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之心 第三十一章 两心之战

所属书籍:扶摇皇后小说

品质高贵的极品羊脂玉佩,玉质晶莹毫无杂质,像是一泊凝固的水,雕刻著苍龙在野的图腾,一个气势凌然的战字镂刻正中,铁画银钩,尊贵无伦。

战北野的掌心伸出去,就好像不打算再收回的模样,他看著孟扶摇,神情坚定而灼热。

孟扶摇盯著那色泽清凉的玉,却像看进了一团燥热的火,那火钻进她心底,烧得她不知自处,这真是尴尬而为难的时刻,收,不能;不收,她又不忍伤害战北野的自尊,毕竟这不是两人私下相处,狠狠心也就拒绝了,长孙无极还在,不收不仅令战北野更加受伤,也会导致新一轮的误会。

孟扶摇发觉自己,杀人使坏的时候挺狠,人家对她不好报复起来也狠,但人家如果对自己好,她便受了良心的束缚,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真是个憋屈性子。

唉,可不可以现在昏倒呢?太假了吧?

她眼珠子乱转,想了足足有一个世纪,最后狠狠心,妈的,不收,就在这里说明了,谁的都不收!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犹犹豫豫,岂不害了战北野一辈子,他这样的人物,他的步伐和眼光都应在五洲大陆整个天下,而不该在她身上蹉跎时间。

孟扶摇抬起头,咬咬牙,正要说话,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那玉佩接了过去。

长孙无极!

孟扶摇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混乱了,她愕然抬头看长孙无极,战北野已经怒道,「你接这个什么意思?」

「战兄,」长孙无极淡淡笑道,「何必为难扶摇?男儿争取女子的心,不是你递了我收了这么简单的,正如我从未视扶摇为我个人所有的禁脔一般,阁下也应当给她选择与接受的自由。」

「我有说过不给她这个自由么?」战北野冷笑,「长孙无极你不要句句暗含挑拨,孟扶摇你也不必为难怕在这里拂了我面子,我说过我不放弃,那就不会因为你拒绝而从此消失。」

「既然王爷注定不放弃,那么要这块玉何用?」长孙无极微笑,「我没有挑拨的意思,我收下这块玉,也绝不代表扶摇的意思,我这样做,只是告诉你,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战争,应该让扶摇置身事外,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逼迫她选谁,而是让她自己在长久的时间考验中,决定最终去接受谁。」

战北野默然,目光深思的看著对面含笑侃侃而言的男子——扶摇的心,明明偏向长孙无极,他这个胜者却没有趁机摆出占有者的姿态,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愿意和他公平竞争,这一步退得何其大度何其漂亮,既没让孟扶摇觉得被他嫌弃,又解脱了她因为善良而导致的为难,更有意无意的表白了自己,刚才如果是他战北野感动了孟扶摇,现在就该换他长孙无极了。

这样一个几乎没有输过,在战场权术场甚至连情场都绝对强大的对手!

战北野深吸一口气,剎那间反觉得心情激越,体内从不消退的好战因子腾腾燃起,他盯著长孙无极,目光闪亮,冷笑道,「好,很好,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共存的可能。」

「多谢烈王大度。」长孙无极欠欠身,「我会用这块玉提醒我自己,扶摇很好,她值得很多人去喜爱,更值得我加倍珍惜;我也用这块玉警告我自己,这是别人下给扶摇的聘礼,如果我不能做到对她此心如一,这块玉,我就还给应该得到它的扶摇。」

战北野目光又是一闪,孟扶摇眉毛挑了一挑——把战北野的聘礼还给我?你可能么?长孙无极你看起来大方,实际上好生信心十足啊……

「不过,烈王是不是也该有相应的誓言,受到相应的约束?」长孙无极突然一个转折,语气字字如钉,「如果你不能如你誓言般对待扶摇,如果你不曾做到此心坚执,你是否也该自动离开,并将这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赠予在下充实国库呢?」

