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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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花枝交相映衬, 花瓣纷纷洒落如雨, 美如梦幻,见证著一场并不高明的战局。

不似新局,彷佛这盘棋已下了很久。

熟悉的对手, 不, 应该是猎者与猎物。

雁初落子仍然快得不可思议, 西聆君也不慌不忙, 安然应对,只是出乎意料,他没再像上次那样故意求输,而是攻势凌厉,毫不留情。

很多年前,枫陵里, 一名女子被男人丢出门。

「你的伤已好了,赖著做什么。」

「把这盆花送给我好不好?」她死皮赖脸地乞求, 「我找了它很久了。」

「好, 」看她欣喜若狂,他才坐到棋盘前,不咸不淡地说出后半句话, 「赢了我的棋,便送你。」

一叶花岂能轻易赠人, 他有心哄走这脸厚的女子。

「我不会下棋, 」她有点恼, 抽出腰间的弯刀, 「比武你敢不敢?」

当年征战天下,他不知对多少人使过激将法,却难得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看著面前胆大包天的女子,不置可否:「与我比武,你不够格。」

她立即沉下脸,举刀,一刀将他的棋盘劈个稀烂,黑白棋子被强盛的刀气逼得飞起,打在旁边地上,嵌出一幅八卦图。

他仍是端坐原地,面不改色:「越家刀法,不错。」

她居高临下冲他挑眉:「够格跟你比吗?」

他看她一眼:「不错,打不过我。」

「你!」

「你要花何用?」

被他一问,她马上忘记了生气,恳求道:「听说它的果实能解五灵界苦难,我父亲哥哥和卢山叔他们都是武将,战场险恶,我想求得果实护他们平安。」

他不说话了。

轮回之果,几时成了保佑平安的吉祥物?解五灵界苦难是说人服食了因果后,就能自五灵界转世脱身托往他方而已。护佑亲人平安,世间真有这般神奇之物,西聆族何至于只剩他一个。创千古伟业,贵为尊皇,纵然他让这天下千万人陪葬,也改变不了结果。

面对希冀的目光,他没有纠正她的错误:「此花要用血供养,你也愿意?」

她喜得连连点头:「愿意。」

……

空旷的石室里,他闭目坐在中间的竹席上,长发如墨瀑,眉宇间神色安宁,蓝袍铺开,在灯影里闪烁光泽,如澹澹水波。

「凤歧!」她举著个新烛台跑进来,「你这儿没烛台,我在外面给你买了个。」

他彷佛不闻。

「你怎么了?」她吓得丢开烛台,走过去伸手去探他心口,轻轻按了按,发现尚有心跳,这才松了口气。

少女体香隐隐飘来,刺激著此刻分外敏感的嗅觉,他亦没料到她会来,双眉微微皱了下,气息逐渐不稳。

「在练功?」她并未察觉到变化,抬手去理他披散的长发,替他拭汗,粉脸上悄悄泛起一丝红晕。

柔软的手指不时触碰,气息吐在耳畔颈间,练功的紧要关头竟遭逢这样的挑逗,他猛地睁开眼,黑眸不复往日清澈。

她倏地缩回手,脸上红晕更重:「我就是看你累……」

热情性急的女子羞涩起来,竟有著令六宫粉黛失色的娇态,他扣住她的手臂,不待她反抗,将她强行翻转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

棋局明朗,胜败早已注定了,她根本是在赖皮,明明输定了,却还瞅到地方就落子,拖延著最后的时间,他便毫不留情,步步紧逼,夺了她的地盘,将她一步步逼到死角,再也无路可逃。

「枫山真美,等见过父亲,我们将来就在这儿安家吧,再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下棋抚琴,我教他们练武……」

「教练武,你确定能胜任?」

「我刀法很好!」

「嗯,误人子弟还是可以的。」

……

复仇而生,铁血征战,五灵界至高无上的皇者,那颗心早已冷硬如岩石坚冰,他开创了辉煌盛世,立不世伟业,也失去了所有亲人。臣子们奉承效忠,嫔妃们曲意逢迎,只为从他手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利益,纵然他遁入道门,也是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永恒之主。而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误闯进他的世界,用那多余的关心,把自己变作了他的亲人。

率性的女子不知忧愁,惟独记挂父亲兄长的安危,她爱习武,没有五灵界女人该有的柔弱姿态,却也会笨手笨脚地为他做衣裳,在床头雕刻他喜欢的枫叶纹,在枫叶下为他翩翩起舞,她永远那么热情,热情似火,烧红了满山枫叶,连带著他的心也渐渐有了温度……

