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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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吧李某的卡片搁在书桌上,也没同父母说起,蒋太太进来看见,问知因由,立即向丈夫去打报告。

  南孙看在眼中,益发可怜母亲,多年来她不知什么叫自尊,卑躬屈膝待主子手指缝间漏些好处出来……一定要经济独立,否则简直没有资格讲其他!

  南孙随即又为自己的不忿暗暗好笑。

  她父亲为一张六公分乘四公分的卡纸大大骚动,又迫不及待地打了电话,电话居然接通,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南孙只听他报上姓名后一连串的是是是是,挂上电话,满面红光,额角上泛著油,像是门楣都光彩起来。

  这种怪现象使南孙发呆。

  只听得蒋先生一声「啊哈」,「这下老张可没话说了吧,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想到我同他老板直接交易!」他用力拍著桌子。

  锁锁说过会报答蒋家的。

  蒋先生又道:「李先生同我说,叫我不必下定洋,只需上去签一个字,反正一星期后即可脱手赚钱。」他兴奋地团团转,「真有办法,太令人佩服。」

  南孙不知父亲佩服的是地产商李某抑或是小女子朱锁锁。

  蒋太太也跟著人逢喜事三分爽的样子,搭讪地问:「朱小姐是李先生的朋友?」

  忘了,都忘了一年前他们曾经警告女儿,不能再与坏女孩来往。

  坏,也要大大的坏,坏到一流,也是个人物,照样有人跪著拜。

  南孙感慨到想干一杯烈酒。

  看样子锁锁在这三年间是孵出头了。

  她与南孙说:「你明白了吧,我从没在他手中接过现款,但是他指点我,教我投资,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南孙心中有一个譬喻,不敢说出来,假使有人把六合彩头奖六个号码告诉她,她也会拿两块钱出来投资,赚它一票。

  蒋氏雄赳赳、气昂昂地要设宴请朱小姐吃饭,最好她能把李先生也请出来。

  南孙并没有把这个意思传达给锁锁,只说她去了欧洲。

  过没多久,锁锁真的偕李某到巴黎度假去了。

  南孙的学生生活乏善足陈。

  章安仁是唯一的清凉剂。这个建筑系的男生出身小康,本来同时考取英国一间大学,却因比他小一岁的弟弟而留下来,把机会让给他。

  像时下所有有之前的青年,出人头地是他人生一大目标,名利心重,南孙有时觉得他把得失看得太要紧,但谁也不否认他是个好青年,老太太尤其喜欢他,连带著对南孙也有点改观,她现在老爱说:「女孩子命好即可,嫁得好便是命好。」

  最苦恼的是南孙以大学生身份竟没法与无知老妇人辩驳,尽管有人要,女人嫁两次三次也总不是正路。

  周末章安仁总来蒋家逗留一会儿。

  冬季,两人冲了热巧克力喝,背靠背听音乐聊天。

  南孙仍然留著一头长发,编成一条大松辫,小章爱把辫梢搁在上唇装胡髭。

  南孙为这头发下的心思不可谓少,隔日便洗一次,印象中它从来没干透过,因不能用热风吹,怕折断。

  几次想剪短,但章安仁说:「没有这海藻似的头发,我就不认得你了。」

  锁锁在巴黎拍的照片及两人中学时留影一齐搁案头,章安仁眼睛瞄到,便取过看。

  「后面的公寓房子是她的产业,凯旋门路一号。」南孙指与他看。

  「她真是你的同学?」

  「当然。」

  「这么有办法的奇女子不像日常生活可以遇到。」

  「她只不过比较懂得做生意。」

  「什么生意?」章安仁声音有一丝轻蔑。

  南孙觉察到这一点,便不搭腔。

  但小章并没有停止,「一个年轻女人要弄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她又长得那样,又叫骚骚这样的名字。」

  南孙站起来,霍地转身,坚决地说:「够了。」

  章安仁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她是我朋友,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不介意,但别对牢我批评她。」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男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得批评女性,免失风度。」

  章安仁见南孙如此决绝,倒是十分意外,一则他人物在甲女面前挑剔乙女,简直是恭维,二则他觉得他同南孙已经够亲密,不应有任何人夹在当中,年轻人一时下不了台,便一声不响站起来离开蒋家。

  在门外被风一吹,章安仁有轻微悔意,他故意逗留一会儿,待南孙追出来挽留他,他好趁势将她一把搂在怀中,就像电影中那样。

  但是他等了一刻,南孙并没有出来,他只得走开,赌气去打了一个下午的球。

  球伴中不乏同年龄的女孩子,也都很活泼漂亮,剪了最时髦的发型,穿著最时款的衣裳,但章安仁却独独爱上蒋南孙独特气质,她是那种罕有的不自觉长得好的女孩,随随便便穿一件麻包呢大衣加条粗布裤,鞋子老似坦克车般笨重,益发显得人敏感而细致,不著颜色的面孔有天然的浓眉及长睫,做起功课来像电脑,喜读爱情小说这一点尤其可爱。

  换句话说,似南孙般尚未被大都会空气污染的少女已经不多了。

  一整个下午他都惦念她,早知这么吃苦,就不该开罪她。

  晚上电视演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片,章安仁想提醒南孙看,终于忍了下来,他不知这场赌气可以拖多久,迟早要投降的,但忍得一时是一时。

  荧幕中的女主角对情人说:「……我知有个沙滩,那沙白的耀眼,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但她犯了案子,他通知执法人员来把她带走,他偷偷流泪,音乐奏起,黑人歌手以怨曲的味道唱出「你若要使我哭」。

  章安仁按熄了电灯。

  第二天天气冷得不属亚热带,他在课室门外看到南孙在等他,头发毛毛的,大眼惺忪,鼻端红红的,双手戴著他送的真皮红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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