战北野怔了怔,目光变幻,半晌大笑道,「套住我?好你个长孙无极,你这是监督我呢?我终于知道你收这玉佩的用意了,你明知道扶摇心软,怕她迟早给我打动,怕她会因为我和她的情分而有所顾忌退让,所以你把我的信物收下,再以退为进,用言语挤兑我发誓,将来我若有什么错处,你会代她玉碎,纵然到时扶摇不说什么,有你看著,我自己也会羞于继续追求——你好心计!」

「在下何尝没有给自己下套?这是誓言之套,是自认为拥有真心,经得起考验的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长孙无极微笑,「烈王——你我的战争,敢不敢?」

「有何不敢?」战北野傲然答,「天下没有我战北野不敢的事,你以为你胜券在握?我要让你看著,我战北野武能征伐天下,柔也能掳获芳心!」

长孙无极笑而不语,将那玉佩收进自己袖囊,两人目光一抬,剎那相撞,孟扶摇立即又觉得天上一个雷劈下来,脑子晕了晕,过电似的。

她二话不说爬上床,被子把头一蒙。

受不了受不了,为什么都要这么大度深情呢?为什么都要这么痴心告白呢?为什么都要这么体贴细致呢?为什么都要一句句剖白给她听呢?就不能对著墙角自己说自己的吗?这不是逼得咱听得五内俱焚六神无主七荤八素九死一生嘛……

被子死死压在头上,孟扶摇哀嚎——求求你们负我吧,负我吧负我吧负我吧……

*

孟扶摇现在深刻的发觉自己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的定义就是,你永远也无法揣摩并掌控得了大人物的计划和心思。

小人物孟扶摇,在经历了一个失眠之夜后,终于悟出了长孙太子对于爱情的华丽战术:逼是不逼,不逼是逼,以不逼之术行逼迫之实,不逼其人却逼其心……

好吧,孟扶摇被自己绕住了,总之,就是这样,那两个口口声声说不逼她,要让她自己选择,他们只管努力表现就好,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被某人操刀无声的逼入死角,对目前状况无能为力了。

昨天晚上她被轮番骚忧——其实也就是战王爷亲自送药和长孙太子来掖被子,战王爷红著脸欲待亲自喂药,被孟扶摇严词拒绝——我又没断手,喂个屁啊,长孙太子掖被子,孟扶摇目光灼灼的等著他,哀求——你快掖吧,我特意露出半个肩膀以上部位等你来掖,你掖完了我就好安心睡觉了。

战王爷最终气哼哼的端著药碗走了,长孙无极掖完了,欲待坐下,孟扶摇奸笑著提醒他——公平竞争。

彼时长孙太子微笑如常,答,「扶摇,相信这世上有绝对公平并坚持遵守的,除了白痴就是一根筋。」

……好吧,孟扶摇垂泪,自己和战北野又毫无察觉的被阴了。

好在长孙无极掖完了也没做太多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就著她半个肩膀以上的部位做了次近距离接触,其直径和深度以及时间都控制在基本合理的范围之内。

等到这两人结束了当晚的骚扰,小人物孟扶摇跳出现今的身份,以超脱者的旁观心态非常理性的审视了一下当前战况以及日后发展,忍不住为虽然聪明骨子里却还是老实男人的战王爷叹了口气。

此时德王事件已告一段落,德王被就近押解到华州,孟扶摇算算时间,今年在天煞国举行的真武大会已经快要接近了,她是一定要去见识下天下武学,好再度提高下自己的破九霄功法,前段时间她问过宗越关于穹苍长青神殿的状况,宗越在七国有特许,本人可以随意出入各国,但是穹苍神殿他也没能进去,顶多只能在神殿之外长青神山采采药,就在那次他告诉孟扶摇,进入穹苍之国本身就很难,但进入之后也不能代表就能进神殿,神殿之外「九幽、暗境、云浮、天域」四大神境,是个收割人命的地方,等闲高手一关都过不了。

