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第145章 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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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 姜雪宁坐在左侧,抬眸瞅著自己右边坐的这人,不由纳闷︰看著也是身量颀长瘦瘦高高一人, 可肚子里这颗胆怎么就长得这么肥?

她想过对方会来找自己, 可没想到这么快。

才过了没两天呢。

萧定非压根儿就没带那碍事的管家进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眯著眼睛一副享受模样,笑眯眯地道︰“二姑娘不是说过罩著我吗?”

姜雪宁一哂︰“你倒记得清楚。”

萧定非两手捧著那茶盏, 唉声叹气︰“二姑娘可不知道,我在京中可是举目无亲,今儿个上午在金銮殿还把我那便宜爹给得罪了。”

姜雪宁很给面子︰“哦?”

萧定非于是添油加醋把早上朝议的情况讲了一遍, 可完全没有半点自责模样, 反而手舞足蹈,言语之间竟有点得意, 好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姜雪宁就知道,这压根儿一坏胚。

上一世萧定非就很亲近自己,究其因由, 一是因为她当时与萧姝、与萧氏都是敌对关系, 斗得正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二么,萧定非这人做什么都看脸, 登徒子好色鬼, 偏她又是爱吊著人撩拨的,可不是臭味相投撞一起了吗?

她也喜欢萧定非这号人。

没办法,一把好刀, 常能捅得萧氏一族跳脚,还拿她没办法。便是萧姝那样高高在上不变色的, 也常被气得喝药降火。

至于这一世……

姜雪宁看了看对方那说什么话目光都在自己脸上转悠的架势,心里认定“看脸”这一点是没变的,可另一点原因大约是因为她与勇毅侯府的关系?

勇毅侯府乃是萧定非外家,燕临是他表弟。

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同燕临关系好呢?

一想到燕临,姜雪宁心情倒低落了几分,回过神来时只听眼前这位越说越夸张,什么皇帝都差点对他感激涕零,萧远被他气得跺脚哭号……

牛都要吹飞到天上了!

她顿觉头疼,不得不及时出言打断︰“世子,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想让我怎么罩著你?”

萧定非正吹到兴头上,恨不能说连那姓谢的都要给自己跪下了,乍然被人打断,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可抬起眼来一看,打断他这姑娘唇红齿白,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细细一弯烟眉柔柔地画进入心里,便觉得连著心尖尖那一块儿都麻起来,通体舒泰,哪里还记得什么不快?

他讨好似的向她凑了凑︰“也没什么,想讨教讨教。”

姜雪宁挑眉︰“讨教?”

萧定非掰著手指头︰“你看啊,我有一个便宜爹,有一个便宜妹妹,有一个便宜弟弟,还有一个便宜的后妈。唉,我这么个人一回来,他们肯定不痛快,想搞我。听说你当年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当年回来就折腾得一家上下不得安宁,我本是想来向你学学。可我一琢磨,萧氏可比姜府厉害多了吧?你说,我要不要当一阵缩头乌龟,先保命,把地皮踩熟了再跟他们搞?”

姜雪宁︰“……”

怎么她就成了“混世魔王”?

萧定非眨眨眼︰“怎么,哪里不对?”

姜雪宁微笑︰“不,没有。只是在想,你想当缩头乌龟,怕也没用吧?”

萧定非不解︰“有讲头?”

姜雪宁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慢慢道︰“这里面学问可大了。要知道,人都是挑软柿子捏的,你一开始就示弱,是个人都觉得你好欺负,往后甭想安生了,谁想想要踩你一脚。想想你往日在天教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回了京城,回了自己的家,难道还要过得比在天教的时候还憋屈不成?那你回来干什么?何况你都得罪了他们了,缩著又有什么用?”

萧定非点点头道︰“有道理啊。”

姜雪宁瞅他这模样,不信他想不到这一层。

但人跟人不就是装吗?

她笑笑道︰“定非公子在世上,有什么志向吗?”

萧定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吃最好的喝最辣的睡最漂亮的,活得痛痛快快,谁也别想让老子回去过苦日子!”

嗯。

和上一世的回答一模一样。

姜雪宁放心了,挂著十二分良善的笑容,道︰“那你知道是谁妨碍了你过好日子吗?”

萧定非心道“除了那狗逼姓谢的还他妈能是谁”,可又一想吧,没谢危他也没今天这日子。

只是这话不能对姜雪宁讲。

他一副洗耳恭听表情︰“谁呀?”

姜雪宁忽悠他︰“正是萧氏啊。”

萧定非正色起来︰“怎么讲?”

姜雪宁循循善诱︰“你知道勇毅侯府?”