「我想盖座小屋,盖几个亭子……凤歧,把这片枫山送给我吧?」

「可以。」

「真的?」

「可以,拿你换。」

当夜,她在床上哀求不止,他爱极了她求饶的模样,没有放过她,她难以承受,在他的肩头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他的女人,爱得果断,恨也果断。

「不跟我走?」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以离开他们?」

「离开越军,否则不相见。」

他决定抽身放弃,她就红著眼睛找遍了枫陵,最后挥著弯刀警告:「你再不出来,我就砍光你的树!」

她果真砍掉了半山的枫树。

他现身相见,却带著扶帘婉玉。

她冲著他的背影叫:「你站住,不然我定会杀了她!」

……

他弯起唇角,落下最后一子,她再无退路。

面对这个结果,雁初咬住唇,手执棋子迟迟不语。

「上次设局引你进,这次你必然不肯再受戏弄,出手毫无章法,」西聆君将棋钵一推,起身踱到她身旁,在她头顶笑道,「可惜这也早在我预料中,看你乱来毫无趣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结果,何必挣扎。」

雁初将棋子丢回钵内,怅然道:「我是不是很像棋子,始终逃不出这个棋盘。」

西聆君道:「我的棋子,又能逃到哪里。」

雁初脸红:「你的花已经结果,很快就要成熟……」

「不必再喂它了,」西聆君打断她,「你乖乖地听话,我会治好你的伤。」

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犯下的错误,纵然习惯设局,自信控制一切,也有些不愿面对她恢复记忆的后果

.

永恒之间不插手外界事,但要获知外界消息是相当容易的,旁观者了解的东西有时会比当局者更多,南王攻下京城,焰皇本已逃到云州,身边跟随的人早就逃走无数,云州城守备看情势不对,终于也叛变了,焰皇身边京卫与急焰军折损大半,才杀出重围,剩余兵力实在难以支撑,焰皇心知大势已去,于是主动向南王乞降,表示愿意献上皇印,南王也没对兄长赶尽杀绝,允降,此刻焰皇正带著皇印,领著残兵残将赶往京城。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

期间西聆君去了冰国一趟,数日后归来,见雁初站在园门口,眸中不由生起笑意,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等我?」

雁初道:「你想多了,凑巧而已。」

他点头:「哦,是凑巧。」

「我带你去个地方。」雁初拉著他就走。

步入枫林,满眼都是绿,微风里枫影重迭,令人心旷神怡。

蓝袍被风牵开,长长地拖在路面,他任由她拉著,和往常一样不急不缓地沿著小径朝前走,她则显得有些殷切,几乎是在前面小跑。

眼前情景恰如当年,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这里是永恒之间,她只是将枫林当作了乐土,两个人的乐土。

「你叫什么?」

「凤歧。」

……

终于,小径到了尽头,雁初推开枫陵的门,拉著他走进去。

房间的布置和以前没有多大改变,床,烛台,只是中间那个架子不见了,重新放了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极为丰盛。

西聆君微微皱了下眉,瞟她:「如此费心奉承,有何意图?」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那么多心思算计,」雁初丢开他的手坐到桌旁,夹了片菜叶放到碗里,「谁奉承你,我做给自己吃的!」

想她是精心准备迎接自己回来,西聆君舒展双眉,坐到她身旁:「虫子才吃菜叶,特别是青虫。」

平生最厌恶青虫,雁初丢开筷子:「你成心的是不是?」

西聆君靠在椅背上微笑。

弈者动情,盘中局势必受影响,但永恒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什么不能改变!棋子在他手中,一切都会照他的意愿继续,整个棋盘是他的,她也只能是他的。所有的报复与伤害已成过去,她将永远不会记起前事,他会加倍补偿她,给她更多,只有他的女人,才配共享他所拥有的一切。

「你总能达到目的。」雁初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粉面含气馁不甘之色,任性的眉眼看上去更加生动。

「因为我了解你,」他情不自禁低头在她颈间,薄唇触碰那红得可爱的耳垂,「也熟悉你。」

雁初颤了下,躲开:「不闹你了,我喝酒。」

他哪肯容她逃,顺势握住她执壶的手:「酒冷,不可多喝。」

「那你喝好么?」她红唇轻啜,抿了一口酒,忽然直起身覆上他的唇。

心爱之人献殷勤,黑眸里隐隐生起笑意,西聆君手臂略使力,轻易便将她的身体压低了,变为主动。

酒香在唇间溢散,许久,雁初轻喘著缩在他怀里,凤眸水波盈盈,双颊泛红,娇艳非常。

「凤歧。」手滑进衣襟,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比划。

「你的身体需要休息,」西聆君制止她,取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

这些日子两人同住枫园,却始终没有过分亲密,原是担忧她身体的缘故,雁初知道此药对伤势定然有好处,不由抿嘴,反将那药丸推到他唇边:「喂我。」

「你变得不安分了。」

唇与唇的吸引与摩擦,药丸在舌尖推动,雁初先败下阵,任由他抱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撕开衣裳。

灯光摇曳,人影交迭。

……

弈崖,雨中云雾弥漫,不见栈道的影子。

雁初拔下玉簪轻击血玉佩,悦耳的声音响起,阵法破,隐藏的栈道果然浮现,直通藏花的雪洞

.

