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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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滔滔不绝开始倾诉其不愉快的经验,说到激动之处,大力拍这大腿桌子,面皮胀得像紫姜,连脖子都红壮起来,额角青筋涌现。
把他一番话浓缩,不外是慨叹不幸生了一个蠢女,白陪人玩了这么久,要紧关头,不见半点好处,他不敢怪旁人,只是这个女儿未免也太令他失望。
南孙待他讲完,喝茶解渴时,才站起来离开现场。
锁锁知道她脾气,也不安慰她。
过了很久,她轻轻自嘲:「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锁锁却只问:「老太太今天吃什么宵夜?偷些出来。」
只有她,天掉下来当被子盖,是应该这样。
「现在可上了岸了。」南孙说。
「你想听我的烦恼?别后悔啊。」锁锁笑吟吟。
南孙看著她:「朱锁锁,我爱你。」
美元升到一元对九元八角港元的时候,人人抢购,老太太却全部卖掉,用来替儿子赎身。
押出去的房子早已到期,银行限他们一个月内搬出,蒋先生终于崩溃下来,号啕大哭,家里三代女人,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南孙收拾杂物,其中有章安仁的球拍、外套、零零碎碎的东西,光明正大打电话叫他来取回,几次留言,如同石沉大海,分明避而不见。
南孙觉得她父亲说得对,世上不是没有情深如海的男人,她没有本事,一个也逮不到。
一颗心从那个时候开始灰。
也有点明白,为何阿姨情愿一个人与一条狗同住。
南孙双目中再也没有锐气,嘴角老挂著一个恍惚的微笑,这种略为厌世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感动不少异性,生意上往来的老中青男人,都喜欢蒋南孙,她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方便。
南孙知道,命运大手开始把她推向阿姨那条路走。
也不是一条坏路,虽然寂寞清苦,但是高贵。
南孙把家里的情形写了封长信,大约有短篇小说长短,寄去给阿姨。
她盼望有回音,但是没有。
蒋太太知道了,同南孙说:「我们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故此也不能期望什么,她只得她自己,小心点是应该的,与其作出空泛的应允,不如保持缄默。」
南孙恨母亲,因为她不恨任何人。
她千方百计找出理由替人开脱,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有委屈,独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点借口都没有了。
当下南孙说:「不会的,阿姨断然不会撇下我们。」蒋太太不出声,但是这下南孙却看对了人,阿姨没有回信,是因为她已动身回来。
南孙接到电话,她已在酒店里,两母女赶去同她会面,酒店房门一开南孙又闻到那股英国烟草混著玲兰香味的特殊气息。
阿姨身上大衣还未除下,她站在窗前,黑色打扮使她看上去孤傲、高贵、冷僻。
「南孙。」她张开双手。
南孙熬到这样一刻,眼泪汩汩涌出,抬不起头来。
阿姨简单地说:「我来带你们母女走。」
蒋太太问:「他们呢?」
「他们是谁?」
「我的丈夫,我的婆婆。」
阿姨沉默一会儿,「我帮不了他们。」
蒋太太不出声,坐下来。
阿姨问:「你还没有受够?」
蒋太太凄然地,用一只手不住抚摸另一只手臂,像是怕冷。
「那样的一家人,你还想留下来?」
蒋太太不愿意作答。
阿姨仰起头,轻轻冷笑一声。
终于,蒋太太用细微的声音说:「我不能在此刻离开他,我们曾经有过好时光,现在他需要我。」
阿姨说:「他一生中从没扮演过丈夫的角色,他是你的大儿子,你一辈子宝贵的时光精血,就是用来服侍照顾他。」
蒋太太忽然笑了。
过一会儿她说:「是我情愿的。」
「你这可怜的女人,南孙,」她转过头来,「你马上跟我走。」
南孙吞一口涏沫。
阿姨鹰般目光注视她,讪笑起来,「你也挨义气?」
蒋太太连忙说:「南孙,你要走的话尽管走,家里的事,也搞的七七八八了。」
南孙缓缓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父母皆要我照顾。」
阿姨不置信地看著她们母女,隔了一会儿她说:「好,好。」
南孙有点歉意。
「蒋某是个幸运的人。」阿姨说。
蒋太太对她说:「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但他不是一个坏人,这些年来,也只有他给过我一点点安慰。」
阿姨走到窗口,背著南孙母女,唏嘘地说:「我细微我也可以那么说。」
南孙忍不住在心中加一句,我也是。
「那我这趟是白来了。」
「不不不不不,」南孙回复一点神采,「我们需要你支持。」
「你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南孙答:「我的家。」
「有多大?」
南孙用手指做个豆腐干样子。
「一家四口,熬得下去吗?」
南孙摊摊手。
蒋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阿姨背著南孙,把一个装著现钞的信封递给姐姐。
「有什么事,同我联络。」
阿姨来了又去了。
蒋家搬到南孙狭窄的小公寓,家私杂物丢了十之八九,仍然无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