽然睁开眼,绝望的眼神里,闪出一丝希望。

那人蹲下身,开始解她身上的绳子,动作虽急切却不粗鲁,当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后那人又去松她手腕上的绳子时,阮阮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最后,那人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将她拉起来。

接著,他做了一个更令她震惊的事情,他竟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砖头,对著自己的额头就敲了一下,立即,额上有鲜血流下来。

“还不跑!”那人低声对她说,然后指著一扇破掉的窗户,“快跑!”

阮阮也顾不得心中的浓浓疑虑,她打起精神,转身就往窗户边跑,她个子娇小,又穿著牛仔短裤与球鞋,很便捷地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这废弃工厂在荒郊里,一眼望去,不辨方向。阮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拼命地就著微弱的光沿著一条小路往前跑,她脸颊、手臂、腿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痛,她也无暇顾及,心中只一个念头,快逃!

这一片都没有路灯,小路又狭窄,天越来越黑,她跑著,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歪,整个人侧滚到路旁的田野下面。

刺痛与昏眩感令她久久不能动弹,等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点,她慢慢坐起来,支撑著爬上去。

腿在流血,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她没有办法再奔跑,心里急迫,扶著腿,以最大的速度,疾走。

她怕那些人追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公路上。

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过来后,她力竭,跌坐在地,大口喘著气。

她又走了很远,终于看到了灯光,她身无分文,只能恳求公路旁的小卖部老板娘借用一下电话。

电话那端傅西洲的声音响起来时,阮阮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当傅西洲赶过来,看到浑身是伤神色恍惚的阮阮时,他脸色巨变。

他抱她上车,他刚转身,就被阮阮拉住,喃喃︰“十二,别走,我害怕……”

他心中一痛,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他拥紧她,轻拍著她的背,柔声安抚︰“我在,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傅西洲将阮阮送到医院。

医生为她检查,身体多处擦伤,大腿被石头刺破,万幸的是,没有骨折。

“傅太太受了很重的惊吓,情绪不稳,需要静养。”医生说。

那一整晚,阮阮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嘴里喃喃著,不要,别过来!别过来!

傅西洲也是一夜未合眼,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著她。

他心中怒意翻滚,她遭遇的事,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管是谁,他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淑宁母子,他吩咐林秘书立即去查。

第二天,傅西洲没有去公司,在医院陪阮阮。

下午,阮阮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对傅西洲说︰“你去找一个叫做石其的人。他在阳光福利院长大。”

她终于记起那个对她说“快跑”的声音。

很久前她在福利院救过的那个男孩子,对,是他,虽然戴了口罩,但那满头漂白的头发她记得。

如果没有他,自己只怕……

她闭了闭眼,心有余悸。

她没想到,无意中的一次善心,会救了自己一次。

有了这条线索,很快便找到了那群人。

都是在社会边缘混著的不良少年,年纪都不大,出入警局如家常便饭。

只是,阮阮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她做那样残忍的事情。

毋庸置疑,他们是受人指使的。

起先这些人死活不肯供出幕后指使者,只说,见一个女孩子开著车,就想抢劫。

最后阮阮去警局见了石其。

沉默良久,他告诉她,是一个女人找的他们。他将她的来电录了音。

阮阮听到那个声音,脸色一白。

乔嘉乐。

而阮阮被带去的那个废弃工厂,正是当年乔嘉琪出事的地方。

一切不言而喻。

傅西洲将电话录音甩在乔嘉乐面前时,她脸色惨白。

傅西洲扬手,恶狠狠的一个耳光扇过去。

“你真是胆大妄为得不要命了!”他无比失望地看著她,这个女孩子,算是他看著长大的,因为乔嘉琪的关系,他也一直把她当做妹妹对待,虽然不十分亲近,但在他心里,总有一丝情分在。

乔嘉乐捂著脸,看著傅西洲,眼神越来越冷,良久,她昂著头,冷冷地说︰“对,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也让顾阮阮尝尝被人侮辱的滋味!我姐姐所承受过的痛苦,她也试试看!只可惜啊,那贱人那么好运!”

