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

只听得那士兵低呼一声,我俩双双摔在河滩的泥石中。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我靴中匕首已插入他的胸膛。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心里彷佛被塞进一小块棉花那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圆脸还有几分稚嫩。

我屏息抬头,只发现自己身边立著十数个年轻士兵,皆手持大刀,团团将我围住,黑夜中,只看到一双双晶亮的眼。

我猛然回头,只见暗黑的河水冒著冷气,却哪里还有师父的身影。

我一把抓住腰间那根粗绳索,奋力往后一拉。

一道刀光直扑我面门。

我的剑比那刀光更快,一剑将它拦腰斩断。惊呼四起,我左手再奋力一拉,只见偏离我所在位置下游大约七八丈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面直冲出来。

我心中大喜,只见那人跃过来五六丈,复又要跌入河中。我欲再次发力助他一臂之力,却听到有人低呼一声:“砍断那绳索”

四五道刀光朝我手上挥舞,三四柄前后刺过来。

我大怒,此时师父离岸边还有六七丈,正是命悬一刻之际我左手松了绳索,玦已在手,光芒大作

杀招连出,七八个士兵顷刻在我身边倒下。余下四五人站在原地竟没有动弹,呆呆的看著我杜增的兵也不过如此,生死关头,发什么愣

我闷哼一声,左手用力抓住绳索,往前方跃出七八丈

一条人影从水中飞出,跃过水面,堪堪落在岸边。

我心中大定,朝剩余几人举起剑。他们转身就跑,我迟疑一下,冲上前去,一剑一个,他们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

他们,大约是杜增出于小心,放在这里的一小支队伍毕竟这样地形偏僻,而且自古天险无人能过一般人不会在此设防。只是这十几个人,万万没料到这远离战场的酉水河,竟然就是他们送命之地吧

转身,只见师父已将他身上连接对岸的绳索缠在树上系紧,大力抖了三下,对面隐约有黑影涌动。我解下和师父相连的绳索,与他并肩站在绳索后。

“你的剑,比离开建康时,狠辣了许多。”师父说。

我没作声。其实我自己也有察觉,沔州之战后,我似乎就跟偏爱杀招。

战清泓,你现在算是,杀人如麻了吧

“用刀吧”师父的脸在月光下带著惨淡的决绝,

“原不知你竟能将剑使到如此境地。只是剑已束缚了你,你更适合用刀,定会更加酣畅淋漓假以时日,为师和温宥,也难是你的对手”

用刀吗

和霍扬一样,野兽般杀气腾腾我有些心动,也有些忐忑。

这算是,师父的肯定么

我笑道:“师父,我还要嫁人的。刀那么血腥,不如剑斯文好看呀”

他却没有笑:“胡说八道”

一个士兵轻轻落在我们面前。紧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九个士兵沿著我们连起的绳索,悄无声息从对岸爬了过来。他们身上绳索与对岸相连绳桥变成了十个。

更多的士兵爬了过来,也有一两个不甚落水的,悄无声息的被酉水带赚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奔腾的黑色酉水,依然在夜色中呼啸。

最终,所有士兵在我们面前站定。

偏将站在我们面前,一拱手:“二位,多谢相助我们这便往扬口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又听那偏将道:“周将军即将水路攻打沔阳,还要仰仗两位请两位速速返回,静候烽火讯号”

十条绳桥,他砍断九根。在我们回到对岸后,砍掉了最后一根。

只许胜,不许败,这是周昉给他们的死命令。

我和师父目送八百儿郎在夜色中迅速消失。

树林乌森森的,月牙儿又隐入了浓淡混杂的灰黑云层中。林中无风,却依然潮冷刺骨。虽然面前的树林静得像死物,却依然有飞鸟被惊起,尖啸掠起。

我喘著粗气,和师父停步在林子边缘。

树木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有兵士迎上来,将我们带到队伍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才来到周昉面前。

“二位奔走一夜,辛苦了”周昉朝我们点点头。林放拢袖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幸不辱命”师父低声道。

周昉的黑脸上绽放笑容:“甚好只要扬口一破,杜增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哈哈哈”一旁的将领们都面露喜色。

