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忘川 · 下 第二章 生死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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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成年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拥抱她,她只觉得极痛却极欢喜。

多年来心底隐藏的隔阂和猜忌,曾经如刺一样横亘在他们中间。而如今,终于一朝冰消雪释。他终于伸出手拥抱了她,再不顾及是否会被那些暗刺所伤。

那一瞬,她觉得即便就在此刻死去,也是无悔无憾。

当血薇主人离开月宫、返回腾冲的时候,洛阳方面却接到了她即将和石玉一起归来的消息,全楼上下都欣喜鼓舞,准备用一场盛大的洗尘宴来迎接她的归来。

操办这个洗尘宴的是赵总管,而萧停云对此也很重视,一再吩咐要邀请楼里的所有人前去,甚至建议将场地设置在洛水旁的渡口上,以便于苏微一回来就能看到所有人。赵总管一向办事利落,很快就一一将这些落到了实处。

自从苏微离开,听雪楼内部一直处于微妙的胶著之中,楼主对此事的暧昧态度令人猜测,楼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默,直到今天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是的,血薇的主人就要回来了,楼中的平衡局面也将恢复。

然而,却无人知道一场暗涌已经悄然而至,危机四伏。

「楼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白楼里,萧停云放下了手里的文卷,听到外面的下属低声禀告,「从南方归来的一行人舟车劳顿,已经如期抵达洛阳,将在傍晚靠岸,登上洛水渡头。赵总管已经备好了车马,请楼主前去,不要错过了时间。」

「好,我就来。」萧停云淡淡地应答,眼睛却不离手中的文卷。然而,等下属退去,他放下书,轻抚著袖中的夕影刀,眼神却是慢慢变得锋利无比,宛如即将饮血的刀锋。

终于是到了这一日吗?

他抚刀默默静坐,许久才彷佛下了什么决心,站起身走下白楼。初夏的院子里满目苍翠,生机勃勃,然而不知为何,他缓步行来,却觉得心在一分一分地冷下去。

他最终独自走上了神兵阁。

抬头凝望著上面供奉的那把绯色之剑,听雪楼主无声叹了口气:血薇归来之日,便是痛下决断之时。一切,莫非都是前缘注定?

他抬起双手,将那把剑从神位上取下,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绯色的光芒映照著他的眉睫,令贵公子冠玉般的脸庞染上了一丝凌厉妖异。

走下神兵阁,听雪楼的大门外果然已有马车备著,然而却不是平日乘坐的那一辆,而是换上了一驾新的,金装玉饰,在日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楼主,请上车。」属下在一旁躬身。

「哦?冰洁倒是费心,竟然将这些车马都装饰一新。」萧停云停下来看了看,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今日是喜庆之日,阿微大难归来,也该乘新车返回——居然连这些小事都打点得妥当,难得。」

「赵总管在前头等您呢。」那个下属跟了他许多年,言辞也颇为随意,笑道,「楼里大家都已经去了洛水边,楼主不快些赶去,只怕要来不及。」

「是吗?」萧停云却笑了一笑,忽然从车上返身,「算了,我还是和冰洁坐一辆车吧。」

「楼主?」下属怔了一下。

「我这一路还有些话要和赵总管讲。」他声色不动,只是淡淡挥了挥手,遣开两人,「你们驾著这个车,先行去洛水那边等我吧。」

「是!」左右不敢多问,便驾著空空的马车从听雪楼大门疾驰而出。

此刻,赵冰洁坐在朱雀大道侧门的另一辆马车上,默默地听著那辆马车从东门出去的蹄声,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吩咐驾车的人:「走吧。」

然而,马车刚启动,她却骤然发现车里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谁?」她失声低呼,然而一只手却伸过来,阻止了她的举动,低声:「是我。」

那样熟悉的语调,令她忽然间脸色苍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冰洁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离开他远一些,然而萧停云不让她有这个机会,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内力透入之处,她顿时半身酸麻,只能被搀扶著,无力地在马车里坐下。

「我不想一个人坐车。我想和你说一会儿话。」萧停云在她身侧坐下,转头淡淡地笑,「为什么你要坐我平日坐的这辆马车呢,冰洁?——你似乎很惊讶我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将手拢在袖子里,侧脸向暗壁,拒绝回答。

他望著郊外的景色,半晌问:「苏微回来了,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赵冰洁淡淡回答,眼眸里却没有表情,「要知道,有了血薇的听雪楼,才算是真正的听雪楼。」