傅西洲见她一点悔意都没有,心中最后一丝情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冷酷地说︰“别以为仗著你姐姐,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乔嘉乐尖叫︰“别提我姐姐!傅西洲,你心里还有我姐姐吗!她因为你变成那样,你却活得心安理得!”

傅西洲没再看她,转身,掏出手机,拨了110。

乔母找来,傅西洲一点也不惊讶。

乔母哭著对他说︰“西洲,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剩下的一个。阿姨求你了,看在我与你妈妈的情分上,看在嘉琪的情分上,饶嘉乐一次,好吗?是她做了愚蠢的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她做出伤害你太太的事。”

傅西洲转过身,久久不语。

人世间的情分就是这样令人左右为难,他欠了嘉琪,也欠了乔家诸多,可是,阮阮受的伤害,又怎么算?

在他犹豫不决时,阮阮的话,令他几乎落下泪来。

阮阮说︰“十二,这件事情,算了吧。”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拥抱住她,久久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知道,他心中对乔嘉琪与乔家有多愧疚,背负了十几年,那份债,是再多的物质都偿还不了的。

那就一债还一债吧。

亏欠也好,愧疚也好,纠葛也好,爱恨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她唯愿,她的放下,能令乔嘉乐也能放下心中那可怕的执念。

乔嘉乐被释放后,从凌天设计部辞了职。

她没有去见傅西洲,只让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她在信上说,打算出国念书。

最后她写,西洲哥,对不起。还有,我恳求你,多去看看姐姐,她实在太可怜了。

我答应你。傅西洲在心底默默说。

乔嘉乐千错万错,也不过是为了姐姐。

只是,她的方式,太过极端。

我们很多人总是这样,以爱之名,做著伤人伤己的事。

八月,莲城迎来了最热的盛夏。

那件事情虽已过去一段时间,但阮阮总是做噩梦,从梦里尖叫著惊醒。

那样的恐惧,一生难忘。

这晚,她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傅西洲拧了毛巾来,给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心疼地抱著她。

他想了想,说︰“阮阮,请几天假,我们去宁城郊外那个寺庙住几天,好不好?”

阮阮点点头。

他们第二天,飞往宁城。

阮阮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回过母校,他带她回学校转了转,正值暑假,学校里人不多。阮阮去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又去了花圃培育基地,她想起,他们新婚时,也是这样走在学校里,只是,那时候的他,走在她身边,总隔著一肩的距离,不像如今,他将她的手,紧紧牵在手心。

阮阮往他身边靠了靠,嘴角扬起微笑。

那时候的自己啊,心里对这份感情,这桩婚姻,虽诸多期待,更多的却是忐忑,不知能否走下去,能走多远。

两年多后,时光变老,庆幸的是,他仍在身边。

下午,他们前往郊外竹林深处的那座千年古刹。

他希望,古刹的沉静力量,能给她一点安宁。

古刹一如既往的安静,寥寥几个香客,在大堂里安静又虔诚地磕头。

两年多了,住持师父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他为阮阮泡茶,他对这个女孩子,特别有眼缘。平日里几乎甚少接待香客的,却轻易地应允了阮阮在禅房留宿几日的请求。

坐在大殿外的石凳上,喝著住持师父泡的茶,耳畔传来屋檐上的铜铃声声,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更远处,是青山环绕,林间有鸟儿扑棱著翅膀飞过的隐约踪迹。

阮阮只觉,心,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安宁。

入夜,傅西洲将她带去竹林。

一切仿佛时光倒流,两年多前的画面再次重现,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林间飞舞起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梦似幻。

唯一不同的是,傅西洲从怀里掏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在这片璀璨微光下,凝视著她的眼睛,问她︰“阮阮,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

当初没能在婚礼上对她说这句话、亲手给她戴上戒指,是他最大的遗憾。

她眸中升腾起大片的雾气,仰头迎视著他,说︰“傅西洲先生,据我所知,你已经结婚了,现在是怎样,想犯重婚罪吗?”