孟扶摇当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问宗越需要达到什么样的级别才可以顺利过关,宗越看了她一眼,道,「你拥有的这种马马虎虎的功法,如果能练到第八九层,大概是可以过了。」

号称绝世的「破九霄」,到了宗越嘴里竟然就只是马马虎虎的功法,还得练到接近顶级才「大概可以过」,孟扶摇苦著脸,这才明白自己从市井中听来的消息还是不够准确,看来最艰难的未必是收集七国令牌穿越七国,而是自己本身的实力提升。

孟扶摇思考著该怎么和长孙无极告别,并摆脱战北野自己一个人去天煞,不想无意中却听宗越说,郭平戎的师傅方遗墨到了华州附近,可能要去看望徒弟,宗越打算和方遗墨打打交道,看能不能得到「锁情」的解药和配方,战北野听说这个自然不肯放弃,孟扶摇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为她奔波自己却溜之大吉,只好跟著一起到华州。

她还没启程,无极朝廷一封论功行赏的圣旨已经下到姚城,赐孟扶摇英毅将军封号,食邑姚城、睢水,并控两戎之地,赐金珠锦缎若干若干,孟扶摇在姚城接了旨,是日大开正堂,十万姚城军民拥在县衙前,消息传出时欢声雷动,著了御赐三品武官飞蟒袍的孟扶摇从县衙出来时,无数家汉民百姓门前都燃竹设案,洒水垫道,欢呼颂圣之声不绝于耳。

孟扶摇站在台阶上,有点茫然的看著这一幕,喃喃道,「有这么夸张么……?」

「为什么没有?」接话的是长孙无极,「你值得。」

「好像我也没做什么,」孟扶摇有点怅惘的笑,「不过是逞了一场匹夫之勇,还差点惹出祸事,挺傻的。」

「有多少人能逞你那样的『匹夫之勇』?」长孙无极深深看她,「扶摇,知易行难,虽千万人吾往矣,说起来慷慨激烈,真要做,千万人中却也没有一个。」

孟扶摇笑笑,对著欢呼的百姓挥挥手,这一霎忽然觉得,虽说不求报偿,但那些流出的鲜血,那些抛却的恩怨,那些为之付出牺牲和努力的东西,最终换来一句值得,还是很幸福的事。

她含笑问长孙无极:「你给我走后门了?」

「父皇根本不知孟扶摇是谁。」长孙无极答,「这真的只是纯粹的论功行赏,扶摇,你对姚城有再生之恩,你对德王大军有瓦解之功,尊荣的爵位只是你完全该得的奖赏,和你认识我无关。」

孟扶摇挑眉,道,「我要这两城何用,我又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

长孙无极转过眼来,默然看著她,看到她心虚的缩脖子,才道,「姚城和睢水,永远是你的,你凭自己的能力保护下的东西,再不能有人可以代替。」

他言语中似有深意,听的孟扶摇脖子又短了几分,转了转眼珠她道,「我去嘘嘘。」一溜烟的跑了,她肩头上蹲著顾盼自雄的元宝大人,那只耗子最近终于觉得,其实从孟扶摇肩膀上看过去的风景,也别有一番滋味。

比如说,看主子看得更清晰。

元宝大人认为,虽然孟扶摇不是那么讨厌了,但还是有一点点讨厌的,比如说关于主子的归属问题,这是原则问题,不能放弃,不想得到主子的耗子不是好耗子,不想打败情敌的元宝不是好元宝。

那日长孙无极和战北野关于玉佩的归属问题,它在一边叼著颗糖听了个完整,十分击节赞赏,并认为主子奸诈狡猾,步步为营,居于劣势也能翻云覆雨反败为胜,战傻子八成不是对手,然而从私心里元宝大人又觉得,战傻子是个对手比较好,把孟扶摇推销出去了,主子不就是它的了?

