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赋原著 第54章

作者:熄歌

那样杀伐果决的人,那样狠辣的人,却像一个少年,含著眼泪瞧著我,一字一句说道:“都是骗我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知道,一切都白费了。

我出不去,他扣押著我,我会成为陛下牵制母亲最有利的工具。

我不由得低笑出声来,觉得与其成为人质,不如死去。我也就再没了顾忌,挑眉说道:“对,骗你的。”

沈夜没说话,他捏紧了拳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剧毒‘相思’,断心断骨……”他闭上眼睛,“你……竟是这样想我死吗?你说言语能够骗人,心却不能,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我大笑起来,“我只明白,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你害死了我的朋友,日后还要害我的家人!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你仗著我的真心为非作歹,我又怎么能容下你!沈夜,”我挣扎著起身,“你以为,就只有你能够再喜欢他人吗?”

闭嘴……”他颤抖著叱喝出声。我瞧著他苍白的面色,我知道他痛苦,他在受煎熬,我竟觉得有隐隐的快意。

不是我一个人……

不是我一个人承受这份相思之痛。

我忍不住笑意更浓,靠近了他,一字一句道:“我也可以。我本来也不是非你不可。”

闭嘴!”他猛地扑了上来,将我按在了床上,仿佛野兽一般狠狠将唇压了上来。

你爱我,非我不可。”

我尖叫起来,拚命挣扎,他却狠狠压住了我,反反复复地叫著我的名字:“舒城,舒城。”

滚!你给我滚!”

舒城……”他抱紧了我,我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却终于安定下来,抱著我,眼泪落到我的脸上,又滑至枕巾上。

你别怕,”他抱著我,温柔道,“我爱你,我会保护你。”

滚……”我痛哭出声。他动作起来,那么温柔,却又格外青涩。他小心翼翼地压著我,亲吻我,沙哑著声音叫我的名字。

舒城。”末了,他死死地抓住我,仿佛沉溺之人紧紧地抓住我这根浮木。

我尖叫起来,他的汗滴落在我额上,他低下头来亲吻我,安抚我,汗水和著泪水落下来,伴随著他的言语,一起冲进我的世界里。

给我个孩子。”他躺在我身上,颤抖著抱住我,仿佛抱住了唯一的希望,“我要死了……”他说,“给我个孩子。让他代替我照顾你。舒城。”他呢喃,温柔得让人心惊,仿佛是将最珍爱的人的名字缠绕于舌尖,光是念出来,就能让人体会到那中间的深情。

我从未这样绝望过,仿佛是行走于那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了任何光芒和颜色。

我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号啕大哭起来。

他要死了,他是真的要死了。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然而他死了,我也不能活著。在我爱的人和我之间,我们都输了。我哭得撕心裂肺,他再一次抱住了我。

别怕,舒城。”他亲吻我,“我保护你,以后你会有我的孩子,等他长大了,让他保护你。他会长得像我,会像我一样爱你。我死了,还有他陪伴你。”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我整个人安定下来。我愣愣地瞧著他,仿佛有萤火之光浮在他周身,他温柔地瞧著我,用手抚上我的额顶,慢慢说道:“你会活下来的。”

他在我身上,仿佛是水草一般,死死缠绕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我睁眼时,天已经明亮起来。外面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沈夜拍了拍我的头,温和地说道:“你别怕。”

说完,他起身沐浴。外面的喊杀之声更重,他却淡定无比,在浴桶中泡了许久。

他起身时,宫人送了一件白色的袍子来。

那白色纯净如雪,边上印著金线刺绣的卷云纹路,配著白玉华冠,看上去如仙非凡。做完一切,他转过头来看我,仿佛在等待我说些什么。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其实我内心已经知道他想要我说什么,我却始终不愿说出来。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目光终于黯淡下去。他自嘲地一笑,握著小金扇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不停歇的刀剑声。宫人们一脸镇定地伺候著我下床梳洗。我断了一条腿,动得格外艰难,光是梳洗这件事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

等我做好一切等著吃饭时,沈从终于走了进来,在我旁边坐下跟我一起用膳。

我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打探道:“外面怎么了?”

当然是为你来的。”沈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不满,“陛下要提审大人了。”

这么……这么快?”我愣了,随后又道:“那陛下要提审……就提审吧。”

舒大人还是用膳吧。”沈从将碗狠狠放下,眼神几乎要将我碎尸万段,“免得再说这种不过脑子的话气我。”

我知道我蠢,”我很认真、很虔诚地说道,“所以你多说点,指点我啊。你不是神童吗?”