「是吗?」萧停云不出声地笑了一笑,抬起头,望著帘外的日光,语气忽然变得哀伤,「原来你也相信血薇夕影人中龙凤的传说啊……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几次三番地想要置苏微于死地呢?」

「什么?」她脸色瞬间苍白,手微微一动,却转瞬被他死死扣住。

「不要动,冰洁。」萧停云闪电般动手,剎那扣住了她双手的脉门,用的竟然是雪谷门下最上乘的武功,不容她有丝毫的反抗!他看著她,压低的声音里带著从未听过的寒意:「我知道你袖里有刀——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真的只有杀了你了。」

她手指微微颤抖,咬住了嘴唇。

「你……」她似乎想问为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问。

「我都知道了。」萧停云看著她,慢慢地一字一字说,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如同钝刀割过脊髓,「从五年前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震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向著暗壁,一动不动。

「呵……冰洁,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动杀机的?那一次,你让苏微去追杀梅家的二当家梅景瀚,却故意没有给确切的情报,导致她低估了对手差点丧命——你是故意的吧?」萧停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彷佛深潭一样见不到底,冒著寒意,「或者,是从苏微第一次出现在楼里开始,你就想要把她除掉!对不对?」

赵冰洁咬紧了嘴角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苏微武功虽高,成长的环境却简单封闭,心智单纯。而你却不一样——你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是一个见惯生死、深藏不露的人了。」萧停云注视著她,一字一句,长长叹息,「日夜与仇人为伴,竟能丝毫不露声色,实在令我敬佩。」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平静而锋利,一分分刺入她心里。

赵冰洁的脸色终于动了一动,苍白而尖尖的下颌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冰洁?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辩解?」萧停云心平气静地说到了这里,看到对方还是这样死寂的表情,语气却忽然微微激动起来,「说啊!哪怕说一句都行!」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终于,她开口了,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没有好说的?说说你的身世,说说你的来历!」萧停云却愤怒起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依旧微微战栗,「你的父母都是梅家门下的死士,在你小时候,他们不惜双双以性命做赌注演了一场戏,把你送进了听雪楼当卧底——我父母未曾料到一个小盲女有这样惨厉的心机,竟然真的收留了你,视如己出。而我的师父池小苔,明明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却居然在临死之前将朝露之刀传给了你!」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吐了吐气,低声道:「这些,我在五年前就查出来了,却一直隐忍不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可是……」

他握紧了她的手,厉声:「可是你在这几年里,除了针对阿微,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听雪楼不利的事情!为什么?」

她猛然一颤,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表情。

「你在这几年里,逐步替我除去了梅家在内的七大反叛力量。十年前洛水旁,更是设下机关,一举将天道盟主力击溃!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萧停云紧盯著她,低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盯著你的一举一动。冰洁,如果你有异心,我便会立刻杀了你!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赵冰洁微笑了一下,却不回答。

「直到苏微来到听雪楼之前,你从未做过一件不利于楼里的事情。」萧停云低声说著,眉间神色复杂,「所以,我也一直对你按兵不动——我多么希望我猜错了,冰洁。你不是来卧底的,而是真的是站在我这一边。或许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你的苦衷。」

「而当你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会立刻原谅你做的一切。」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有一丝颤抖,那是痛苦的尾音。就像是有一把刀插入血肉之中已久,却忽然被血淋淋抽出时,那种难以压抑的痛苦。

她在他的语声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垂下了眼睛,一语不发。

「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如今才发现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罢了。」萧停云的语气从痛苦转为愤怒,凌厉而决断,再无丝毫不舍,「你,根本就是想要我死!想要听雪楼灭亡!」

马车在疾驰,竹帘摇摇晃晃,光影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明灭。

「这次苏微被人下毒,被迫离开洛阳,其实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让我将四护法调往苗疆,还在我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是不是?」萧停云微微冷笑起来,「我真的很好奇——这一次,你们到底安排了什么计划呢?天道盟,如今还剩下多少实力?」

赵冰洁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合上了眼睛。

她的眼眸漆黑,里面没有一丝光,黯淡如死。

「十几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冰洁。」萧停云语气低缓下去,叹息,「直到前天,我还一直问你是否有话要跟我说。可是你说没有——哪怕是现在,我原本可以直接命人杀了你,但我还是想最后和你谈一次。」

他默默松开了扣著她手腕的手,望著她:「可是,你没有回头。」

「怎么回头?」终于,她轻声开口了,「已经是末路,回头也无处可去。」

萧停云猛然一震,抬头看著她。

「真的是你?」虽然已经猜疑了十几年,但此刻听到她亲口承认,他却还是不敢相信,眼里有难以掩饰的哀伤,颓然喃喃,「做下这一切的……真的是你?」

她看著他,默默颔首,心里却忽然一痛。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洛阳东门外,郊外绿树成荫,鸟声如织。

「不错,我是天道盟的奸细,是多年的卧底。」赵冰洁忽然笑了一笑,微微扬起了眉毛,「既然你已经识破了——不如今日就做一个了断吧!」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萧停云已经有了及时的警惕,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听到林中传来一声奇特的鸟啼,然后整个马车就彷佛失控一样,在林中狂奔起来!

