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番外五 狂澜之巅 · 一

“李瑾容,你要造反吗?”李徵怒不可遏地夹著一截断刀,拉高了调门。

断刀是从他那倒霉姑娘手上夹断的,倘若他方才出手慢了一分,断的恐怕就是“乾元”派首徒身上的某个部件了。

这一年,李家大姑娘瑾容年方十七,大眼睛双眼皮,天是老大、她是老二。

乾元派是四十八寨之一,平日里不言不语,十分和气生财的门派,掌门座下大弟子宋晓非与李瑾容同岁,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不过这少年郎从小就是李姑娘的跟屁虫,在她的殴打中十分茁壮地长了七尺高,可能是打坏了脑子,竟求著他师父到李寨主面前说亲。

乾元的宋掌门听了他的白日梦,也很发愁,认为自家徒弟挨揍上瘾的毛病可能得吃药,到底耐不住小辈几次三番地磨,只好硬著头皮找上门来。

李徵听了他的来意,没发表什么意见。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不算。他亡妻去得早,自己又是一副好性子,对一双儿女很是怜爱,难免纵容多过管教,等察觉管不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瑾锋的温吞性情倒是随了他,李瑾容却不知在娘胎里出了什么问题,天生带著一点邪气。她非但不像个女儿家,连个名门正派之后也不像,四十八寨“奉旨为匪”本是笑谈,大家都是挂名土匪,本质还是大侠,唯有李姑娘匪得货真价实。她桀骜不驯、心狠手辣,而且为人处世非常之混,是一笔八张算盘也打不清的混账,惹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除非舍得真刀真枪地动武砍她,不然李徵自认不是她的对手,哪里敢做她的主?

李徵正要开口婉拒,李瑾容正好不知有什么事跑到了长老堂,将这尴尬的提亲来龙去脉听了个尾巴。

李徵心道:“坏了。”

果然,李姑娘二话没说,径直闯进长老堂,提刀就砍。和和气气的乾元掌门见势不好,忙在李徵的护卫下带著自己哭哭啼啼的小徒弟逃之夭夭,剩下这一对名刀父女自行断官司。

李徵把断刀往地上一扔,七窍生烟。

然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既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总不能说打就打,而李寨主素来是温良恭俭让,气急了骂人,也就会说一句“岂有此理”,四个字来回车轱辘未免欠了些气势,他无计可施,气得连干了三大碗凉茶。

李瑾容手中半截刀身犹在震颤,面无表情,不知悔改。

李徵怒道:“今天同门相残,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欺师灭祖!”

李瑾容振振有词:“我没同门相残,就宋晓非那废物,我三刀能把他肋板剔出来炖一锅,我跟他残得起来么?”

李徵听了这番厥词,失手摔了茶碗盖:“那你就是恃强凌弱,更不是东西!”

李瑾容理直气壮:“我怎么他了?我方才用的是刀背,又没想真砍死他,你又凭什么夹断我的刀?”

“刀断了是你自己学艺不精!”

“他挨揍也是他学艺不精!”

李徵叫一口怒火噎住,烧熟了大半副心肝肺。

李瑾容想起自己方才自觉排山倒海的一刀,竟能被李徵在猝不及防间以两指夹断,非但没有生出对长辈的赞叹,反倒有了一腔咬牙切齿的不甘心,她越想越不服,于是对著威名赫赫的南刀道:“爹,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也能砍断你的刀!”

李徵:“……”

这丫头的破雪刀是他手把手教的,不知哪出了问题,没有一点“无锋”的君子气度,反而刚烈得有些不知进退,李徵总怕她过刚易折,著实操碎了心。他知道李瑾容吃软不吃硬,只好勉强压下声气,语重心长道:“瑾容,独木不成林,我们四十八寨共同进退,同门之间,是要讲颜面的,人家看得上你,诚心诚意来求,无论如何都是好意,你不愿意,找个借口推了就是,怎能这样无礼?”

“同门颜面”在李大小姐眼里一文不值,听了这番啰嗦,她用鼻子出了口气。

李徵又喋喋不休道:“乾元的宋掌门前些日子同我说,想问问你哪天方便,去他那指点一下后辈弟子功夫,我看啊,不如你明天就过去一趟,去了跟人家好好说话,也算赔礼道歉。”

李瑾容斩钉截铁道:“不去。”

她在刀法这一道上,是老天爷赏饭吃,单凭著一把破雪刀,十四五岁时就已经能同四十八寨的长辈们一较高下,眼下不说四十八寨中年轻一代,就是不少门派的长辈掌门之流,动起手来也要让她三分。便有人时常请李瑾容代李徵指点一下自家后辈,刚开始还好,有人叫她就去,只是去了没几次就烦了,她单以为自己那弟弟李瑾锋已经是世间罕见的笨蛋,没料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蛋更比一蛋蠢!

李徵不是怂人也压不住火了:“李瑾容,四十八寨装不下你了是不是?”

“要去你去,”李瑾容口出狂言,转身就走,“我不去那特产是蠢货的地方浪费口舌。”

话音没落,这一身反骨的大姑娘就纵身上树,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剩下她爹一个人原地跳脚。

李徵火烧火燎地生了一会闷气,终于还是无奈。他推开窗,望著被李瑾容借力一跃时震了一地的碎花瓣,心里忽生郁结。

儿子瑾锋从小被强势的长姐压制,习惯了看她脸色,为人处世上便少了几分主心骨,仁义有余,魄力不足,有时候还有点不靠谱。至于女儿瑾容……李瑾容的根骨、悟性、毅力,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好像是李家历代列祖列宗各取了一点精华,全都倾注在她身上,天分卓绝,比同龄的男孩还要强出百倍。

偏偏又是这么一副孤傲骄狂的心性。

当此乱世,有天赋铁肩,她肯不肯担这一副道义?

她没见过天高地厚、世情险恶。不知什么是外,自然也不知什么是内,从未遇见过危难,更不懂太平难得。

四十八寨,现如今不过是看在他们这些老家伙们的交情上勉力维持在一起,将来怎样呢?后辈们,当真有人挑得起这根匪旗么?倘若不行,这南北夹缝里“匪寨”中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李徵一想就想多了,出神良久,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他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自嘲一笑,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忧虑起身后事来了,左右他正当壮年,少说也还能庇护四十八寨一二十年,少年人心性不稳,最易变化,到时也许儿孙自有儿孙福、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李师伯!”脚步声到了门前,来人颇为慌张地喊了一嗓子。

李徵放开心胸,应道:“什么事?”

“山下暗桩传信,见您那位朋友段姑娘在附近与人动手争斗,对方仿佛是北斗的人!”

李徵的眼角倏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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