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爷爷走的突然。

饶是那天去过之后早有心理准备,云舒在接到章斯年的电话,让她换身素净的衣服,一会儿有人来接她时,云舒仍旧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即使事后再回忆起,云舒依旧觉得自己像是放空了一般。

章斯年父母在国外教书,下周回来的机票已经订好,不想却连老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匆忙改签机票,赶在下葬前回来。

葬礼由章斯年来主持,老人年纪大,福寿双全,正常的衰老去世,按照老说法是喜丧,得热热闹闹的办酒。但章爷爷去世前吩咐了,一切从简。

教职员工宿舍小,最终葬礼定在殡仪馆。灵堂铺上白色的菊花,来来往往都是人,哀乐声、哭丧声混在一起。两侧都是学生和老师送来的白色花圈,紧紧的排列,多到得放两排。

她压抑著哭过好几次,现在还觉得眼周发烫,大概哭肿了。

章斯年脸苍白,云舒只在章斯年为老人换上寿衣时见到他轻轻抹了下眼角眼泪,其他时候,脸色都是冷峻的。

云舒穿著孝服,腰间系著麻绳,站在灵堂门口,给来吊唁的人送上一朵菊花。

章斯年步履匆忙的走出来,站在她身侧,迎接即将到来吊唁的老人生前的好友。

他穿著黑色西装,扣子眼里系著一缕麻,腰背挺直,嘴抿著,脸色苍白,眼眶微微泛红。

云舒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外面骄阳似火,殡仪馆里的空调开的冷飕飕,连带著章斯年的指尖,都是一片冰凉。

她另一只手也握上去,两只手又软又小,包裹著章斯年的手掌。

章斯年低头看她,云舒正神色专注的为他暖手,也不知她从哪弄来了顶黑色的假发,黑色长发贴在颊侧,衬得脸愈发白,,眼尾带著一点红,应该是刚刚哭过,乖巧又惹人怜惜。

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轻叹一口气,将云舒抱进怀里,鼻尖萦绕著女孩身上若有似无的甜香,又很快松开。回复背脊挺直、冷静自持的模样。

之后门口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是章爷爷任职的t大的校长和教授。章斯年有礼的和一群人打招呼,将他们引进灵堂内。

章父章母到时已经是当天深夜,宾客散去,章斯年一个人守在灵堂。两人匆匆和她打过招呼便直奔灵堂而去。

停灵三日,章斯年守了三夜,眼眶里都是血丝。下葬那天,正好赶上S市台风登陆,一路上狂风骤雨。

章斯年作为长孙,捧著灵位,走在最前面,背脊挺直,神情严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直到葬礼结束,她才和素未谋面的章家父母好好说了几句话。

章斯年的轮廓像他的父亲,五官更像他母亲。夫妻两人都是一副书卷气的学者模样。

章斯年回到屋内将湿透的衣服换下。云舒陪著两人坐在客厅里。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她给两人倒好茶后,就有些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就是小舒吧。”章母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嗯。”

“你和斯年的事情,斯年都和我们说过了,真是麻烦你帮忙哄了老爷子那么久。”

云舒张了张嘴,迟疑半晌:“不……不麻烦,章爷爷人很好。”

章母轻拍她的手:“果然如斯年说的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斯年那小子,哪能为了哄老人家真的领结婚证。虽然你同意了,但这事,归根到底还是你吃了亏。等离婚后,我们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章斯年换好衣服从楼上出来,正好听见两人谈话:“妈……您放心,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章母:“你一向都是自己拿主意,我和你爸就不多说了。”

云舒听到“离婚”两字,握著茶杯的手一抖。

听到章斯年语焉不详的答复,更是心里没谱。

章父和章母在市内有自己的房子,和两人聊了会儿天,就离开。

云舒跟著章斯年送走两人,目光呆滞的坐在沙发上。

她这几日都在为章爷爷的趋势而伤心,加上葬礼忙来忙去,几乎都忘了一件事情:

——章爷爷走了,那这段为哄骗老人而开始的婚姻是不是也要走到尽头了?

她那满腔的喜欢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撩人计划每次都变成犯蠢吸引,还没正儿八经的实施过,两人就要分开了。

云舒手指头无意识的抠来抠去,神色纠结。

章斯年那不经意的撩拨和体贴入微的照顾让她有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对她有些好感,还只是没有任何男女情感色彩的关心。

章斯年关好房门,见她坐在沙发上,顺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早些睡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云舒抬头看他,撑了三天,他似乎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眉目间满是疲惫。

“你才是辛苦……”

他几乎在风雨里淋了半天,云舒想到他生病时章斯年为她煮的姜茶,问到,“要不要喝点姜茶,驱寒。”

章斯年神色并不算好:“不想折腾了。”

“你歇著,我做就好。”

章斯年捏了捏鼻梁:“你还是别动刀了……”

云舒对自己糟糕的厨艺还是有一定认知的:“不动刀,就冲泡的那种。”

章斯年有些疲惫的点点头,然后看著云舒小短腿啪嗒啪嗒,从楼上拿下来了一包女孩子来亲戚时必备的红糖姜茶。

滚烫的水将姜茶冲开,云舒拿小勺子搅了搅,递给章斯年。

他一向不喜甜食,在云舒的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还是将这杯红糖姜茶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倒了杯水,冲淡嘴里的甜意:“谢谢。”

云舒注视著章斯年有些疲惫的双眸,犹豫几秒,歪著头,笑著轻声说道:“照顾章先生,也是我的分内工作之一。”

她本想著照著章斯年的句式,撩上一句。不过她撩人功夫不到家,脸皮薄,话刚说完,都不敢看章斯年的反应,就红著脸,低下了头。

章斯年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看著她低垂的脸颊,轻笑一声——云舒这是在撩他?