「韩松!孙立!」他厉声喊,呼唤驾车的楼中子弟。

外面已经没有人答应他。

有埋伏!萧停云来不及多想,一刀劈开了车厢,便是纵身而上——掠出的时候,他一眼看到原本自己乘坐的那辆马车跑在前头,已经快要平安到达渡口。飞掠而出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嘶嘶声,彷佛是有一条巨蛇盘在马车下吞吐著芯子。

这车里……被放了火药?那一剎那,他明白了过来,足尖在马车顶上一点,便是竭尽全力向旁边的树上跃去。

然而,人到半空,彷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蓦地一顿,强行止住了去势,手在车顶一搭,折返过来,探手入内一把拉住了车里的女子,厉声道:「快出来!」

赵冰洁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何必?」

低语未毕,她忽然间一反手,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下来!」

他瞬间一惊,全身冷汗涌出——她,竟是要拉他同归于尽?

火药引线燃烧的声音还在耳畔继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多想,内力到处,一把将她的手震开,夕影刀便是如匹练般划了出去——然而,出乎意料,那个盲眼的女人却只是坐在那里,根本没有拔刀。

夕影刀毫无阻拦地划出了一道弧线,没入她的肩头,斩断锁骨斜劈而下。若不是他一惊之下及时收刀,便已经将她斩为两段!

萧停云停在车顶,震惊地看著她,手腕微微发抖——她……她在做什么?苦心经营多年,做了这一切布局,到了最后居然不求成功只求成仁,就这样甘心被他所杀?

生死一发之际,她,到底要做什么!

「下来!」然而,在他震惊收刀的那一瞬,她却低喝,随即用另一只未曾受伤的手拉紧了他的手腕。只是微微迟疑了一剎那,他便被她拉入马车,反手飞速关上车门。

就在那个瞬间,外面忽然有风雨声呼啸而来!

「伏下!」赵冰洁低喝,一手将他推倒——马车的厢壁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千疮百孔,无数暗器利箭从两侧的林中飞射出来,同一时间攒射向这一辆马车!那是暴风骤雨一样的袭击,并非人力能及,而是从一早就安好的弩机里发射而出!

如果刚才不是她当机立断地将他重新拉入车里,只怕掠出马车的他尚未落到地上,在半空便会被密不透风的这一轮袭击刺杀!

萧停云倒抽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惊。

暗器如雨,他屏住呼吸,伏在车底板上一动不动。赵冰洁也是默默地伏在他身侧,肩上的血急速涌出,染透她和他的衣襟,滚烫如火。

短短一剎那,火药的引线还在燃烧,嘶嘶如毒蛇吐芯。

「右后轮旁红色标记处!」赵冰洁忽然低声道,「快!」

他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迅速地接近车厢后部,手中夕影刀反插而入,在右后轮旁三尺的地板上直插至没柄——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刀锋斩断了什么东西,耳边那如毒蛇一样的声音戛然而止。

引信被截断。

在这种生死一发的时候,她居然没有骗他!

萧停云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赵冰洁一眼,手上却是片刻不停。手指如风一样弹出,飞速敲在那些插满了车厢壁的暗器末端——那些暗器忽然齐齐反弹,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呼啸而去,瞬间没入了道路两侧的林中!

有短促的惨呼声响起,转瞬消失。

马车还在继续飞驰,袭击也继续如暴风骤雨般而至。很快的,柚木打造的车厢便无法支持,轰然四分五裂——与此同时,萧停云听到了马的长嘶声。拉车的四匹骏马也已经被埋伏的暗器射杀,发出临死前的惨呼。

这马车,已经再也没法乘坐了。

「走!」他低声道,回到了赵冰洁身边,伸手入她肋下一把将她扶起,在马车四壁轰然倒塌的瞬间向上掠起。他提了一口气,凌空转折,刀光如水,一圈淡碧色的光华在身侧漫开来,彷佛织起了一个虚无的光之帷帐,将他和赵冰洁都护在其中。