于是元宝大人蹲在孟扶摇肩上,含著孟扶摇喂给它的零食,严肃思考该怎么把孟扶摇给卖了。

元宝大人思考了好几天,此时已在去华州的路上,两戎战争还在继续,但已经注定芶延残喘,长孙无极直接把这等小事交给属下大将去做,一行几人游山玩水的往华州走,在他的私心里,自然希望某些人不要跟来的好,但是一定要跟来也没有关系,迟早叫你们打道回府。

他却没想到,耗子在转著黑心,想把他看上的女人卖给他情敌。

这日在华州宁山脚下休息,已经做了孟扶摇护卫的铁成,早早的勘察了周围的地形,按说这群人个个大来头,护卫应该多得要命,可惜几个人都喜欢自由身,长孙无极的护卫从来在暗处,战北野最相信自己的实力,雅兰珠觉得,自己不惹人就是人家的福气了,宗越自然一向是横著走,几个人齐齐把怜悯的目光看向孟扶摇,都觉得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小鸟。

「小鸟」被呵护得很好,喝茶时战王爷亲自给添茶,可惜茶水全部洒在了孟扶摇袖子上,战北野一脸尴尬的急忙去擦,长孙无极雪上加霜的淡淡道,「扶摇不爱喝茶。」

孟扶摇不忍看战北野的脸色,站起来道,「我方便一下。」元宝大人立即跳上她肩头,做了个「我也方便下」的爪势,孟扶摇骂,「肾亏啊你,不是刚才才嘘过么?」一人一鼠对骂著去了茶棚后面。

半晌,茶棚后的简易便所传来耗子的吱吱声,吱得声线悠长颤颤巍巍,一线高音拔上去,再危危险险堕下来,著实惨烈,像是少女被OOXX或者少男被OOXX之后所发出的不和谐音,长孙无极眉毛一扬,忍不住一笑,心想元宝大人拉屎唱歌的习惯又犯了,这歌唱得也越发的惊天地泣鬼神了。

他低下眉去喝茶,再抬起眼时战北野不见了。

长孙无极怔了怔,这才想起耗子那歌声不是正常人可以接受并习惯的,与其说像唱歌不如说像是在遭受十大酷刑,尤其当它用它销魂的低音哼哼唧唧的时候,会令人联想到某些非正常场景,战王爷八成是当成它在呼救,并因此很合理的联想到和元宝在一起的扶摇,随即想象继续插上翅膀,飞翔到某些暗夜啊小巷啊撕裂的衣服啊刺破黑暗的惨叫啊等等。

长孙无极淡淡笑了笑,给自己又斟了杯茶。

好啊你这耗子……

厕所里,元宝大人蹲在孟扶摇头顶上唱得起劲,一边唱一边对帘子外探头探脑,哎呀怎么还不来呢?再不来孟扶摇裤子就拉上了啊……

孟扶摇拉著小衣哀求它,「求求你不要唱了,我宁可你去唱十八摸……」

元宝大人却已眼尖的看见一抹黑影龙卷风似的飙了来。

「吱————」元宝大人以一个世纪最强高音结束了它的召唤之旅,屁股一摆从窗户上蹿出去了。

孟扶摇愣了一愣,一边拎裤子一边道,「死耗子吃错了什么药……」

风声一卷,眼前一亮。

一道黑红色的身影掠了来,一把掀开布帘,疾声道,「扶摇,可是遇敌……」

他突然顿住。

眼前,纤细玲珑的女子衣衫不整,上衫微微撩起,下裳将拉未拉,于是这未能完全衔接的衣著便泄出一抹玉般的颜色,被那黛色的衣衫衬著,像是苍山之巅的一抹雪。

受了惊吓的女子,头微微的仰起,嘴微微的张著,贝齿洁白红唇鲜艳,因为突然被惊到私密的尴尬,脸颊上渐渐浮了一点嫣红,那红像是在薄胎的玉瓷碗中点起红烛,隔著那晶莹的玉色,看得见朦胧而摇曳的华光。

战北野的呼吸停住,一霎间有种被美惊得窒息的感觉,彷佛看见多年前玉彤宫紫薇花开得最美的时候,他转过回廊,看见母妃在花下悄然独立,微风细细吹过桐阁春深,回眸一笑的母妃,眼眸流光溢彩。