时隔数月再次归来,京城已经易主,百姓们纷纷享受著战乱之后的宁静,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没有想象中那般混乱,武力与太平,并不矛盾。南王入城后没有住进宫里,仍留在旧王府上,由于当初那场大火的缘故,房屋都有翻新过的痕迹。

厅上,雁初跪地:「雁初愿为殿下分忧。」

今非昔比,南王仍著红黑相间的王者服色,眉宇间却透著果决,已有皇者之威,妖娆面容也被这种气度给掩盖下去了。

「不行!」南王断然拒绝。

雁初道:「殿下真想放过他?」

南王踱了几步,道:「皇兄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说想留他性命是假的,但如今局势初定,他又是主动乞降,这时候不论派谁去动手,本王都脱不了干系,本王已有篡位之嫌,不想再多个暴君之名,本王也知你必定不服,来日方长……」

「养虎为患,前车之鉴,殿下就不怕夜长梦多?殿下那位皇兄非苟活之人,暂时乞降,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雁初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殿下可派使者受降,前去迎皇印,雁初是越将军之女,且是永恒之间的弟子,身无挂碍,由我动手,是为报仇,谁都怪不到殿下身上。」

南王道:「永恒之间门规森严,你做出这等事,他们岂会放过你?」

「西聆君不会杀我。」

「你的命更重要。」

「雁初保证活著回来见殿下。」

沉默。

「记住你的话,」南王转过身去,「著乌将军为使,前去迎皇兄回京。」

有一类男人,在他们的大事面前,女人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否则又怎会明知危险而选择相信一个口头的保证?

无情,才是天生的皇者。

雁初褪下腕间的镯子轻轻搁在几上,然后出了门。

卢山迟等在外面,他并不知道二人在里面商量了什么,也没有多问,领著雁初回到自己的住处,命下人准备饭菜,两人高高兴兴吃过饭,然后坐著说话,内容无非是上次来不及说的那些,如何受伤堕入冰流,如何被西聆君所救,卢山迟不免又将萧齐骂了个透,提到焰皇犹有不甘。

雁初道:「归服南王殿下,一切听凭殿下安排,这是保住越军唯一的办法,卢山叔务必令乌将军他们明白。」

卢山迟叹道:「当年你父亲执掌越军才招至大祸,阿叔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雁初松了口气,道:「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几位将军不若趁早寻个好出路,安心过日子。」

卢山迟示意她放心。

雁初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跪下,道:「阿落原本是不愿再让阿叔费心的,但眼下还有件要紧的事,只有托付给阿叔才能放心。」

卢山迟立刻扶起她:「你的事,阿叔自当办到。」

他无妻无子,一直将雁初兄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雁初望望厅外无人,迅速将一粒蓝莹莹的果子放到他手里:「殿下即位,元君便要转世,转世之初力量受制,要靠近他不难,阿叔务必让他服食此果,莫让外人知晓。」

卢山迟看著果子,惊疑:「这是……」

神秘的轮回之果,西聆君永远都不知道还多了一粒的存在,雁初道:「我不能告诉卢山叔,卢山叔也莫要多问,只这件事务必替我办到。」

卢山迟瞪眼:「你莫要犯傻,萧齐死了就死了,这世上就没人了吗!」

「阿叔想哪里去了,」雁初打断他,「我如今是永恒之间的弟子,即刻要回去,恐怕将来不容易相见,才会将此事托付给阿叔。」

卢山迟也清楚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的规矩,打消了些疑虑,语气缓和了:「正该为自己打算,进永恒之间也好,永恒之间护得住你平安,只是南王殿下前日跟老夫提起,说你救过他,老夫还想著你是不是……」

「阿叔想多了,他的后宫还会缺人?」雁初替他拉了拉衣衫,又理了理胡子,「我这便走了,阿叔保重。」

卢山迟伤感:「好容易见你回来,说几句话就走,此去几时能见著你?」

雁初摇头:「我也不知。」

卢山迟沉默半日,背过身挥手:「自己保重吧。」

「雁初不孝,阿叔原谅。」雁初强忍眼泪,端端正正地朝他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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