一刀过,他落到了其中一匹尚未受致命伤的马上,疾驰。

此刻洛水渡口已经在不到一里之外,可以看到先行到来的听雪楼子弟已经围上了当先跑到的那一辆马车,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时都变了脸色。萧停云策马奔去,发出了一声呼啸,向著远方示警。

「楼主!」下属们惊呼著前来奔援。

道路两旁的那些暗杀者彷佛知道时机已过,悄无声息地一齐瞬间停止了攻击。受伤的骏马一阵狂奔后终于脱力,前腿一屈,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萧停云搀扶著赵冰洁掠下马背,大声叫人过来包扎伤口。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悄悄按在了他左肋的死穴上。

他霍然一惊,低下头,正对上赵冰洁不动声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比平日更黑更深了,几乎看不到底,日光在她的瞳孔里居然反射不出任何光泽——那一瞬间,萧停云有些恍惚:不知道她的眼睛如今到底是真的盲了,还是比任何人更亮?就如他一直以来都看不透她的内心。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出手救她,然而,她却反过来趁机对他下手?

她在猝不及防之时出了手,无声无息地直接按在他的要害之处。隔著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把朝露之刀的冷冷锋锐,几乎要割破肌肤刺入血脉。在这样近的距离内,就算他有把握在一瞬间杀她于刀下,自己也必然会被她临死前的一击刺穿心脉。

然而,她只是将手按在他肋下,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低下头看她,忽然听到她垂下头,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萧停云吃了一惊,脸上神色微微改变。

「楼主!你没事吧?」那一刻,楼里的弟子们已经赶到了,围上来纷纷惊问。

「路上遇到伏击,韩松和孙立已经死了,幸亏赵总管没有事。」萧停云不动声色地开口,吩咐众人,「此刻那些人定然还在附近,大家需要小心——文舟,你即刻带人和楼里驻守的人马联系,要小心这一路上的埋伏。」

「是!」左右领命。

「赵总管受了惊吓,我先扶她进去休息。」萧停云扶著赵冰洁吩咐左右,「好好看著渡口。如果有船过来,即刻通知我——我亲自出去迎接苏姑娘。」

「是!」

显然先前到来的楼中子弟清过场,酒馆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老掌柜和店小二还躲在一角,敬畏地看著这一对男女从外面缓步而入,战战兢兢。

萧停云一路上殷勤搀扶著赵冰洁,左臂揽著她的腰,始终不曾松开手,显得亲密非常。他们两人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然而就算坐下了,两人依然贴得极紧,似是难分难舍。

「咦?」店小二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个公子哥儿倒是风流,这两人是黏一块儿了吗?」

「嘘,少多嘴!不要命啦?」掌柜连忙低声叱喝,「快去!」

店小二撇了撇嘴,忙不迭地拿托盘送了两盏茶出去。一边走一边将肩膀上的毛巾甩下来,拧了个手巾把子准备抹桌子。

这一边,萧停云只是静静地看著身侧的女子,揽著她的腰,嘴角浮起一丝奇特的笑意,重瞳幽深,令人看不到底。然而赵冰洁只是用没有光泽的黑色眸子看著前方空空的桌子,冰冷的手没有离开过他的左肋。

——只要她一动,袖中的朝露就能刺穿他的脏腑。

——同样的,只要她一动手,他也能在瞬间震断她的颈椎。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而微妙的时刻,就彷佛两柄出鞘的刀,刃口对著刃口在静静对峙,在无声之中充满了张力。

然而,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时,一个人却不知好歹地闯入了他们之间——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堆著一脸笑走了过来,展开毛巾把子,准备将他们面前的破旧方桌擦上一遍,「要不要照老样子,来一壶冷香酿?」

萧停云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旁边的赵冰洁表情冷肃如石雕。

「好嘞!」店小二殷勤地将桌子擦了一遍,重新把毛巾甩上肩头,扬声对里面喊道,「一壶冷香酿。」

谁也不曾想到,变局就在那一剎那发动。

在店小二那一声拖长的尾音之中,赵冰洁的手忽然动了!

朝露之刀在那一瞬间从她袖中划出,如同一滴朝露冷冷掠过,锐利的刀锋刺破了身边之人的肌肤——这一刀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在暗地里练习过几百几千次。

刀光一闪而没,彷佛叶上朝露,瞬间消失。

血从刀锋上如瀑布般流下,染红了女子握刀的手,让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变得狰狞如厉鬼。赵冰洁还是坐在那里,手里的刀却已经刺入了面前之人的胸口。

「你……」被猝不及防一刀刺穿的人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喘息。

她的刀,刺入的是那个店小二的胸口!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第一次杀人,赵冰洁脸色苍白,只是沉默著用力一转手,锋利的刀锋将面前人的内脏瞬间搅碎,然后狠狠地拔出!