他的心,突然痛了痛。

这一痛反而有了几分清醒,随即才发觉现在的状况——孟扶摇在解手,根本没有遇上敌人,而她裤子还没拉上。

战王爷立即腾的一下烧著了。

尤其当孟扶摇终于从惊吓尴尬中醒转,开始危险的挑起眉毛的时候,战北野烧得越发焦黑,无处救火。

慌忙后退,战北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退得太急,忘记手里还攥著布帘,「哧啦」一声,布帘被拽了下来。

蹲在马桶前的孟扶摇的英姿,立刻鲜明的杵在跟过来的几个人眼里……

一阵沉默之后。

「战北野,你去死!」

孟扶摇的大吼惊得树上的栖鸟群飞而起,在天空四散的撞开来,众目睽睽下战北野脸色已经成了荸荠色,讪讪的意图把半截帘子再挂回去,被孟扶摇十分愤怒的一把夺过,跳起来踩了踩,踩的时候顺便就把自己还没系好的裤子给系好了。

系完了她立刻变脸,若无其事的拍拍战北野的肩,道,「刚才我骂著玩的,其实也就是为了吸引他们注意力,好让我趁机系裤子而已。」

她拍拍手,潇潇洒洒走了,留下战北野苦笑站在当地,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恨孟扶摇在某些方面的粗神经。

孟扶摇走开,笑嘻嘻洋若无事,然后她把元宝大人的零食匣子翻了翻,过了一会儿,长孙无极又把匣子要了去,也翻了翻。

当晚,元宝大人泻肚子兼不停的打呃……

*

当晚在客栈住宿,几个人包了一整个院子,都是难伺候的人儿,谁也不肯和谁睡一起,干脆一人一间。

晚上围在客栈雅间里吃晚饭,菜里有道暖锅,有点像现代的火锅,小巧的黄铜炉子坐著陶罐,里面翻滚著各式肉类和一些时令蔬菜,孟扶摇来迟一步,洗了澡过来,老远就道,「好香。」

刚坐下,两碗汤就递了过来,左手边长孙无极笑吟吟看著她,道,「你喜欢的兔肉。」右手边战王爷道,「肉类吃多会上火,这里面的菇不错,很嫩,你尝尝。」

孟扶摇盯著那两碗汤,像盯著两碗毒药,那厢雅兰珠啪的搁了筷子,撅起嘴道,「我也没吃肉,我还没喝汤。」

那两人就像没听见,倒是宗越,不急不忙夹了筷山药给她,道,「不如吃这个,清火去燥,补气宁神。」

孟扶摇听著他那语气著实讽刺,忍不住想笑,拚命忍了,从怀里掏出上次从长孙无极那里搜刮来的胡椒,她已经晒干了磨成粉,在两碗汤里各洒了一点,笑道,「这种锅子,有点辣才好喝,来,你俩尝尝。」说著不动声色便将碗各自推了回去。

长孙无极看了看她,笑笑,一口口慢慢喝汤,战北野却举起汤碗喝酒一般咕嘟嘟下去,辣椒很辣,他喝得急,忍不住咳嗽,雅兰珠想替他捶背,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孟扶摇只当没看见,把脸埋在汤碗里呼噜噜喝汤,心里哀号——这日子该怎么过啊啊啊啊……

*

晚上雅兰珠突然跑过来,抱了自己被褥说一个人睡不著,要和她一起,孟扶摇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眼,不就是怕战北野爬自己的床么,搞错没,当初那是例外,一个个养成爬床的毛病,那还得了?

