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第141章 隐情

所属书籍:宁安如梦小说 ( 坤宁 )

宫里来的赏赐, 果然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她的屋里。

有金银绸缎,也有玉石玛瑙。

无一不来自乐阳长公主沈芷衣。

姜雪宁从外头回到屋内,棠儿莲儿两个小丫头许久不曾见得自家姑娘模样, 眼看著她人回来简直瘦了一圈, 面色也不大好,简直形销骨立模样,不由都心疼得絮叨起来。

左一句问,右一句念。

姜雪宁一句也没回答, 由著她们伺候了洗漱之后,连京中的近况都没有问上一句,便遣了她们出去, 自己一个人呆坐在屋内。

一盏明烛点在案头上。

姜雪宁瞅著那一点跳跃的火光看了好久, 一滴烛泪包裹不住地顺著蜡烛边缘掉落下来,她便眨了眨眼。

万籁俱寂。

她起身走到了妆台前, 菱花镜里映照出她烛火下不施粉黛的脸庞。

“啪”地一声轻响。

是她打开了那紧扣已久的妆奁,拉开最底下的那一格,里面用粉白的绢帕包裹著一只上好的和田青玉手镯。

“宁宁, 姨娘求你件事, 你若回府,看到大姑娘,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婉娘临终时那张哀哀戚戚的脸, 又回闪到她眼前来。

她用力地攥著她的手, 一双尘世里打过滚的眼睁得大大的,好像生怕她不答应,又好像满怀著愧疚和痛苦。

可那是给谁的呢?

姜雪宁回忆起来, 竟始终无法肯定。

她多希望那里也有一星半点儿属于自己。

可直到婉娘没了气儿,京城里来的仆妇们用力掰开她犹攥著自己不放的手, 她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便没有东西是留给我的吗……”

她将那只手镯从妆奁里取了出来,背对著案头上照来的烛火,看了许久,眼底终究是滚下了一行泪,唇边却便溢出了一抹讽笑。

手指慢慢将那手镯攥得紧了。

有那么一刹她想把这东西摔了。

就当它从没有存在过。

可抬手举起来的那一刻,又觉出了自己不堪和卑劣,还有那两相映照之下衬托出的越发可笑的悲哀……

“嗤。”

于是当真笑了一声出来。

姜雪宁终究还是将这只手镯往案上一掷,慢慢躺回了床上去,可睁著眼却是怎么也睡不著了。

新年里的京城,正是热闹时候。

灯会连开三日,走亲戚的走亲戚,逛街市的逛街市。

天气虽是骤冷,可难得走到哪里都是人。

茶楼酒肆,多的是平日里当街遛鸟斗蟋蟀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儿,一坐下来难免一顿胡吹乱侃。

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鸡毛蒜皮。

可今年却来了一桩不一般的。

吕显昨夜在谢危那边吃了瘪,一晚上没睡好觉,干脆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蜀香客栈看看那任氏盐场的银股涨得怎么样了。

只是来得太早,银股的消息还没到。

他便要了一碗茶,往楼上一坐,正好嗑一把瓜子,听楼下的人热热闹闹的讲。

“听说了吧?”

“听说了。”

“我也听说了。”

“哈哈这可不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人终究有好报啊!”

“哎呦大早上的几位爷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您还不知道呢?”

“您这话可叫我一头雾水了,是我孤陋寡闻了,近来京城里还出了大事?是剿灭天教那一件?”

“有点关系吧,可不是这件。”

“到底什么?”

“哈哈哈周老爷是七八年前才到的京城吧,不知道是正常的,您几位可好好心,别拿他开涮了。倒是这位定非世子,实在叫人不敢相信,竟还能活著回来。也不知这么些年,在外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孽啊!”

“可怜白塔寺碑林那三百义童冢啊……”

下头坐著的那位周老爷,真是越听越糊涂,不由追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这才有年纪大的带著几分炫耀地同他解释了一番。

于是当年平南王谋反前后才被讲了出来。

吕显听著,无非那么回事儿。

平南王打进京城了,打进宫里了,没抓著当时的太子,于是想出个残忍的法子,把京城里上上下下所有年纪适当的孩童全都抓了来辨认,发现全都不是之后,便以这些孩子的性命胁迫藏匿在京中的皇后和太子现身。

一共三百号人呢,当爹娘的哪儿能见孩子这样?

城里头一片哭天喊地的哀声。

“那可是大冬天,真真可怜,老百姓们都跪在长街上,求著逆党高抬贵手,抓他们都好,别抓孩子。哎哟我当年可也是听著的,真真儿揪心?你说但凡是个人,谁听了能不动点恻隐之心?可见平南王那老王八孙子就是个畜生!

“太子殿下天潢贵胄,怎能受人挟制?

“他若要落入逆党手里,逆党奸计不就得逞了,咱们大干朝不就完了吗?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忠臣良将靠得住啊。”

那周老爷一怔︰“莫不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定非世子’?”

“可不就是?

“那时候小世子才七岁呢,父亲是如今定国公府萧氏的新国公,母亲是昔日勇毅侯府老侯爷的掌上明珠,这可真的是含金饺玉生到世上来的,打小一股机灵劲儿,听说除了学琴慢些之外,别的都称得上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了。先皇在时,国公爷老早就为他请封了世子,将来就是板上钉钉要继承国公府的。勇毅侯府没出事之前,你们听著那燕小侯爷厉害吧?

“可要我说,还差当年的定非世子八丈远呢!”