血如同箭一样喷上了她的衣裙。刀一抽出,酒馆的店小二踉跄著扑倒在方桌上,手指痉挛著,几度彷佛想要用力扳开什么。那一刻,赵冰洁的第二刀挥出,咔嚓一声,竟然将他整个右手齐腕斩断!

断手在桌面上伶仃滚动,手里的毛巾把子散开了,露出了冰冷的金属:里面是一筒机簧已经打开的暗器。

那是天下第一的暗器:暴雨梨花针。

一旦扣下机簧,三千六百支密如牛毛的针将织成一道网,在周围一丈之内,任凭再厉害的绝顶高手也无法逃过!

在赵冰洁拔刀的那一瞬,萧停云同时闪电般地飞身掠起,然而却不是为了躲避朝露之刀,也没有攻向赵冰洁——只是一按桌子,折身飞掠,在赵冰洁解决了店小二的同时,出其不意地逼近了酒馆的掌柜。

一道清光横泻,对手还来不及动手,夕影刀便停在了咽喉上!

彷佛是心有灵犀,他们两个人在那一瞬间同时拔刀,各自攻向不同的对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兔起鹘落,只是剎那,酒馆中胜负立分,精确利落得令人惊叹!

「没想到,你的眼睛居然已经看得见了?」萧停云转头看著她,语气带著说不出的复杂感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还是你一直只是假装失明?就如你一直假装投靠听雪楼一样?」

她拔刀而起,眼神亮如闪电。听到他的话,只是眉梢微微一动,并无回答。

「这是唐门暗器,你从哪里拿到的?」萧停云转过头去,将刀压在了掌柜的脖子上,眼神冷酷,低沉地问,「莫非,唐门也是天道盟中七大家之一?」

同伴已经横死,然而那个掌柜的却眼也不眨一下,冷然不动。他只是直直地看著赵冰洁,眼里露出愤怒和不可思议的光芒,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状况——是的,这个女人明明是自己人,却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

那个掌柜的刚刚扣住了算盘,还不等发动机关便被制住,若不是被扣住了腕脉要穴,半身瘫痪无法用力,他便要咬舌自尽。萧停云挑开他的外衫检查,看到了内衬里面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金色的纹章,眉梢忽地跳了一跳。

「不,你们不是天道盟的人!是风雨的金衣杀手?」他的声音冰冷,「原来的那位掌柜和店小二呢?是被你们杀了?谁雇的你们?」

掌柜的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答,只是暗自用力,想把手里的算盘握起来。

他的手指略微一动,萧停云便立刻发现,低喝一声,出手如电,咔嚓两声拗断了他左右手臂的关节。赵冰洁冲过来,小心地将他手里握著的算盘拿下来,平稳地放到桌上——每一颗算盘珠子里都填满了火药,做成了霹雳子。只要往地上一扔便会迅速爆炸。

这样重重设伏。大概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听雪楼主侥幸可以逃脱道上的伏击,来到酒馆里,也要将他和所有人的性命一并取去吧?

看这些火药的分量,一旦爆炸,只怕方圆十丈之内无人可以幸存。

——今天这个杀局,竟然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看到最后的砝码也已经被识破,那个掌柜虽然刀刃压喉,却毫无畏惧,冷然道:「要杀就杀,啰唆什么!别以为从我嘴里能问出什么!」

「我自然是不抱这种期望的。」萧停云放下火药,微叹了一声,「风雨中的金衣杀手,一击千金,不中必死——自从秋护玉创建后,风雨能立足黑道数十年而不倒,组织里的当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称许令对方眼里的寒芒略微一缓,冷哼了一声。

「今天的伏击,除了你们两个,应该还有别人吧?」萧停云低声,「风雨杀人,从来一环扣一环,绝无只两波行刺未成便结束的事儿。只要你告诉我,后面还有哪些人埋伏在哪里,我就会放你走。」

那个掌柜的没有说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丝毫不动。

「没有时间和你们再耗下去了。阿微就要返回了,我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完。」萧停云皱了皱眉头,手腕往里一压,瞬间割断了对方的咽喉,「没关系,杀了你,我一个一个解决后面的就是!」

「啊!」就在被杀的那一刻,那个杀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开了左右手被封的穴道,忽然朝著萧停云撞了过来。刀锋刺穿了他的咽喉,一蓬血飞溅而出,阻挡了萧停云的视线。就在那一刻,他听到赵冰洁在身后呼叫:「小心!」

他只听到背后一声呼啸,有什么东西疾驰而来。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赵冰洁飞身扑过,一把将他撞开,身体前探,一刀擦著自己的鼻尖反掠而上。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枚一寸长、蓝莹莹的小针被朝露之刀截断!