她心里也颇欢迎雅兰珠来,最起码这样她就不用面对战王爷的送药和长孙太子的掖被子了,两人在床上谈了大半夜,其间孟扶摇问起雅兰珠怎么喜欢上战北野的,雅兰珠抱著枕头,眼神迷离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回跟随皇兄去拜访天煞国,在天煞皇宫里迷了路,撞进一个很美的宫殿,看见他在给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洗头,我从没看见过男孩子给人洗头,我的父王和皇兄都是女人给他们洗头,洗得水热了水冷了还要一脚踢飞,当时我站在宫门前,看著紫薇花下,他一点点的给那女子洗干净长长的头发,用布一点点拭干她的发,我突然就呆了……」

孟扶摇也听呆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无人履足的,住著疯妃的寂寞宫室里,满园紫薇花下,被遗忘的少年皇子半跪在水盆前,给他疯去的母妃洗头,那一缕缕青丝握在少年的掌心,宛如那些流水般过去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他和她相依为命,她的痴迷空茫的世界里,始终有他的无微不至的呵护在,无论寒冬飞雪深秋落叶夏日风暴还是春日多雨,因为他的坚持,她凄苦,却又幸福的生活下去。

然而苦终究是存在的,总要有人承担的,当那个疯了的母亲空白著自己不知苦痛为何物时,所有的痛和寂寞,想必都是那少年来承受吧?他自幼年开始,稚嫩的肩便担下了双份的苦,她的和他的。

孟扶摇突然明白了战北野这明亮豪烈的性格的由来——他不能不明亮,他那疯了的母亲需要阳光般的温暖照耀,来抚慰她因为阴冷而永堕悲哀的心,如果他再阴郁,谁来照亮他的母妃黑暗的世界?如果他阴郁,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兄们,谁知道会不会给他扣上个「心怀怨望」的帽子?

他不能不豪烈勇敢——他从一开始就落在了下风,他要比别人更多的挣扎才能获得基本平等的待遇,他一旦弱,就会被人践踏至底,连同他的母妃!

孟扶摇深深叹息著,看著迷迷蒙蒙睡去的雅兰珠的睡颜,这是个天真的孩子,却也是个懂得爱的孩子,哎,其实和战北野,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对……

她这样想著,突然就觉得不对劲,雅兰珠好歹也武功不弱,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就突然睡著了?

随即便闻见淡淡异香,那种请雅却诱惑的香气,她侧过身,便看见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睛。

长孙无极在一室朦胧的清光里微微笑著,如天边那轮月一般迷离而魅惑,他竖指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孟扶摇忍不住要笑,故弄玄虚什么,明明都点了那孩子穴道了。

眼见长孙无极嘘完,居然就脱鞋上榻,不由一惊,低低喝道,「雅兰珠还在床上,你也好意思的?」

「我知道你会代我不好意思,所以你把她抱出去吧。」长孙无极微笑,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想抱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女子。」

孟扶摇无奈的笑笑,只好把雅兰珠抱到外间,外间的短榻只容一人躺下,孟扶摇发了愁,怎么办?就这样爬回床上去?那不成了我爬他的床了?不回去睡?我的床就这样给他占了?

还在左思右想,腰突然被人轻轻圈住,长孙无极已经在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呼吸间气息淡雅,语声更低如这春夜随风潜入的雨,一丝丝飘进孟扶摇耳中。

「扶摇……」

「嗯。」

「扶摇……

「嗯。」

「扶摇……」

孟扶摇笑起来,回首看他,道,「想不到你也玩这小孩子把戏。」

她的目光在没有点灯的室内依然灼亮,星光似的熠熠生辉,长孙无极含笑看著她,道,「扶摇,你见的我从来不是真的我,自从遇见了你,我便不是原来的我了。」

他语间的热气拂过耳后,丝丝缕缕的痒,孟扶摇忍不住要躲,长孙无极却不肯放开,孟扶摇只得扭著身子低笑,「想不到无极太子不仅精谋算,长策略,善战阵、懂政争,居然还擅长说情话。」

「我本不会说这些,」长孙无极在她耳侧悠悠道,「可惜某人实在桃花运太好,可得诸般男子尽折腰,我若不学些新鲜词儿,难保不会被丢到脑后去。」

「你这话听起来像个怨妇。」孟扶摇一推他,觉得手底肌肤灼热,不由红了脸,畏缩的向后一退退到窗边,窗户没关紧,一点星光洒进来,映亮长孙无极似笑非笑的唇角,脸色微微晕红,眼神却比星光还迷离。

