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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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萧煞,萧可回头见九皇子目光灼亮,望著萧煞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俊面已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萧可柳眉一横,两眼瞪著他,叫道:“你怎么还不走?留这儿干什么?”

    九皇子被她瞪得呆了一呆,随即眼珠一转,抬高下巴,趾高气昂道:“我来拿药,昭云的药。煎好了没有啊?”

    “没有。”萧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一张铺满陈旧纸张的方桌前蹲下,不理他。九皇子跟在她后头,哇哇大叫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药怎么还没煎好?你这臭丫头整天都在瞎晃什么呐?”

    萧可转头,口气不快道:“她不喝药,我煎药干什么?”

    “什么?”九皇子一愣,“你说昭云不喝药?这几天的药,她不是都喝了吗?”

    “谁说她喝了?你亲眼看见啦?哼,喝没喝,我比你清楚。”萧可说完不再理他,回头去整理桌上散乱的写满字的纸张。

    “咦?她没喝,那药去哪里了?她难道不想眼睛好起来吗?”九皇子面带疑惑,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的叫道:“哦!我知道了,昭云是怕眼睛好起来以后七哥就不管她了,是不是?”

    萧可不理他,仿佛没听见,只低头对著手中已然发黄被拆分的破旧医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著,神情异常认真。

    九皇子见她不搭理他,心头莫名生出一丝郁闷之气,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让他很不爽,还不如以前一见面就吵得脸红脖子粗,至少不那么无趣。奇怪啦,自从这次她跟七哥他们从尘风国回来,她就一直不对劲,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跟他吵架了,也不爱笑了,好像有一肚子心事,他说什么她都懒得理,为什么呢?他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处处跟他作对象只小母老虎的萧可,他们吵了一年多,突然这样子,感觉很不习惯。

    他微微弯腰凑近她,二话不说,就去夺她手中的纸张,“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嘶啦!”一张本就破旧不堪的纸张被撕成了两截。萧可愣住,他也愣住,没料到她会捏得那么紧。

    “嘿,嘿嘿……”他干笑两声。

    “啪!”萧可看著手中被撕毁只剩一截的暗黄纸张,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还笑!你又皮痒痒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九皇子以为她又要拿毒粉对付他,惊得慌忙跳开,伸手一拦,“诶诶诶!等等!不就是张破纸吗?你用得著这么生气吗?给你!”说著将手上的半截纸张往她面前一丢。这丫头,怎么说变就变?

    萧可横眉瞪他,红唇紧咬,眼中的怒气在看向空中飞扬飘坠的半截发黄的旧纸时慢慢就变成了悲伤和愤恨,水灵灵的大眼之中渐渐迷蒙上了水雾。九皇子怔了一怔,撇嘴道:“不是吧,臭丫头,撕你一张破纸,就要哭鼻子啦?”

    萧可转头,伸手抓起一桌的纸张,往他脸上砸去,赌气道:“给你,给你……你都撕了吧,撕完你就准备好两口棺材,一口给公主姐姐,一口留给你那七哥。”

    九皇子心中一震,睁大眼睛,惊道:“什、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萧可一愣回神,继而仿佛想起什么,眼光闪了闪,忙转过身,低头敷衍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九皇子岂是那么容易骗过的,他大步掠过去扯她,“不对。你把话说清楚,我七哥怎么了?璃月又怎么了?”

    “我不知道。”萧可的手臂被他拽得死紧,怎么挣都挣脱不开。九皇子心中著急,又无计可施,便耍赖道:“你快给我清楚,不说清楚,我,我……我今天就不走了。”

    “你!你耍赖皮!”

    “我就耍赖皮,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承认!哼!你堂堂一个王爷,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耍赖皮,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脸红呢。”

    “诶,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替我脸红什么?”

    “我……哼!”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说不过他了?这个无赖!她干脆把脸一沉,蹲下身去捡落到地上的旧纸,不再理他。

    九皇子眼珠转了几转,“你不说是吧,那我去问璃月了。”

    “不许去!”萧可一慌,急忙站起来拉住他。“这事公主姐姐不知道。”

    九皇子顿住,回头道:“那你快说啊!”