断了的飞针继续飞出,转折了方向,噗的一声钉穿了萧停云的衣角。就在一瞬间,白衣迅速泛黄,赫然蚀出了一个洞!

萧停云吃了一惊,迅速挥刀将衣角一刀斩断,抬头看去,赵冰洁已经飞掠到了窗下,一手扣住了一个枯瘦的老人。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家小酒馆厨房的灶台下,居然还有一个暗门。

「咦,是九公?你……你居然还活著?」赵冰洁看著那个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由得微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在上次江城梅家的灭门行动里一起被杀了呢……看来在苏姑娘的血薇剑下,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九公看著眼捷手快制住自己的女子,眼里也满是震惊之色:「你……你不是梅景浩手下那个家臣的……叫什么来著……赵九?对,赵九。」他喃喃,竭力回忆,「你不是赵九的那个瞎眼的女儿吗?你……你为什么要救萧停云?!」

朝露之刀微微颤了一下,在老人皮肤皱褶的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赵冰洁咬著牙,微微点了点头:「我父亲名叫赵履,排行第九。你给我记好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九公嘀咕了一声,目眦欲裂地看著赵冰洁,呸了一声,「贱人!你明明是我们安插的人,居然在这时候背信弃义?天打雷劈的叛徒!」

赵冰洁微微笑了一笑:「笑话——谁说我是你们的人?」

「贱人!你还想抵赖?」九公厉声,怒斥著叛徒,「你们赵氏世代都是梅家的家臣,你爷爷、你爹、你娘,都是梅家的人!当初你爹你娘拼了性命才把你送到听雪楼去卧底,你今天这般负恩反噬,难道不怕天打五雷轰?」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去。因为刀锋一紧,逼得他无法说话。

「负恩反噬?」赵冰洁微微冷笑,不屑一顾,「笑话!我父母愿意为连他们名字都记不住的『主公』死心塌地地卖命,那是他们的选择——可凭什么要我一生下来就要继续做梅家的奴才?梅家于我,何恩之有?」

「你……」九公额头青筋凸起,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给我听好了,九公!」赵冰洁站在窗前,手里握著刀,一贯平静的语气也变得说不出的狠厉,「我才不是梅家的奴才!梅家,是我的仇人——杀父杀母的仇人!我恨死了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如今还是一个父母双全、待嫁闺中的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变成如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语音里已然有了哽咽,双眸里竟然彷佛烈火在燃烧,回过手用刀柄击在老人的头上,重重将他击倒在地!

九公呻·吟著跌倒,口鼻里有鲜血急涌。

从进入这间酒馆之后,萧停云的眼神就落在了赵冰洁身上,警觉地看著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凝重,杀气并不曾放松半分。

这个女人实在是敌我难分,不到最后一刻,他都无法完全信任她。

然而,听到这句话,萧停云的脸色变了,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这么多年来,他居然还是第一次从冰洁波澜不惊的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悲愤之意。

这种深藏隐忍的愤怒和仇恨,已经在她心底燃烧了十几年吧。

「当时,天道盟成立,以梅家为首的七个武林大豪定下了这个计划,把我送去卧底。」赵冰洁将九公击倒在地,封了他背上的大穴,冷冷地俯视著他,「你们挑中我当卧底,除了因为我父母都是梅家的死士之外,也因为我不但为人机灵,而且身体虚弱没有习过武——这样,听雪楼就不大会怀疑一个不会武功的孤儿,而我因为无力自保,也就只能死心塌地地为你们效忠。是也不是?」

她握著朝露之刀,忽然间大笑起来:「笑话!你们杀了我父母,毁了我的家,在我身上下了毒,把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居然还妄想我会为你们赴汤蹈火?!」

「你这个贱人!不知报恩,反而噬主!」九公无法反驳,只能咬牙怒骂,「背叛了梅家和天道盟,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活。」赵冰洁收敛了笑声,平静地道,「把我送到听雪楼的时候,你们就给我下了毒——每一年,我都需要从天道盟拿一次解药,否则就会生不如死。而那种解药在缓解的同时,也会令毒在我身体里进一步加深。你们就是靠这个来绑住我,使我俯首帖耳不敢背叛,对吗?」