他勾了勾嘴角,眸色如这夜幕︰“如果重婚的对象是你,我不介意犯下这个罪。”

她的眼泪落下来。

他为她戴上戒指,捧著她的脸,深深吻她。

他们回到寺庙,他牵著她跪在殿前,仰头望著大殿上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轻声而郑重地说︰“神明在上,我傅西洲,愿娶顾阮阮为妻,这一生,不离不弃,爱若生命。”

阮阮双手合十,将想说的所有的话,都默念在心。

十二,谢谢你,愿意爱我。

同样的,这一生,对你,我也将爱若生命。

几天后,他们回到莲城。

傅西洲的车却没有往家开,而是另一个方向。

看著越来越熟悉的路,阮阮好奇地问他︰“怎么去农场了?”

他笑著卖关子︰“待会就知道了。”

车子却没有开进阮阮工作的农场,而是继续朝前开了一会儿,然后转入一条小石子路,最后在一个院墙外停了下来。

他牵她下车。

院门是那种极古朴的双扇木头门,上面缀著古色古香的黑色圆圈门把手,再无别的装饰。

阮阮讶异地望向他,他也正微笑著看她︰“礼物。”他说著,用眼神示意她推门进去。

阮阮心中微动,似乎明了了什么,眸中蔓延上一丝惊喜。

她伸手,推开了院门。

走进院子的那一刹,她的眼泪轰然滑落。

“我啊,我想在山间,拥有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著深色的屋瓦,屋顶上落满白鸽,窗口盛开著天竺葵,每一个房间都有壁炉,冬天的夜晚从不熄火。”

她想起自己在托斯卡纳的那个夜晚,喝得微醺,对他提起她心中的家。

而此刻,她置身的这个院子,前、左、右三排屋子,都刷著玫瑰色的外墙,屋顶覆著深色的瓦片,屋顶上,无数只白鸽因他们忽然闯入的声音,扑棱著翅膀飞了起来。窗台上,天竺葵在阳光下,盛开得那样美。

院子里,花草丛生,树木葱茏。

他牵著她的手,推开每间房间的门,一一参观。

她看到了,每间房子,都装了壁炉。

他在她耳边轻说︰“关于你喜欢的小萨,我只能陪你亲自去选一只了,要选合你眼缘的。”

他似有遗憾,没能全部满足。

阮阮转身,抱著他的脖子,泪眼模糊,又哭又笑地说︰“够了,够了。十二,我喜欢死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眼泪。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哪儿来时间准备这些的啊?很累吧?”阮阮问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还好。”

能得她欢喜,也不枉费他用心一场。

这个院子,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准备,是从托斯卡纳回来之后就开始的。那个夜晚,她醉意醺然地对他说著心目中的家的模样,他便放在了心上。

之所以会将地址选在这里,一是这边空气很好,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她工作的农场就在附近,日后上班就不用辛苦开很远的车了。

开始得并不顺利,光买下这个地,都费了好大的劲,最后还是找齐靖帮的忙,才最终与地皮的主人谈妥。后来又找设计师,亲自沟通,亲自选购一切建材、家具等,连种植的花草树木的品种,都由他亲自过问。

种种细碎,确实很花时间与精力。

后来,她决绝地要跟他离婚,他们之间关系最僵持的时候,他始终都没有放弃这个院子的建造。

他深知,在她心里,对家,有多渴望。

他能送给她最好的礼物,就是一个温暖安宁的家。而比之他这份礼物,她带给他的,远远比此更珍贵。

对他来说,有她在,即是家,即是生命里最好最好的礼物。

阮阮看著他,说︰“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她牵过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上。

傅西洲一怔,然后,心中被狂喜充斥著,他眼睛刹那间变得很亮很亮,颤声问︰“真的吗?真的吗?”连问了好几遍。

阮阮微笑著点头,“在寺庙的时候,我有点不太舒服,就找主持师父把了下脉。”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对著天空、白鸽,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激动欣喜地喊道︰“我要做爸爸了啊!我要做爸爸了!”