他不说话,静静地夹菜,那神色竟和沈夜有那么几分相似,我不由得愣了。

沈从吃了一根菜心,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我说道:“你的心是瞎的吗?”

啊?你能不能说具体点?”

舒城,”沈从慢慢红了眼,“你的心是瞎的吗?我大哥这样护著你,这样对你好,你竟是一点都看不到吗?你问外面是什么……你问为什么不让陛下提审,是因为我大哥对你好!他怕陛下伤了你!”

听到这些话,看著面前人红著的眼眶,我不由得笑了。

我是心瞎……”我夹了一根菜放进自己碗里,“我不懂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以前以为我能感受到沈夜对我的情分,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哪怕口头上说著要远离他,却都一直相信他,一直未曾想要真的伤害他半分。可后来呢?”我闭上眼睛,机械式地咀嚼,口里全是苦涩,“流岚死了,我在这里,舒家岌岌可危。我不知道该怎么看、怎么听,我只能放弃了……”

沈从瞧著我,好半天,他低下头去,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似乎很是头疼。

我继续吃饭,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著。

我得好好活著,逃出去,不让自己成为傀儡。又或者死在母亲面前,让母亲断了对我的念想,不因我受牵制。

我拚命往自己嘴里塞饭,后来,沈从终于看出我的不对劲,他将碗猛地一拉,怒道:“别吃了!”

我被他一吼震得心虚不宁,竟当场吐了出来。他赶忙扶住我,手中银针往我手上一插,我便觉得好了很多。他狠狠捏住我的下巴,逼著我抬头看他。

我想杀了你。”我第一次看到沈从这样暴怒的眼神,仿佛是有火在其中,能将我燃烧殆尽,“可你是大哥用命换来的,我不能让他这条命白费了。舒城,你要记得,你的命不是自己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敢动弹。他猛地放开了我的下巴,站起身来,吩咐旁人道:“看著她。”

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全是厮杀声,傍晚时分,传来了烟的味道,我熟悉这种味道,对方肯定是用了火攻。然而没一会儿,这味道便消散了。

双方一直在外面僵持,我不知道养心殿里有多少守兵,我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守兵,我甚至不知道交战双方是谁,是为什么交战。我断了一条腿,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旁边的人也不告诉我任何消息,只是执剑守在我身边。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到了夜里,我连睡都睡不著,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听著外面的厮杀声。

半夜时分,大殿门突然打开,沈夜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他浑身染血,一身雪白的袍子已经变成了纯红色,仿佛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

我看不出他身上有没有伤口,只看著他拿著小扇带著血腥味朝我疾步走了过来。

随著他进来的还有沈从,他手持长剑,身上也溅了斑驳的血色,他们两人走到我面前来,沈夜一把抓起我,将我扛到肩上道:“走。”

去哪里?”我假装镇定,声音却带了抖意。沈夜抬手点了我的穴,让我动弹不得。他一手握著洒金小扇,一手扛著我,跟著沈从朝书房走去。

你在明天天亮之前把机关再做复杂些,做好就准备撤人,不能伤了元气。”

沈夜语速很快,显得十分著急。沈从应声下来,显得异常沉稳,简直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带著她从密道先撤,牡丹和温衡决不能伤著,若是危急,你们早些撤退也可以。”

是。”

撤退之后,你们就去帮舒家,让温衡去守著舒柔,她不能有半点闪失。顺便告诉她,舒城已经被我带走了,她不需要再顾忌陛下。让牡丹带人去把上官云和上官林控制在上官家里,不能出去。另外,让顾蔷笙看著陛下那边,如有异动,立刻告诉你。我会带著舒城熬到十八日,上官流清一入城,我便会带著舒城现身。”

这一次沈从没有说话,他冷著脸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带著我们走进去。

我不一定活著。”沈夜的身子有些颤抖,沈从在书房里拍了几块砖,书房里一堵墙就“轰隆隆”地打开了。沈夜扛著我,转头看著沈从,慢慢说道,“阿从,凤楼的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如果我真的死了,舒城……”

我就杀了她!”沈从猛地回头开口,这时候我才看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眼里全是泪水。他狠狠地看著沈夜,沙哑出声,“你要是没有活著回来,有生之年,我必定屠她舒家全族为你陪葬!”

