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宫词(女君纪)

5.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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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庆典这日,天色湛蓝,金明池一泊碧水与日头相映,泛著金色波光,沿岸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有重楼玉宇矗立于水中央,画阁飞檐颇显天家气象,便是新建成的水心殿了。

赵炅带著数名宗室、近臣乘龙舟游幸于金明池中,但觉四周楼宇巍峨,芳菲满目,不由频频捋须,欣然解颐。

龙舟上有十数名乐伎,正奏著柔美舒缓的乐曲,待龙舟游至池心,刹那间四周锣鼓齐鸣,如阵阵隐雷滚滚而来,惊起岸边数羽鸥鹭。

龙舟上的赵炅与赵廷美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几十条刻有精美彩绘小型龙船自沿岸垂杨下出发,划过水面,迅速进入池中央。每条船上都有二十多名穿戎装的兵卒,船头船尾各立著一名兵卒,分别击打锣与鼓,其余人则动作整齐地奋力划桨。

船渐渐在池中聚集成几列,然后分为左右两队,向两边划开,迎接一艘高大战船驶入。战船船头上站著一位戎装将领,五十余岁,白面凤目,形容清矍,手举一面旌旗,迎风而立。

那是曹彬。赵廷美心下一颤,不知赵炅何时命令曹彬今日以将领身份在此演练水军。赵廷美不由朝身后不远处的潘美看去,潘美亦微微皱起了眉头。

曹彬的战船行至池心,从容挥旗,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周围两列龙船迅速摆成圆阵。少顷,他又再举旗,向左右一挥,龙船的圆阵散开,分别列为两个方阵。曹彬再将红旗环绕,若龙蛇舞动,两个方阵又形成两个新的圆阵,继而分列为线状,呈两条蛇形交织盘旋。最后曹彬将旌旗朝前一挥。所有的船于紧锣密鼓声中加速朝大龙舟处驶去,然后在龙舟前汇成一个方阵,所有船上的兵卒纷纷站起,跟随曹彬朝皇帝下拜,山呼万岁。

龙舟上各位宗室、大臣及内臣皆随之下拜,连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龙舟内外声如雷鸣,形象壮阔。赵炅怡然微笑,伸出双手示意众卿平身。

赵廷美隐于他身后影子中,心不在焉地随众下拜又平身,间或扭头,目光掠过潘美,又落在水心殿周围的树木上,想起按此前部署,潘美不仅带领奉宸队随侍皇帝左右,还另派有装扮成百戏艺人的弓箭手隐藏在树木丛中,只不知一切是否如约安排妥当。潘美似明白他心思,在赵廷美再度看过来时,朝他郑重点了点头。

曹彬率水军告退。战船驶入港湾,金明池复又波平如镜。须臾,一缕笛音缓缓飘来,随之渐行渐近的是一叶扁舟,一位男装乐伎独立舟头吹笛,盛妆的行首窈娘坐于船中,衔著笑意悠然举棹,一壁划向池心,一壁曼声唱道:“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

舟边波澜暗涌,一片片荷叶似被歌声唤醒,从水下伸出,渐次伸展开来。龙舟上观者凝神看去,才发现那些“荷叶”是绿色丝织品做成,叶下有竹篾支持若伞状,由水面下潜泳的人举著,随歌声或迎风摇摆,或高低起伏,细细数来有二十四片。

窈娘继续唱:“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扁舟边的荷叶有部分渐渐没入水中,少顷,又见涟漪频生,一枝枝或红或白的“荷花蓓蕾”陆续探出水面。众人注目分辨,见那水面上的“蓓蕾”其实是潜泳者的足尖,足上著的丝履做成荷花蓓蕾状,是以潜泳者在水中伸足,便如小荷尖角乍露。

观者啧啧称奇,赞叹声未已,笛声清婉旋律一变,乐音高扬,激越明媚。“荷叶”与“蓓蕾”随乐音变幻起伏,须臾笛声戛然而止,“荷叶”、“蓓蕾”又都沉入水中,然而仅仅一瞬,乐声再起,依然是明媚欢快的曲调,而水中潜泳者围著扁舟牵手成圆阵,一齐自水下徐徐伸头,头上戴著的荷花冠子逐渐浮出水面,宛若莲花盛开。花冠下二十四名妙龄女子皆戴璎珞,著丝衣,服饰如飞天神女,个个明眸皓齿,面含微笑看向龙舟,美目盼兮,清丽之极。

赵炅笑而击掌,周围人等亦随之鼓掌喝彩,连声赞扬。

窈娘站起,踏著笛声在舟中舞蹈,腰肢纤细,衣袂飘飖,俨然有飞燕之姿。其余水中舞伎或聚或散,或高或低,依次围成莲花、星辰、如意之状,“荷叶”、“蓓蕾”与花冠时隐时现,与窈娘舞姿相呼应。

最后窈娘舞姿渐缓,似乎舞倦了,低身半卧半坐,倚舷闭目若小憩。众舞伎呈陆续缩小的圆形向扁舟聚拢,将荷花冠子取下搁于窈娘周围,又各自转身潜入水中隐去。

乐音转缓,音韵绵长,扁舟载著一船荷花及花中美人逐渐远去,没入池畔真正的藕花深处。

赵炅再次击掌道好,朝臣宗室亦齐声喝彩。惟苏易简与赵元侃兀自凝视涟漪散处,思忖适才所见其中那位面熟舞伎是否为自己猜测的那人。

赵炅回首笑对赵廷美,道:“此番水嬉精彩非常,令人耳目一新。秦王费心了。”