    萧可犹豫,“我,我不能说……是皇上不让说出去。”

    “七哥?”九皇子愣了愣,愈发觉得这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他顿时急了,抬起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究竟是什么事啊?被你急死了,我又不是外人……”

    萧可直觉反问道:“你怎么不是外人?”

    “我……”九皇子欲再开口,门口忽然有人先他一步。

    “那我呢?可儿,对我这个哥哥,也不能说吗?”萧煞突然一撩帐帘,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异常凝重,语气严肃而低沉。

    “哥哥!”萧可惊诧,“你没走啊?你,你在听墙角!”

    萧煞皱了皱眉,不置可否,脸上也无半点被识破的尴尬之色。他一门心思都在他们所说的那件事情上,其它的,已无心思去想。他就觉得萧可这次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是关于她!他不禁心中一沉,声音也沉了下来,不容拒绝道:“可儿,快说。”

    九皇子附道:“是啊,你快说啊。”

    萧可见躲不过去了,长长叹出一口气,眼眶便有些红了……

    夜色浓郁,凉风轻拂。昭云郡主营帐。

    “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吃饭,不吃。”昭云对著床前端著饭菜的丫头疯癫般的大叫,叫过之后就蜷缩到床角,窝著被子,神情失落而凄楚,低声喃喃:“无忧哥哥,你不管我了吗?你是不是以后再也不管我了?无忧哥哥……你不要不管我,我会乖乖的,就像小时候一样……你让我吃饭我就吃,你让我睡觉我就睡,只要你在,哪怕再痛,我也不哭,不闹……”

    两个丫头看她这样,无奈地相互看一眼,都不忍逼她,只站在床前,束手无策。一个丫头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去禀报皇上?你看郡主这样子多可怜啊!”

    另一个看起来年龄明显大一些的丫头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她们身后突然有人说话:“饭菜搁下,你们先出去。”

    两丫头一惊,忙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不俗的男子,虽然不认识,但看他衣饰装扮,也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低,连忙行了一礼,却并未依言退出。

    来人掏出一块腰牌,面无表情道:“我是皇宫禁卫军统领萧煞,奉命来劝郡主用膳。”

    两丫头忙道:“见过萧统领。那奴婢们就告退了。”说罢将饭菜搁在床边地上厚厚的毯子上,行礼退出。

    萧煞走进床边,冷硬的声音微微放柔:“郡主还记得我吗?拢月茶园里我们见过。”他的语声没有同情,亦无怜悯,只像是想跟一个朋友聊几句天的口气。

    昭云听到声音,又往角落里缩了缩,面上神情一片迷茫。但她奇异的没有疯癫大叫,只是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你快出去。”

    萧煞眉头微皱,淡淡道:“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我来,是想问郡主几个问题。”

    “我不听。”昭云抬手就捂著自己的耳朵。

    萧煞嘴角微扬,看来她也不是真的疯癫,只是刻意的封闭自己而已。

    一个受了创伤的女子,那样残酷不堪的经历,使得她害怕接触外界,怕看到别人怜悯或者轻蔑的神情,就连别人带著同情的声音对她来说,也都是一种伤害。

    萧煞叹了口气,问道:“郡主,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昭云捂著耳朵,将脸埋起来,装作听不见。

    萧煞又道:“你以为不吃饭,不喝药,就能从皇妃手里将皇上抢过来?”

    昭云身躯一顿,忽然松开手,抬头叫道:“你胡说,我没有想从姐姐那里抢走无忧哥哥?”

    萧煞挑眉道:“没有吗?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在利用他们对你的歉疚之心,从而达到你的目的。”

    “我没有。”昭云神色变得慌乱,表情茫然无助,“我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想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难道这也错了吗?”