萧定非道︰“知道,我外家嘛,都倒了。”

是啊,都倒了。

姜雪宁微微搭了眼帘,想起燕临生辰那一日,萧氏姐弟双双出现在宴席上,那所言所行,更有后来萧远一番嚣张作为。

眉目间便多了一分冷意。

只是她没泄露,眨眼又笑起来,续道︰“我都替世子觉得可惜。一别京城二十年,却被人鸠占鹊巢。那萧烨一个续弦生的,却把自己当了世子,位置还没下来呢,就在京中作威作福。姐弟两个都甚是嚣张,霸占了你的名分,你的位置,花著你的钱财,享著你的福乐!这口气,我想想都不能忍呢。倘若侯府还在,燕夫人未因心思忧郁身故,必定站在你背后为你撑腰,哪儿轮得到什么国公爷在金銮殿上训斥你?当年要不是燕夫人嫁给他,这国公爷的位置他只怕还拿不到手呢。一帮恩将仇报的小人!世子,你堂堂一介男儿,可不该在这样一帮畜生的面前弱了气性吧?”

萧定非若有所思︰“是不该。”

姜雪宁注视著他,心知这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今日来找自己只怕也没打好主意,可也不介意相互利用一下,于是慢悠悠道︰“你初到京城,若不知怎么搞事,要不我教教你?”

萧定非终于灿烂地笑了起来︰“二姑娘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绕半天,他要的就是这话!

光他自己可不敢去搞事,天知道那姓谢的得不得拿自己开刀?可倘若他从姜雪宁这里“学”了招数去,姓谢的可就怪不到他身上了吧?何况他顺著姜雪宁的话一琢磨,姓谢的虽从未跟他交代过到了萧氏要怎么做,可他若真当了个缩头乌龟,姓谢的嘴上不说,心底必在冷笑。

当下姜雪宁便扬声叫外头守著的小厮滚远点,等人走开了之后,才叫萧定非附耳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大半个时辰。

萧定非频频点头。

末了告辞时,他满面春风,看姜雪宁跟看庙里供的菩萨,拱手道︰“皇帝赏赐了我好些东西,怕该送下来了,改日我叫人抬了来孝敬二姑娘。”

姜雪宁看著他也觉心情大好,客气两句,目送他从厅内出去。

国公府的马车在外头候了已不知多久。

管家和车夫脸色铁青,在入夜的寒风里缩著脖子,冻得瑟瑟发抖,眼见萧定非脚步轻快地从姜府出来,差点没恨得咬碎一口钢牙!

萧定非可不搭理。

他从姜雪宁处告辞之后,就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嚣张,鼻孔朝天,谁都不看一眼,跳上马车便道︰“还他妈愣著干什么?小爷回府看看去。”

管家险些气晕过去。

可毕竟也是在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混出点资历和位置的,倒也忍得气,且还想萧定非这样的必定成不了大器,等回去之后禀告夫人,夫人一高兴说不准大大有赏。

是以他一路都压著火,只等著回府看公爷和夫人治治这狂徒。

定国公府可是京中豪门,宅邸占了有半条街,钉著门钉的朱红色大门外头两座石狮子看著异常威武。

这会儿府门大开,可马车却要往侧门去。

萧定非从车里出来便瞧见了,眉头一挑,竟根本不搭理那管家的引路,抬脚就往大门走。

管家吓了一跳,拦在萧定非面前︰“公子,这大门可不是给您走的。”

萧定非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他就是个横的,冷笑一声,一脚就给这阴阳怪气的老东西踹了过去︰“公你妈子!你小爷我是二十年前先皇就亲自封过的世子,再瞎他妈叫一声儿,老子就砍了你脑袋提到宫里去!看看谁给你个公道!”

管家一路接他回来,虽觉得他不大爱搭理人,可也没觉得他有这般嚣张,哪里能料到他才一下车来就能变脸,径直给自己一脚?

膝盖上一痛,人就直接被踹翻滚了出去。

跟个滚葫芦似的,地上灰尘沾了满身,脑袋也磕到了正门前的台阶上,痛得他叫唤起来。

萧定非却是看都没多看一眼,天教里更惨更狠的事儿见多了,这点连个屁都算不上,甚至懒得挪个位置,顺便一脚踩在这人胸口上便踏上了台阶。

守门的侍从早都看呆了,谁敢拦他?

就这么埋下脑袋眼睁睁看他走了进去。

这会儿宫里来送赏赐的传旨太监才刚走,厅里面萧氏一干人等都在,桌上摆的饭菜早凉得差不多了。

萧远一张脸难看至极。

萧烨在通州坏了一条腿,如今带著伤也坐在旁边。

国公夫人卢氏年纪比萧远小上几岁,如今看著还是风韵犹存模样,保养得极好,只是聚拢的眉目间难免也多几分阴沉。

萧姝今日也特意出了宫。

在听到萧定非回京的消息时,太后就已经昏厥过去,太医诊治说是情绪太激动。慈宁宫对外都说太后娘娘是看到萧氏的骨血回来,高兴得昏过去的。

可萧姝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对整个萧氏来说,甚至对皇族而言,“定非世子”这四个字都像是一道魔咒,打落下来便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让人且惊且怒且怕。

打从萧定非踹了管家从大门走进来时,就有人一溜烟跑在前面进来通传。

萧远一听便是冷笑。

他决心要给这不孝子一个下马威,好生治治他,是以故意端了架子,远远见著人进来,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一下,只道︰“还知道回来!”