赵廷美忙躬身长揖,道:“区区游戏而已,陛下谬赞,臣惶恐。”

赵炅唤王继恩过来,命他传令赏赐水嬉众舞伎乐伎。赵廷美含笑道:“这些女子是从汴京城中精选出来的,个个容貌出众,又擅水嬉绝技。她们已去更衣,按此前安排,她们稍后会乘船上龙舟随侍陛下,待龙舟至水心殿时,再入水游上岸,为陛下拉纤引船。”

赵炅一顾左右,笑道:“此举太过奢靡,朕本欲谢绝,但又想到你们必有意一睹这香艳盛况,若朕拒绝,你们多半私下会埋怨朕,倒只能接受了。”

群臣皆笑,纷纷道:“臣等多谢陛下体恤。”

赵炅笑著打量众人,忽然发现赵元佐不在其中,遂问王继恩:“楚王呢?”

王继恩欠身答道:“稍后楚王要与秦王在水心殿中表演舞剑,已先行离船,更衣准备去了。”

赵炅点点头,又看了看赵元侃的位置,见其上也是空空如也,不由蹙了蹙眉,心道,刚才还见他在这里,只一会儿工夫,这顽皮孩子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方才水嬉的众乐伎在远处上岸,披著等候在那里的小黄门奉上的丝质斗篷,一壁以面巾擦著发上的水,一壁穿过金明池畔的园林,前往另一端的小殿更衣。

更衣之处不大,只有一道屏风将里外隔开。一群年轻姑娘表情各异,有些三两相聚,边更衣边诉说自己在御前表演的感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而另一些则面含忧色,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刘娥留意到别人换上的是统一样式的窄袖褙子,而置于自己面前的却是日常所穿的半臂襦裙。正疑惑间,窈娘入内,瞥了瞥刘娥,道:“秦王吩咐,稍后我率其余舞伎上龙舟随侍官家,你留下,待宴集结束,再一起回秦王府。”

刘娥想询问为何是如此安排,窈娘却转身去更衣,似再不欲与她多说什么。刘娥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是最后才被勉强选入的,御前伺候想必规矩更多,秦王担心自己缺乏训练出差错,所以独独留下自己,也是有道理的。遂释然。

更衣毕,窈娘带著众舞伎离去。刘娥在空荡荡的小殿独坐片刻,猜想离宴集结束还有好一会儿,不如悄悄出门,逛逛这金明池园林,见识见识天家气象,于是待殿外四顾无人,便开门分花拂柳,朝园林深处走去。

赵元侃沿著园中出水的舞伎留于地上的水迹,找到她们退场的方向,一路寻去。

园中十分幽静,浅金的阳光透过花草树木,在地上洒落点点光斑,水迹为阳光所灼,逐渐淡去,赵元侃抬头一看,见不远处小殿有门开启,一个女子身影一闪,朝林中走去。赵元侃放轻步履跟上,依稀辨是刘娥,不禁喜形于色。

刘娥走到池畔,见此处幽静,人都往龙舟方向去了,遂面露微笑,轻盈地跳上一块探出池水的石头,坐下,解开长发,从怀里掏出一柄木梳,徐徐梳理。

赵元侃隐身在几步之外的湖山石后观察刘娥的一举一动。

池水粼粼波光,映在刘娥面颊之上,令她容颜似为光晕笼罩。半湿的黑发垂于腰际,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

赵元侃看得失了神。一只青蛙突然从他身边蹿出,跳上他脚背,赵元侃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跳脚甩开那坨湿漉漉的活物,发出一阵声响。

刘娥警觉地循声看去,喝道:“谁在那里?”

赵元侃见无处可遁,只好换上镇静神情,落落大方地走出来:“是我……姑娘可还认得在下?”

刘娥认出是赵元侃,略感意外,蹙了蹙眉,道:“你这人倒也奇了,素日不是囤货倒卖,就是跟踪良家女子。我看你穿得也算体面,怎么做的净是些不体面的事儿?”

赵元侃笑道:“姑娘说我跟踪你?咦,这园子是你家的么,许你来得,不许我逛得?”

刘娥嗤之以鼻:“那这园子是你家的么?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瞧著就不像好人,偷偷溜进来的吧?仔细被禁卫抓去。”

赵元侃却抚掌大笑:“姑娘真是神机妙算,竟知道这园子是我家的……顺便问一句,姑娘跑到我家里……是打算做什么?”

“你家里?”刘娥只觉这人奸诈生意做多了人也愈加胆大妄为,竟敢称金明池是自己家的,不由冷笑,“你说这园子是你家的,你爹知道么?”

赵元侃倒被问得一愣,忍不住想了想父皇若知自己如此说会否多心。

刘娥捕捉到他此刻表情上的微妙变化,继而用手朝赵元侃身后一指,假意道:“看,你爹来了!”

赵元侃惶然回首去看,刘娥趁机跳下大石,想从一侧跑开,赵元侃迅速回身追上,一伸手,将去路封住,笑问:“姑娘是属泥鳅的吗,又想溜?”

刘娥灵巧地一猫腰,从赵元侃手臂下钻出,跑开几步,然后回眸笑道:“你也是神机妙算,我就是属泥鳅的,怎样?”

说完快步沿著池畔奔去。赵元侃并不放弃,阔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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