听者不由一阵耸动。

吕显在楼上听得乐呵。

这人讲起来绘声绘色,倒好像自己当年亲眼见过似的。话倒基本没错儿,只是那人的琴么……

眉头轻轻一蹙,他心里不由骂了一声︰人比人可真他娘气死人。

楼下却是所有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连掌柜的都忘记了打算盘,抬眼去看。

说话的那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续道︰“当年定非世子很受宫里皇后娘娘的喜欢,出事时正和燕夫人在宫里,自然护著殿下和娘娘一道藏了起来。要不然怎么说萧燕两氏忠肝义胆,鞠躬尽瘁呢?当时一面是三百个无辜孩童的性命,一面是身在危困的太子殿下,那会儿才七岁的定非世子啊,竟然主动站了出来,同太子殿下换了衣袍!”

场中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得“啊”了一声,显然都是猜到了几分。

那人便道︰“不错,这竟是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定非世子自小在宫内行走,太监们都认得他,也熟知宫内礼仪,且自己七岁,与八岁的太子殿下年纪相仿,身量相差不远,且性极机敏。若由他假扮太子,主动出现在平南王逆党面前,让平南王依诺放了那些孩子,便是一桩造化。”

周老爷想起了点什么︰“可白塔寺那些碑林……”

有人接话︰“平南王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一旦以为自己拿著了太子,哪里还会留别人的活口?自然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待得援兵入城时,拿定非世子做要挟不成,大约才发现手里是个假的,一怒之下自然也一杀了之!只可怜个七岁的小孩子,芝兰玉树尚未长成,倒横遭这一桩变故夭折!萧燕两氏的人在宫门口那一堆冻成冰的尸山里挖找了好久,才寻著他身上假扮太子时戴的龙佩和那一身衣裳,余下的都是些残肢断骨,可都不知是谁家的了……”

“造孽啊!”

“听说那几个月里京城里一到半夜都是小孩儿哭声,可人了。直到朝廷把这些可怜的孩子的尸骨都收殓去了白塔寺,埋在潮音亭旁边,立了碑林,刻了名姓,请寺里的高僧日夜诵经七七四十九个月,才把这冤死的戾气给去了,把这些个孩子的亡魂超度了……”

“可如今定非世子是活了?”

那人显然也觉得这是一桩奇事,不由咂摸咂摸嘴道︰“这可不!今天一大早起来京城里就传遍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但想想也合理啊,毕竟当年燕夫人说没找著人。有衣裳有玉佩,那雪化时,人一碰也早就血肉模糊了,哪里还认得出个人样,谁家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听说惨得很,好像是落入了天教手中,多亏当朝少师谢大人,这回才把人救出来。可见苍天有眼,这等忠君良臣,到底福大命大啊!”

市井里信的就是“福报”二字。

听得那人如此说,无不点头表示庆幸,倒有些为这位定非世子高兴。

唯独楼上坐著的吕显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忽然插了句口︰“楼下的兄台知道得倒像是很多,怎么跟自己亲眼见似的?难不成当年是在宫里面当差?”

那人可没料到会有人来挑刺。

抬起头来一看,竟是幽篁馆的吕老板,不由得一正面色,忙起身来拱拱手,涎著脸笑道︰“砥@秩甦獠灰彩堑捞舅担 蠹宜祷按崭隼肿勇穑坎还食盎拐婷徊麓恚 秩甦庀 墑堑蹦晏桓鲈诠  惫畹奶 啾环懦隼词彼档摹2还碜硬缓茫 貌蝗菀状徘 庸  隼疵欢嗑茫 徊【谷凰懒恕K道床牙  秩巳缃衲芊 遥 苟 盗怂蹦炅粝吕吹那 颇亍!br />

这人在京城商人里不算什么大人物,毕竟天子脚底下,厉害的人多了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层渊源,都不由惊讶了几分。

但也有几人同他认识,倒知道他说的话不作假。

吕显虽是个商人,可一则当年是翰林院里当过差的进士及第,二则暗地里还为谢危做点狗屁倒灶的事儿,心里弯弯绕一重接著一重,实在不像下头这人那般简单。

那人虽知随便一说,他却听出了端倪。

宫里当过差知道这件事还放出来的太监,可不死得快吗?

他又嗑了颗瓜子,饶有兴趣地挑眉︰“话要照你这么讲,那当年这定非世子是和其母燕夫人在一块儿的,按理世子主动舍身救主的这件事,燕夫人该知道也同意。可我怎么听说京城之围解了后不久,燕夫人便萧国公闹翻了,直接回了侯府,萧燕两家再没有过什么往来?”

下头那人登时一怔。

其他人也不由得震了一震︰先前光听人说得热闹,怎么被这一问,还真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呢?

有人试探著道︰“吕老板看著知道点隐情?”

吕显把白眼一翻︰“我要知道还问你们做什么!”

这模样真得不能再真,众人于是释怀了,转而又想︰天家的事情,哪儿是他们寻常老百姓能知道呢?唯一能可怜的,也不过是那实打实的三百个埋骨雪中的无辜孩童。

大清早,冷冰冰的日光从东面升了起来,斜照在皇极殿前那连成一线的汉白玉栏杆上。

群臣已至,垂首肃立。

皇帝沈琅穿著一身玄黑的五爪金龙袍,头戴著十二旒冠冕,高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一张脸在金銮殿里竟有些晦暗难明。

谢危在左下首文臣列中,难得一身规整威严的朝服,比之寻常穿的道袍,少了些许的隐逸旷远,可也依旧不损他渊岳峙之气,倒显得多了一点锋芒。

却仍旧不过分寸,刚刚好。

他面上浮著三分笑意,只抬眸注视著沈琅,嗓音浅淡地提醒︰“圣上,定非世子在殿外候召已久了。”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