一旁林放道:“现在是二更。按照原计划,我们等到三更。只要凤樟堤和扬口有一处有烽火传来,我们便从水路强攻”

众人皆点点头。

我抬头朝北边和东南分别望了望,蓝黑的天空依然一片静默。

“夏侯、泓儿,你们先歇息一下。”林放淡淡道。

我望著他,想把他的脸看清楚,树林中却太黑了。只能看到他一双晶亮的眸。

哎,老大,之前你不是很担心我落水么怎么我好歹平安归来了,你却没点喜悦之情呀

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期待,我呆了呆,伸手“啪”一声脆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下,师父、周昉、林放还有身边几个将士全都直直看著我。

我没理会他们,恨恨的想:战清泓啊战清泓,之前林放关心你的安危,你就往男女之情上胡思乱想,已经对不起温宥了如今见他淡淡的没有关切之意,你怎能有些失落呢

他是主上,他是老大,他是盟主大人身为爱将心腹,战清泓,你也该有点宠辱不惊的气度我朝自己说道。

这样想畅快了许多,我抬起头,却只见林放已跟周昉走远,清瘦的背影与周昉的虎背熊腰站在一起,却不失挺拔丰俊。

他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念头的对错,却见林放停住脚步,忽的转过身来。

漆黑的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清润姣好的脸部轮廓。可即使这样黑,我却偏偏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

是在看我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滞了一下,而后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填满。有些酸,有些甜,有些痒,然而更多的,似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扭过头去,与周昉低声说著什么走远了。

我的脸却不可抑止的越来越热,我只得低下了头。

战清泓,你他娘的有病啊

我再次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不大,却使上三分力,疼得半边脸似要即刻掉下来。

我摀著脸抬起头,林放等人早已走远,只有周围的士兵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他们身边的树木般寂静矗立著。

“温宥,温宥林放,林放战清泓,你不是已与温宥定了终身么可这几日,为何又被林放的一举一动惹得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中意林放,不喜欢温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想要大声喊道:“不是当然不是”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极其熟悉的清脆声音有些得意的道。

我气急,哑著嗓子无声的道:“你胡说我最喜欢温宥我跟他约好,要去闯荡江湖的只是他如今太忙,忙得不理我了他不会不要我的”

那声音又道:“他这大半年也未给你一封信,必定是中意了别的姑娘”

“你胡说”我恨恨的道,“他是最好的男子,最好看,武艺最脯他视我甚重,绝不会辜负”

“他娘的,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喜欢林放的吧”那声音骂道。

“不是我不喜欢林放我已经有温宥了”我恍然大悟道,“我认出你的声音了你是、你是、你是战清泓”

战清泓

我不就是战清泓么

“泓儿泓儿”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我猛然睁开眼,骇然坐起,面前那人忙避开身子,才没被我撞了个满怀。

“做噩梦了”林放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没做声,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这一梦,竟是冷汗淋漓。一睁眼却偏偏看见他。

他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我。我没接,“腾”的跃起,上前几步,背对林放,指著不远处火红的天,豪气万千的道:“都开始攻城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耳爆原来早已杀声震天。

“半个时辰前,扬口粮仓、凤樟堤均燃起烽火。”林放在我身后道,“再过一个时辰天亮,沔阳城当破。周将军说了,让你和夏侯好好休息,攻城伤亡太大,他舍不得你二人受伤”

我拔出玦:“攻城怎么能少了我”拔腿便走。

身后林放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从无攻城经验,上次沔州也只是豁出性命守城。你好好呆著,不要乱跑。”

我转身,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那清俊无比的脸上,带著毋庸置疑的威严,双眼却锁住了我,暖暖的。

他的双眼从来平静无波,即使面含笑意,眸中也是若有若无的疏离。可曾几何时,这双眼在我看来,却是温暖的,永远带著一丝笑意。无论我做什么,都知道有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看著我

那双眼中,是否有被惊动的情意

还是,只是战清泓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把他作为主上的关心,看成了男女之情

半睡半醒时听到的声音说得对战清泓,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胡思乱想

你已经有温宥了,你却心里有鬼

我回头,不再看他。

“不我要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我要去攻城”

我快步离开,身后的树林,一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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