孟扶摇看著他,心底水波似的微微一荡,随即又是立竿见影的一痛,她无奈的吸口气,已经转移了话题,「你有心事。」

长孙无极过来牵了她的手,两人在榻上并排半躺著,孟扶摇分了一个枕头给他,长孙无极却伸手去抽她身下那个,「这个才是你的吧?」

无奈的笑笑,孟扶摇骂,「奸似鬼!」舒舒展展躺下去,和长孙无极并肩望著窗外那轮月色,月色下半歇的迎春花和早桃花,含苞待放,骨朵儿淡黄轻红,韵致楚楚,那些斑驳的花影,映在浅碧的窗纸上,捺出一笔笔明媚的眼波。

「好了,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孟扶摇半阖著眼睛,听草节拔高的声音。

「扶摇,这次万州我诈死事件,你一直不信我真的死了,是不是?」

「当然。」孟扶摇眨眨眼睛,「我很害怕,很担忧,尤其当元宝那死耗子说你没了的时候,我差点就完全信了,可是我心里总觉得,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超级祸害,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完会不合逻辑的事。」

「你说什么都不忘损人几句,」长孙无极捏了捏她鼻子,半晌道,「扶摇,很高兴你相信我,你能——一直相信我么?」

孟扶摇「嗯?」了一声。

「你能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相信我,理解我,并不为那些事的表象所迷惑、所动摇么?」

「你是说德王的事吧?」孟扶摇不答反问,「我其实没多介意,我相信你有难言之隐,等你觉得什么时辰合适了,你自然会告诉我。」

「扶摇……」长孙无极突然轻轻叹息,「你令我觉得负你良多……」

「兄台,」孟扶摇回转身,严肃地道,「不要太早感动,不要太过激动,更不要因此加倍心动,不然到最后这句话就换我来说了。」

「你这执拗的小傻人……」长孙无极无奈一笑,拍拍她的头,道,「这个问题我不和你争,总之,咱们走著瞧罢。」

「走著瞧罢。」孟扶摇振振有词,「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是为你好。」

长孙无极盯著她,实在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孟扶摇眼睛亮亮,一束光似的照得人心底都生出辉光来,实在让人舍不得苛责,长孙无极看了半天突然一笑,道,「好吧,既然我注定要被你抛弃,还得感激你的抛弃,那么你是不是该现在安慰补偿我一下?」

「什么?」

「借我抱著睡一晚吧,」长孙无极手一伸将她揽个满怀,悠悠叹息,「我很多天没睡好觉了。」

孟扶摇的腿已经踹出去了,听见这话腿劲稍收了几分,这一犹豫间,长孙无极已经点了她睡穴。

撑起胳臂,注视著孟扶摇睡颜,长孙无极淡淡笑道,「你这心软的丫头,要是只对我一人心软,该多好呢……」

*

孟扶摇第二日醒来时,一睁开眼就有点紧张的去看身边长孙无极的衣著,她给战北野搞怕了,实在不想早上醒来身边再出现个裸男。

身边倒确实有个男的,也没穿衣服——元宝大人。

某耗子摊爪四仰八叉的睡著,粉红的肚皮一鼓一鼓,孟扶摇想起这耗子设计陷害她被战北野看春光,顿时怒从心起,先在它肚子上画了几笔,又取过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字。

元宝大人醒来后,还处于半朦胧状态,闭著眼睛穿上了袍子,孟扶摇将那纸条一贴,元宝大人浑然不觉的飘了出去,背后「此处不可小便」六字潇洒的飘扬。

过了一会,院子外响起雅兰珠的狂笑,随即元宝大人箭一般的射回来,恶狠狠脱掉袍子,看见那纸条,跳起来一阵乱踩,干脆袍子也不穿了,雄纠纠气昂昂的再次踱了出去。

这回雅兰珠直接笑得扑墙上去了,元宝大人粉红的肚皮上,画著两只波霸……

之后的一整天,直到到达华州,孟扶摇都没看见耗子,问长孙无极,他含笑答,「请往墙角寻。」

孟扶摇看著他,总觉得自从接近华州后,他的神情语气虽然一如往常,眼神却有些不对,这种异常在进入城中时尤其明显,难道是因为德王关押在华州,而他要去商议决定对德王的处置的缘故?

