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7章 又见夜雨乱红尘(3)

所属书籍:两世欢小说

难以忍受的痛意弥漫,却不仅仅因为受伤的双足。他的衣袖无力垂落,呼吸里带了刺般割痛肺腑,指尖却越发用力地握住窗棂,以维持面容上清浅淡然地一抹笑,「姑姑,多虑了!檎」

知夏姑姑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垂下头来,叹息道:「阿辞,我也盼……我只是多虑。」

从当年他阻拦她杀掉那个小祸害时,她便一直劝自己,不必多虑。

可惜,最终他还是逃不脱那最可怕的命运。

一世聪明,一世清傲,却养虎为患,被反噬得差点尸骨无存。

-----------------------魍-

这夜阿原睡得很不安宁。

从入睡开始,便有人影幢幢的,带著逼人的寒意,不时卷到跟前。

依然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只是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惊悸和恐慌。

忽一抬首,便见有女子半边脸罩著银色面罩,一身白衣如大雪般纷扬卷来。

她惊恐退避时,雪凉的衣片拂过脸庞,然后是一柄雪凉的短剑掠向她脖颈……

「姑姑——」

阿原惊叫之际,人已猛然坐起,浑身冷汗涔涔。

小鹿迷迷噔噔坐起,立时意识到阿原又在做恶梦,忙跳下床榻,奔过去问道:「小姐,又梦到什么?」

阿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虽然梦境真实得可怕,但她的头颅还在,颈上并无伤疤,真的只是梦而已。

她重重地倒回床上,擦著额上的汗咕哝道:「嗯,又是梦……这一回,梦到有脸的了……可惜只有半边!」

「啊?」

「也许这一次不一样吧?那个什么知夏姑姑……的确容易让人做恶梦!」

只是梦里还是不大一样。

青衣瑟瑟满头斑白的知夏,梦境里居然很是年轻,白衣胜雪,黑发如染。

她抱著头平定情绪时,又一道惊雷劈开夜幕,似将黑不见底的苍穹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的脑中有什么电光石火般闪过,居然也像在忽然间被扯开了一道裂口,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或事在汹涌,随时都能澎湃而出。但她屏住呼吸试图去抓住一丝半点时,那些人或事却如烟花般湮灭,迅速沉没于无边的黑暗中。

来得迅猛,去得快捷。

-----------------------

涵秋坡上,闪电亦破开雨夜,照亮新修的坟茔。

风雨之中,天地孤寂。

有黑衣人披著蓑衣,静立于雨夜中,看另两名蒙面男子挥揪挖开坟墓,露出崭新的棺木。

黑衣人几步冲上前,用袖子拂擦棺上的泥水。那边蒙面男子一个急忙起钉开棺,另一个已撑开了一柄大伞。

电光闪过,照上那被挖得斜倾的墓碑,正书著墓中人的姓名:「姜探之墓」。

棺木终于开启,露出清瘦苍白的女子,容颜清丽,眉目宛然。

黑衣人低呼一声,颤抖的手将两颗药丸塞入她口中,伸臂将她抱出,小心拢到胸怀间,方才侧头吩咐:「把坟墓填上,一切恢复原状。」

「是!」

那二人领命,继续忙碌。

而黑衣人已抱起女子,飞快奔往坡下。

又一道电光闪过,天地有瞬间的异样明亮,照出黑衣人蓑衣上滴下的水珠,也照出他斜伸出蓑衣的剑柄。

苍黑色的双雀流苏结剑穗,在雨水里幽幽闪亮,双雀栩栩如生。

----------------------

贺王府别院。

终于迎来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天清似水,数日前被雨水清洗过的竹林在夜风里摇曳,疏朗隽秀,一如竹中对酌的两位贵公子。

谢岩轻晃手中的夜光杯,声音清润亦如月色:「言希还是没过来?」

慕北湮摇头,「应该去县衙了。你明天就回京,他该回来送送的,只怕是耽搁住了。」

「又为景典史?」

「应该是。言希傲得很,但和景典史还合得来。景典史刚到沁城,就借口查案前来见过他。我问言希,他说先前在外游学时认识的故交,其他并不肯多说。」慕北湮侧头看向谢岩,「他当然不仅仅是典史。」