沈夜愣了,片刻后,他轻笑出来,温柔地叹息出声:“傻阿从……”说著,他用握著小金扇的手,带著鲜血揉向了沈从的头。好像是在揉一个孩子一般,他低喃道,“她是你嫂子,是我的命,我知道,你不会的。”

沈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泪从他眼里落了下来。

我恨你……”他颤抖出声,和著哭声猛地大喊出来,“沈夜,我恨你!我恨你!你就带著她去死吧!我不会管你了!”

沈夜没说话,他摇摇头,抱著我踏进密道里。

保护好牡丹和温衡,该退就退,无须撑著。”

他的话回荡在密道里,身后是沈从的抽泣声。然而他没有回头,拍了拍密道边上的方砖。密道的门猛地合上,只留我们两个人在里面。沈夜借著密道中的烛火转头瞧著我,轻声笑了:“舒城,怕不怕?”

我静静地凝视著他,看不透他的内心,只能看著他的笑容温柔如三月春水。

我张了张口,终于哑声开口:“不怕。”

我看著这个人,面前这个男人,一瞬间竟觉得过往仿佛都消失了,他就是那个陪我一起进入密道,杀了火麒麟,背著我离开了那个迷宫的男人。没有陛下,没有舒家,没有血契。在这里的,只是舒城和沈夜。

沈夜在这里,舒城不怕。

沈夜扛著我,从密道里一路往外走去。他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歇一会儿。我不敢多问什么,走到这一步,无论真相是怎样的,他是个好人或者坏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是伤害了。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感觉到有光亮照进来,等我们走出来时,发现是在一处山腹边上。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绳子,将我绑在身上,然后足尖一点跃了出去。他拉扯住一根藤蔓,踩著山石往上爬。

其实这不算特别困难的动作,对于他这样身手的人来说,本该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他做得格外艰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我不由得有些担心,踌躇了片刻,我说道:“我拉绳子,你来爬吧。”

我看出来,他是内力不济了。

他没多说,点了点头,我便拉上了藤蔓,一用力便拽著往上跃去。

我们齐心协力往上爬,等爬上去的时候,我没剩多少力气。我本想叫他歇歇,他却在我说出口之前背著我往密林里走。

他没有用轻功,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走得很是艰难。我想让他放我下来走,但我一个瘸子,估计走得更慢。

此时启明星已经升了起来,他背著我,穿梭于密林之中。我感受著他身体的温度,觉得分外温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亮得彻底,他找到一个山洞,扒开门口的草丛,带著我躲了进去。他先将我放了下来,然后又把那些杂草掩在门口,在门口撒了些雄黄,接著才坐到我身边。

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我想了想,终于道:“你受伤了?”

没事。”他摇了摇头,额头却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用手撑著自己挪过去,伸手碰他,低声说道:“我帮你包扎一下……”

别碰我!”我一碰他,他脸色就变了,似乎是因为剧痛,喘著粗气。

然而他又忍住,闭上眼柔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但是我现在身上被人碰著就很痛,所以你先休息一下,不用管我。”

沈夜是一个不怕痛的人。

在我记忆里,他很少和我说过他痛,此时此刻他却觉得痛,我想这必然是太过剧烈的痛楚。我不敢说话,瞧著他惨白的脸,好久以后,我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便说道:“你知道我母亲的计划?”

大概猜到了。”他颤抖著开口,牙关都在打战。

陛下在书房外向群臣下跪后,便亲自接手了此案。她隔日就宣判,要罢黜你贵族身份,斩去四肢,使你成为一个废人。就在宣判当天晚上,有当年在靖州的士兵入城。他们每个人都拿著灵位,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跪在了大理寺的门口,递上了一份签了万人姓名的血书,状告元德元年兵部尚书陈鹤一干人等,然后请求赦免当年贪污的主谋。

当天晚上,家家户户都撒了关于当年之事的字条。当年靖州守将出身贫寒,而云、惠这两州守将为贵族子弟,因此朝中就将军饷给了云、惠这两州。每一次发放军饷,靖州都排在最后,然而靖州地处于交战第一线,本就艰险,靖州危难之际,上上下下余粮撑不过三日。

后来有一日,靖州迎来了十万两军饷,购满粮草,终于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而撑过那段时间后,靖州守将告诉士兵,那些军饷不是朝廷给的,是一位舒姓贵族给的。如果不是这位舒姓贵族,靖州早就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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