一行人在华州府衙附近分手,战北野宗越等人不愿意掺和无极皇族事务,自去寻了住处,孟扶摇也想走,却被长孙无极拉住,道,「有些事,我想给你知道。」

华州知府连同华州所辖的江北道总督诚惶诚恐的在府门前跪迎,长孙无极的步伐却突然停住,他注视著今日装饰得分外隆重的府衙内外,缓缓道,「还有谁来了?」

江北道崔总督深深俯伏在地,恭声道,「回禀殿下……皇后凤驾,刚刚驾临华州……」

孟扶摇呆了一呆,元皇后?长孙无极的母后?她离开深宫,赶到华州来做什么?

长孙无极步子一顿,半晌淡淡道,「哦?是么?娘娘长途跋涉,需要休息,咱们都不要去打扰她。」

崔总督抹了一把汗,心中暗暗叫苦,元皇后一到就下了懿旨,要太子回来后立即通传,然而现在他哪里敢说什么,全无极都知道,这对皇家母子之间暗流涌动,谁碰著谁死,如今长孙无极这般吩咐,只好唯唯诺诺的退下去。

「德王押在你府衙后院地下铁牢,你没说给皇后听吧?」长孙无极快步前行,状似无意的问。

「没有……没有……不敢有违太子吩咐。」

「嗯,娘娘来华州,是来散心的,不要用这些军国之事惊扰凤驾,明白了?」

「是……」

「哀家没什么心好散的,有太子在,上至军国大事,下至一日三餐,哀家都不需操心,那还散什么心?」

冷而威严的女声传来,音质却是软糯的,似是最出美女的无极南江那一代的口音,偏偏这样的软糯却是一字字分明,于是那软糯间便生出了韧劲和狠劲,听得人发碜。

长廊尽头,笔直的立著著明黄双鸾海牙八幅宫裙的女子,重髻高挽,长裙逶迤,饰七彩凤凰朝日珠冠,八宝琉璃旒金簪,十八珍珠月牙环,垂滴泪般凤坠,珠光闪耀间看不清她眉目,却有美艳和锋芒之气,逼人而来。

无极国国母,长孙无极的母后,元皇后。

元皇后冷然立著,用一种完会不属于母子之间应有的眼神,打量著长孙无极。

「母后凤体安康?」长孙无极神色不动,微微施礼,「不知您驾临华州,儿臣未克迎迓,母后恕罪。」

「免了吧。」元皇后漠然道,「你不定别人的罪便不错了,谁敢降你的罪呢?」

长孙无极好像根本没听见这句话,淡淡道,「儿臣还有些杂务,等会办完了,再来向母后请安,这华州景致不错,母后若喜欢,儿臣安排当地府县陪您游览。」

「你要做什么去?」元皇后紧紧盯著他,目光一转看见他身后的孟扶摇,「哪里来的野小子,见本宫不知道请安么?」

孟扶摇上前一步要施礼,长孙无极突然伸手将她一拦,道,「娘娘,这是外臣,不宜面见宫眷,儿臣这就命她退出。」

孟扶摇怔了怔,元皇后的目光突然利剑般的射过来,她打量著孟扶摇,似有所悟,想了想,森然道,「莫不是那个单身闯营救姚城,假扮粮官毁德王军心的姓孟的?」

这两句话从齿缝里迸出,一字字磨利了的刀似的冷气飕飕,话音一落,不待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反应,元皇后已经一拂袖,厉声道,「来人——」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