萧定非一路从大门走到此处,只觉萧氏这府邸实在是太大了,入目所见假山亭台,雕梁画栋,简直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太奢侈了!

想想这以后都是自己的,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因而他抬脚走进门时,脸上也是挂著真挚至极的笑容的︰“哎呀,都在等本世子呢?你们懂事可就再好不过了,本世子也正琢磨刚回来,要给你们立立规矩呢,眼下都在倒省得本世子一个个去寻你们。”

什么?!

萧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甚至没想到要接什么话。

萧烨可说是心里那口气最不平的人。

往日京城里谁不敬他是未来的定国公世子?父亲母亲也一直告诉他,待得他及冠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向圣上为他请封世子之位。

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如今竟然告诉他,他当年那个救过皇帝、被先皇封过了世子的兄长,竟然没死!

他一见到萧定非,一双眼都要红了,骂道︰“凭你是谁也敢立规矩?长幼尊卑,父亲可还在呢!你不先向父亲行礼吗?”

萧定非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他不由转过头来,左瞅瞅,右瞅瞅。

对对方的责斥,他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当乞丐从小被人打骂大,可不是三两句就会被激怒的性情。

只是瞅瞅吧,觉得这小公子长得也实在太次了点。眼睛眉毛固然好看,拼起来却显得刻薄阴毒,一股小家子气,纵然是他素来不想承认姓谢的神姿高彻,可打量萧烨,实在赶不上谢危十中一二。

萧定非不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过来。”

萧烨一愣,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萧姝看著这人一身的做派,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了当初在宫里,姜雪宁公然栽赃尤月时那种有恃无恐、嚣张到目中无人的架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萧定非见他不过来,心想这小朋友还不大好骗,于是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抬脚踩在了他面前那一方摆满了玉盘珍馐的方案上,左手拿起了盘里一只鸡腿,啃了一口,笑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萧烨坐著,他却抬脚踩著他桌案。

这俨然一种侮辱!

从小到达萧烨又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开口便冷笑想要羞辱他︰“果真是天教蛇鼠贼窝里学来的下等人架势——”

可根本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亮堂堂的厅里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萧定非右手抬起来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狠,打得他脑袋都偏了过去,差点一个趔趄摔到旁边地上!

“烨儿!”

“你做什么?!”

两声惊急的怒喝几乎同时响起,是萧远和卢氏万万没想到他竟忽然向萧烨动手,终于没能坐住,豁然起身来,向他怒目!

萧姝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浑人?

那一巴掌之狠,让萧烨半张脸都高高肿起来,看著触目惊心!

她眼皮跳了起来,寒声道︰“定非兄长才回家中,便这般容不下手足兄弟,传出去怕要败坏德性吧?”

萧远则是沉著脸朝萧定非走过去。

萧定非瞅他一眼,回眸来看见刚才被自己一巴掌打蒙的萧烨好不容易又坐直了回来,张嘴似乎便要向他说什么,喉咙里便发出低低一声笑,反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厅里萧远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厅外伺候的仆人更是全都吓傻了!

萧定非把眼看著便要昏过去倒下去的萧烨拎了起来,似笑非笑回头向萧远道︰“劝你冷静一点,要知道我可是谢少师这一趟带回来的重要人,圣上剿灭天教可还指望著我给消息呢。你要敢对老子动手,老子就能让你这两个‘续弦生的’变成‘奸生的’!”

萧远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气血乱串,人年纪大了,何曾受过这么强烈的刺激?

抬手捂著自己胸口,他眼前一片发花,竟是站不大稳当。

身子一阵摇晃,险些跌坐在地。

卢氏惊惧交加,眼泪都出来了,抢上去忙将萧远扶住,哭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萧远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儿,颤抖著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定非只觉得这家人安生日子过惯了,这一点折腾都受不了,实在太他妈扫兴,不由摇头叹了气,凉飕飕道︰“不想干什么。只是吧,你们这帮狗日的好过了,老子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实在不是老子想跟你们作对嘛。

他心里想,你们的好日子今儿个就算到头了,要不搞死你们老子可不好交差!

萧姝自来是难得的聪明人,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过萧定非回到萧氏之后的情况,可却没有一种能跟眼前的场面对上。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谁见了都觉得棘手。

只是她还算得上冷静,悄然紧握了手指,强迫自己不要发作,挂上笑容道︰“圣上器重兄长,世子之位总归是兄长的,他日国公府也是兄长的。同是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兄长实在没有必要对我与弟弟如此忌惮……”

“你这臭娘们儿再敢叫一句‘兄长’,我保管你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萧定非听了这“兄长”二字都感觉出了万般的虚伪,瞧她虽然一张好看的脸,可从头发丝儿到衣角片儿,没一处不透著让人厌烦的假,看一眼都觉得倒了胃口,不由轻轻嘀咕了一句,“妈的长这样脱光了求老子上老子也不上。”

虽是嘀咕,可声音却不小。

萧姝读的是诗书礼仪,何曾听过这般污言秽语,一瞬间已是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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