「当然。」

「那他是……」慕北湮搁下夜光杯,桃花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慎重,「我们猜的那个人?」

「我不敢确定。」

谢岩低眸,手中美酒色泽盈盈,薄如纸的墨绿色杯壁清亮如明镜,变幻著奇异的流光。

慕北湮便无奈,「其实你本该知道的。若他真的是……端侯,他似乎没打算瞒著你,不然先前也不会邀你去端侯府了!」

谢岩苦笑,「嗯,他邀请我时,恰好长乐公主又犯病,缠得我受不住,只好先避了出去,故而并不在府中。正好我堂兄谢以棠在,你该知道的,他说聪明时也聪明,听说端侯相邀,立时自己跟过去相见,端侯倒也见了。」

「就是你那个以写艳诗出名的堂兄?」

谢岩叹气,「就是他。也不晓得他都跟端侯说什么了,回府后还送了什么东西给端侯。我后来问起时,我那堂兄说端侯对京中风流逸事也很感兴趣,他便送了几幅字图过去。我听说后觉得不妥,递了名帖前往端侯府求见时,阍者回答端侯病得厉害,暂不见客。」

慕北湮哈哈大笑,「谢大公子,你……你居然吃了闭门羹!我原以为只有别人吃你闭门羹的份儿!」

谢岩指尖轻晃,「也未必有心让我吃闭门羹。算日子,或许是他那时已经离京了呢?若已是旁的身份,自然不便再和我相见。但他也不是没给过暗示。」

慕北湮奇道,「什么暗示?我们在县衙住著时,他似乎一直闭门养病……」

谢岩沉默片刻,说道:「他说,他在镇州长大。」

「镇州……」慕北湮茫然,「跟你有关?」

「我母亲姓景,在前往镇州的途中遇害。」

「倒未听你提过母亲之事……」慕北湮捏紧杯盏,「不过,也是镇州!也姓景!有关联?」

「嗯,我母亲是陪我二姨回镇州省亲的。听说二姨侥幸得以逃脱,但不久也从镇州传来噩耗,随即便传来镇州的成德节度使王榕陈兵要塞、封锁南北交通的消息。当时皇上尚是梁王,并未与王榕计较,后来登基为帝,甚至还封王榕为赵王。王榕虽接受封号,暗中却与晋国结盟。皇上虽恼怒,但这些年始终不曾追究,每每封赏甚厚。」

「此事我父亲也提过。」慕北湮眼底也收了素日的惫懒,沉吟道,「父亲说,赵王王榕原是世袭的节度使,虽不好和我们大梁或晋国、燕国相比,但也根基深厚,逼得紧了,梁晋交战时相助晋国,于大梁甚是不利,故而还是以怀柔笼络为主。」

谢岩将杯中美酒饮尽,慢慢地旋著幽绿幽绿的夜光杯,低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母亲去世时,我还没满三个月。据说,母亲之所以丢开我陪二姨回镇州,是因为二姨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慕北湮蓦地悟过来,失声道:「也就是说,景典史……可能在暗示,他是你二姨的孩子,是你……姨表兄弟!」

谢岩低低道:「对,应该是我表弟,我从未见过的表弟。」

「于是,景典史当然不会是小小典史。」

「若真如我们推测,他当然不是小小典史。」

谢家还不是贺王这种以军功起家的,正宗的名门高户,地位显赫。但谢家夫人能抛下不满三个月的爱子陪妹妹回家省亲,其妹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端侯,景辞,景知晚……」慕北湮皱眉,「他忽然来沁河,是为……清离?」

谢岩抬手又倒了一杯酒,嗅著淡淡的酒香,清澄眼底渐渐迷离,「北湮,我说过,她不是清离。明日我回京,你需多留意他们动静,只是需谨记,不可玩火!若景知晚当真就是端侯,你该晓得他不好惹!」

慕北湮向后一靠,懒洋洋笑得如春困的猫咪,「放心,我会盯著阿原和景……景典史。这事儿……真的太蹊跷了!」

谢岩便默然喝酒,如玉面庞渐泛起微醺的红晕。他轻抚怀中绢画,叹道:「北湮,我想清离了!」

慕北湮沉思著什么,忽一击桌,说道:「我知道了!」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