那一刻,犹如一道电光掠过心头,将他心中剩下的疑问全部昭然照亮。

「冰洁!」萧停云失声道,「原来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不是一个喜欢向人示弱求助的人。」她回头看著他,淡淡地笑,空洞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悲哀,「南楼主和秦夫人对我真的很好……事实上,就连我的亲生父母,也不曾待我有这样的情分。我不想做对不起听雪楼的事。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眼里有潸然的泪光,似是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事。

「你知道吗?我还是出卖了听雪楼的情报。」赵冰洁苦笑,「在最初那几年里,我尝试了很多次,不想象狗一样地靠著出卖别人去乞求他们的解药——可那种毒发作的时候实在是太痛苦。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齿缝里有轻微的抽气声,彷佛还在回忆那种跗骨之蛆般的可怕痛苦,许久才又低声道:「每一次……我最终还是熬不过,不得不屈服——在被送到这里的前三年,我靠著出卖听雪楼的机密情报,来向他们换取解药。

「但,每一次活下来,我心里都比死了更痛苦。」

萧停云没有说话,定定看著她,眼神复杂。

这个女子,原来是他一直所不了解的——她是一个夜夜带刀同眠的女子。这些年来他和她靠得那么近,耳鬓厮磨,朝夕相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清凉宁静的美丽,和美丽下隐藏的刀锋般的危险。

她是谁?是怎样的女人?她心里到底藏著怎样的爱与恨?

听雪楼的女总管在这座空空的客栈里,诉说著前半生的痛苦和挣扎,声音却是平静的:「虽然如此,但我的忍耐力也越来越强:一开始只能熬半个月,到了后来,我在毒发的时候已经能咬牙熬几个月不服解药——再后来,虽然我还是一年一度地给你们送情报换取解药,但事实上,我已经不再需要服用那个药了。那一年,正好是公子接任听雪楼主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看向萧停云,而他也正在看著她。

「哈哈哈!」她忽然间笑了起来,声音里带著报复的快意,「九公,你明白了吗?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服过一次你们的解药了……我拼著瞎了一双眼,也要挣脱你们的控制!」

「不可能!」那个枯瘦的老者震惊地望著面前苍白瘦弱的女子,嘴唇哆嗦著,喃喃,「『吸髓』的毒,不服解药的话,就算你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忍下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们太小看我了。」赵冰洁冷笑,忽然站起来,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外袍——她只穿著小衣,露出的身形苍白消瘦,有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看到了吗?这上面每一处,都是我自己用针扎出来的!」她冷笑,手里握著朝露之刀,指著自己的双臂,「我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用过多少药,扎过多少针!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缓解的方法,毒发也不至于生不如死。」

九公看著这个纤弱的女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咬牙忍下来了!所以,从那时候起,我送给你们的情报,也全部都变成了假的!哈哈哈……」赵冰洁站在血泊里,冷笑,「你们还以为我是被你们捏在手心的傀儡?笑话!我不是我父母那种愚忠的奴才,我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操纵我人生的人!」

她穿好衣服,回头看著他,眼神森冷如鬼,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如同诅咒:「当初那定下这个计划的七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什么?」九公不可思议地喃喃,「这些年来,难道都是你在暗中……」

「不错。」赵冰洁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可怕的表情,诡异地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著他,「这十年里,我使出了诸般手段,让名单上的七个人一个个都先后出了『意外』——我做得很谨慎,让几件事发生在先后十年之中,或是意外,或是借刀,相互之间毫无关联,所以竟也被我勉强掩了过去,没引起你们怀疑。

「直到把梅景浩也弄死了,天道盟土崩瓦解,我才松了口气!但我还是不敢彻底放心,因为梅家是天道盟的核心,家族内还有人知道我的底细,只要还有一个活口,就难保我的秘密不被人发现。

「所以,我必须要设这一个局把你们这些余孽都引出来,彻底铲除!

「但是,即便咬牙苦熬了下来,因为那个慢性毒药,我眼睛的视觉还是一天天地转弱。」她苍白纤细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痛苦,「我强行压著毒,不让它发作,然而毒性反攻入脑,我真的就渐渐看不见了。」

「贱人,活该!」九公冷笑起来,咬牙诅咒,「你不得好死!」

「是吗?」赵冰洁冷笑,死死地盯著他,厉声道,「就算我不得好死,但闭眼之前,我至少看到了你们的下场!」

她的声音尖利而残忍,带著某种快慰,锋利得彷佛要切开人的心肺。一语之后,酒馆里忽然间就寂静下来,只有充满了血腥味的风在吹拂。

「我只是没想到,梅景浩死了后,天道盟居然还有新的首领在。那一天晚上,来找我的那个人竟然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以此要挟我协助他颠覆听雪楼。」赵冰洁站在窗口的日光之中,身影单薄如纸,抚摩著袖中的朝露,「说吧,九公——梅景浩死了后,你们听命于谁?天道盟剩下的那些残党,又聚集在何方?」