阮阮微笑著,轻抚摸著自己的腹部,眼神变得又明亮又坚定,宝宝,这一次,妈妈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下午,他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恭喜说,宝宝四十天了,很健康。

阮阮的预产期在来年四月。

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她最喜欢的春季,真好。

他们从江边公寓搬到了郊外的小院来居住,傅西洲每天需开很久的车去上班,但他从不觉得遥远,也不觉得辛苦。

傅西洲原本要请个人照顾阮阮起居,她不让,说怀孕初期,行动还算方便,没有关系,等大腹便便再说。她不希望他们的二人世界,哦不对,三人世界里,有外人打扰。

她享受这样的时光,远离了城市的纷纷扰扰,心变得格外宁静。

她依然去农场上班,农场的同事知道她有了身孕后,都对她特别照顾,轮番著给她送好吃的。

风菱只要周末有时间,便时常过来看她,她喜欢阮阮的院子,仿佛回到了暮云古镇那个家。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将脸贴在阮阮的肚子上,跟宝宝说话,宝贝,我是你风阿姨啊!不对不对,将来你要叫我干妈的!快,现在叫一句来听听。

顾恒止也来过她的小院,唯有一次,那时候阮阮孕期五个月了,肚子变大,走路要微扶著腰。

刚入秋,气候不冷不热,他们坐在院子,阮阮给他泡茶喝。

顾恒止看阮阮满脸安宁幸福的模样,脸胖了一点,气色也很好,他放下心来,同时心里也蔓延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他说︰“我问过我爸,他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只知道,你母亲似乎是未婚先孕,生下你后,就离开了……”

阮阮微怔。

“你想找她吗?”

沉吟了片刻,她摇了摇头︰“不了,哥哥。”

不必了,很多事情,追根究柢下去,也许你会发现,并不是你所期待的那样。二十多年过去了,想必,那位也有了全新的人生。而她,现在这样,很好,觉得很幸福。又何苦硬要去揭穿一段久远的过去。

她啊,这一生,最渴望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现在,她得到了。

人生再无奢求。

冬天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一场大雪,世界银装素裹,白鸽躲在鸽房里不再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花草树木都开始冬眠。

但这个冬天,阮阮觉得一点都不冷,家里的壁炉整夜都不熄火。

她时常坐在壁炉旁,抚著腹部追问傅西洲︰“十二,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呢?”

他将脸贴在她腹部上,听著生命里最神秘最美妙的声音,微笑说︰“都喜欢。”

“我喜欢女儿呢!”她说。

她跟他说著说著话,就睡了过去。

他温柔地将她抱回房间。

这样的日子,简单、安宁又富足。

来年四月,如阮阮所愿,她在医院产下一女。

傅西洲抱著那个小小的婴孩,手指微颤,紧紧地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他俯身,亲吻累极了满头大汗的她,“谢谢你,老婆

。”

他将女儿递到她眼前。“你看,她多漂亮。眼睛像你,又大又清亮。”

阮阮心中好笑,刚刚出生的婴儿,眼睛都没有睁开呢,尽瞎说!

她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的,又紧紧的,她微微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宝贝,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

她眼角有泪水滑落。

他也躺到床上去,伸出手臂,拥抱著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两个女人︰“来,你给小家伙取个名字。”

她脱口而出︰“蔷薇。”

傅蔷薇。

四月天,春色盎然,小院里的蔷薇花,应该开好了。

院子里的花,都开好了吧。

那些白鸽,都扑棱著在天空中飞翔了吧。

春天的花,夏日里的清风,秋夜里的月色,冬日里的白雪。

那些,都很美很美。

但是啊,唯有你心里,才有我想去的四季。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他也正温柔深情地凝视著她。

她嘴角的笑慢慢扩大,心中满溢的,全是感激,全是幸福。

——十二,因为有你陪我一起领略,这四季美景才变得生动起来。

——阮阮,未来的岁月有你共度,我的余生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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