他今天身心俱疲,云舒这毛手毛脚技术不佳的撩人行为倒是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

不过此刻他实在没有什么回撩的心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早些回去睡吧。”

章斯年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平淡,云舒看著他上楼的背影,心里一凉:“这是心情不好,还是离婚前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云舒回房,做了一晚上章斯年抿著嘴唇,神色冷淡的和她签离婚协议的梦。

——

饶是章斯年心态强大,但从亲人去世中走出来,也是要一定时间的。

章斯年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同住一个屋檐下,云舒还是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常常对著放在架子上的全家福发很久的呆。

她一直担心的离婚问题,章斯年倒是只字未提。云舒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最近心情不好,还顾不上处理这茬。

她因此无比纠结,既希望章斯年能够心情好一些,又怕他缓过来了,著手处理和她离婚的事情。

她未尝没有抱著一丝丝期望,觉得章斯年也喜欢上了她。但每次想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和性格差异又信心不足。

她几乎满脑子都在想著这件事,李蔚和林楚楚约她出来谈工作,都神色恍惚。李蔚为此拿台本敲了无数次她的脑门。

最后实在忍不住,公司的事情讨论完,顶著背李蔚当面冷嘲热讽的风险,将内心的纠结都说了。

听完她的话。李蔚果然不出所料的嗤笑一声。

“你不如直接告白。他要是对你有意,皆大欢喜。要是对你没心思,婚必然要离。你告白,不过是提前几天,也省的你在这天天胡思乱想。”

说完内心暗骂一声云舒傻逼。平时看著灵敏,一到感情方面迟钝到这个地步。

林楚楚也点头赞同李蔚的建议。

李蔚将她手机从包里掏出来,丢到她面前。

“不敢当面说就发短信,和他说’章斯年,我喜欢你很久了。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离婚。’这样。”

云舒听他话,解开手机锁定,点进短信界面,还没打一个字,就开始心跳失速,指尖微微颤抖。

指尖悬空再那一分钟,愣是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我……我还是不敢。”云舒泄气趴在桌面上。

李蔚恨铁不成钢:“你就那点出息!”

说完恶狠狠戳了一下云舒的脑门,收拾东西,把她丢下,拉著林楚楚去公司处理节目配乐。

云舒揣著满腔心事,坐地铁回去。路上心烦意乱刷朋友圈,一进朋友圈,就看见顾霄发的他拉著一群大学生,整装待发,准备去云南支教的场面。

云舒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阵没关心的过的自己资助过的那个小孩。准备私聊顾霄,让顾霄给小女孩带点书和学习用品过去。

【云舒:在?你去的话,帮我给我资助的那个学生送点学习用品过去呗。钱我转给你。】

【顾霄:你还不如直接去呢,不是也放暑假了没事,正好散散心。】

顾霄支教的资金人手总是不够,日常聊天三句话离不开游说朋友资助学生和支教。

【顾霄:我们下午的飞机,你现在过来正好赶上。而且那环境可好了,蓝天白云,空气清新,还有雪山,转一圈,一切烦心事都没有了。】

云舒内心动摇几分——即使内心猜测被拒绝的概率比较大,她还是想表白心意,给自己的感情一个明确的交代。不敢发那条短信,只是怕被拒绝后面对章斯年尴尬。

要是以支教为理由出去……是不是刚好可以避免这种尴尬情况?

支教一个月回来,散个心所有伤心和难堪应该都可以缓解,那她时候应该可以冷静下来处理和章斯年的离婚事宜了。

手机屏幕上不断传来顾霄劝说的话语。

云舒埋头和顾霄聊天,听到地铁报站,才发现自己坐过了一站。

抬头看地铁运行图。10号线的终点站,正好就是S市机场二号航站楼。

云舒轻叹一口气——都坐过站了,不如就去机场吧,也许就是天意。

云舒迟疑几秒,回复。

【云舒:哪一班航班,我现在定机票。】

之后直到买好飞机票,坐在候机处,云舒都在编辑那条给章斯年的短信。

一条短信删删改改:

“章先生,我知道章爷爷去世后,我们这段为哄老人家而开始的婚姻没有了存续下去的意义。但在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前,我还是想表达我的心意,争取一下。

在和你这三个月的相处里,我渐渐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希望这段婚姻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么我从云南支教回来的后,会同你一块去办离婚手续。”

“小舒!快点!登机了。”顾霄在登机口叫喊到,打断云舒的沉思。

云舒几乎是闭著眼睛,指尖颤抖按下的发送键。

之后登机,在空姐提示要关闭手机前,她看了一眼,章斯年没有回复。之后就逃避似的将手机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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