「你也配知道?」九公用苍老的双眼看著这个女人,冷笑,「别以为你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尊主还在那里看著你呢!你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著!蠢材!」

赵冰洁眉梢一挑,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意和迷惑。

是的,那个神秘的「尊主」,无疑是如今天道盟背后真正的主宰者。那个人是如此可怕,幻影一般来去无踪,他要杀死自己原本也是如同反手般容易,可是为何他竟然真的给了自己解药,治好了她的眼睛?

「那个尊主到底是谁?」她往前一步,抽出了刀,厉声道,「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剐下来!」

「他?」九公笑了一声,「他,就是来终结听雪楼的人!」

话音未落,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倾!

萧停云一直聚精会神地在听他们的对话,然而此刻反应也是惊人迅速,对方身形一动,他立刻掠过去,一掌击在了他后颈上。九公一口血喷出来,牙齿顿时断了好几颗,咬住舌尖的下颌顿时松脱。

「不用徒劳挣扎了。」萧停云冷冷地扣住他的咽喉,看著这个老人,「我一向不喜欢折磨硬汉子,更不喜欢折磨老人,所以希望你也不要逼我动手——快回答!」

然而,九公紧闭嘴唇,冷冷哼了一声,竟然是毫不动容。

「不说也没关系。」萧停云唇边露出一丝刻薄的冷笑,「带回楼里去慢慢问,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自然有几十种方法令你开口。」

他的声音冰冷得怕人,然而脸上却还是带著那种温文贵公子的微笑,说话之间,手指连点对方八处大穴,封锁了一切可以活动的关节,然后将老人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等著交给外面的下属带回楼中审问。

等一切都安定后,他松了口气,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他说得缓慢而凝重,彷佛穿过了十几年的时光。

「何必谢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赵冰洁脸色苍白地望著他,笑了一笑,神色复杂,「方才情况危急,在那种时候,你相信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和我合力协作,制住了所有敌人——如果不是有了这份决断和信任,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萧停云叹了口气,伸过手紧紧握住:「我当然相信你,冰洁。」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死,想要听雪楼灭,那么从一开始,你便会怂恿我亲赴苗疆。」他苦笑,「因为这样一来,听雪楼的实权就落入你手里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哦?」她微微一笑,却没有顺著他的话往下说,「那也可能是我为了避免你猜疑,故意不说,转而支开听雪楼四护法,以便于留下来对付势单力薄的你。难道不是吗?」

「这种想法,我也不是没有过……而且一度我是信以为真的。」萧停云颔首,没有否认,却摇了摇头,「不过在刚才道上猝然遇到伏击时,我就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喃喃,望著门外停放的崭新的马车:「今日离开总楼时,我故意坐上了你乘坐的那驾马车——这是随机的决定,绝不可能被任何人预先知晓——可为什么所有袭击是冲著你的马车发动,而原本该我乘坐的那辆马车却平安到达了渡口?」

赵冰洁没有说话,嘴角微微动了动。

「你传了假消息给那些人,是不是?」他望著她苍白的脸,叹息:「你已经做了准备,要替我引开所有刺杀者,哪怕自己以身相殉,对不对?」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微微一颤,彷佛想抽出来,却被他捏紧。

萧停云低声:「当想明白这一层之后,我又怎能不信任你?——所以在你暗中提醒,要我小心店里之人时,我当然没有任何犹豫。」

赵冰洁嘴角动了动,彷佛想说什么,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冰洁?」他喃喃叹息。

「别管我是怎样的人。」她笑了一笑,低声,「这些年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守护听雪楼而已——哪怕你一直以为自己与之并肩作战的……是另一个人。」

他心中大恸,嘴唇动了一动,终于还是无法按捺住内心激烈的情绪,抬起手,一把将她紧紧抱入了怀里,低声叹息:「冰洁!」

在他们成年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拥抱她,她只觉得极痛却极欢喜。

多年来心底隐藏的隔阂和猜忌,曾经如刺一样横亘在他们中间。而如今,终于一朝冰消雪释。他终于伸出手拥抱了她,再不顾及是否会被那些暗刺所伤。

那一瞬,她觉得即便就在此刻死去,也是无悔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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