    “可你的希望,是建立是皇妃的绝望之上。”他的面容极其严肃,眼底深藏著隐约而不可见的心疼和怜惜。

    昭云神色一震,张了张口,身子瘫软下去,这样的问题,她一直在回避,可萧煞却明明白白的摊开放在她面前,让她再避无可避。“我,我……”

    她错了吗?她真的错了吗?“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抬手抱著头,神情痛苦,用力抓扯自己的头发。

    萧煞皱眉,弯腰,扯开她的手,昭云双眼黯淡,竟没有挣脱,只是茫然无措,挣扎在黑暗之中。

    萧煞语气真诚,叹道:“郡主只要肯敞开心怀,您的人生还可以幸福。”

    昭云凄然苦笑,“我可以吗?像我这样的人……”

    萧煞微微凝眸,缓声打断道:“郡主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昭云淡眉微蹙,眉心带著浓浓的哀伤,她双唇轻颤,戚声而语:“一个不堪忍受丈夫欺凌,仗著无忧哥哥的权势而休夫的女人,现在,又被人凌辱……我是个没用的人……”她低下头,像是怕别人看见她眼中浮出的泪光。

    萧煞却摇头,对她所言不赞同道:“郡主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这些遭遇并非您的过错,您无需因此自卑,更不该轻贱性命。在这军中几十万将士的眼中,您是一个大义且勇敢的女子,没有人会看不起您,相反,他们都很感激您,并且敬佩您!”

    昭云听后微愣,似是不信,抬头,顿了顿,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人看不起我吗?”

    “是的。”萧煞松开她的手,很肯定的给她一个答案。

    昭云渐渐平静下来,坐直了身子,目光转向他,似是想看他的模样,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带著微微的冷硬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柔和。她不禁在想,这声音的主人,他的面孔是什么样子的?

    她问道:“你刚才说,你是谁?”

    “萧煞。”

    她轻轻点头,似是在努力回忆,半响方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姐姐的贴身侍卫,对吗?”她见过这个人,可是记不大请他的脸,脑子里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她的眼里和心里,一向只有无忧哥哥,别的任何男子,即便是见过,她也很少记住。

    萧煞道:“是。”

    昭云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来看我?是姐姐让你来的吗?”

    萧煞道:“不是。是我擅作主张来见郡主,只是想带郡主走出黑暗,找到属于您自己的人生之路。”

    昭云问道:“你准备怎么带我走出去?”

    “如果郡主愿意,不嫌弃萧煞身份低微,那么,萧煞愿意照顾郡主一辈子。”他面色严肃认真,语气郑重,让人听到这声音,便能感觉到那是一种面对人生大事的态度。

    昭云愣了愣,“为什么?你是怕我缠著无忧哥哥,妨碍姐姐的幸福吗?”

    萧煞目光微微一闪,摇头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我是个瞎子。”她虽目不能视,但眼睛依旧是怔怔望著他的方向。

    萧煞道:“我可以做郡主的眼睛。”他语气十分真诚,让人无法不去相信。他转身端过饭菜,声音变柔:“郡主先吃饭,吃完饭,我带郡主出去走走。郡主闷在屋里好几日,也应该出去透透气了。”

    昭云微微低头,似是在思量著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不再抗拒,张口咽下他送到嘴边的饭菜,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很饿了。

    吃过饭,萧煞牵著她走,昭云在门口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郡主不用害怕,我会陪在您身边,绝对不会丢下您一个人。”萧煞转头看著她,只见她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了一句:“你可以背著我走吗?就像小时候,无忧哥哥背著我那样。”

    萧煞微愣,顿了顿,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来。”

    昭云趴上他的背,那背脊宽阔而结实,让人觉得安心。她双手搂住他脖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无忧哥哥以外的男子而不觉得反感。

    萧煞背著她走到外头,她听著路过之处,有士兵见礼之声,那些声音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轻蔑和嘲笑,而是带著恭敬,真挚而有礼。风,清清爽爽,吹在她面上,仿佛打散了沉寂几日的闷气,令人心头豁然开朗。外头的空气,果然比屋里要好。

    原来,真的是她想错了吗?

    她将脸贴在他的肩上,感觉著萧煞因背著她行走而微微起伏的喘息,听著萧煞每走到一处,都会跟她说,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什么,是什么颜色……她就在脑子里想象,想象得多了,就仿佛真的看见了。

    这一晚,萧煞说的话,抵得过他一年里的言语之多。在拂云关军营外一里处,一个低矮的山丘上,灰白色石阶,他们并肩而坐,昭云在他低低沉沉的轻声慢语中靠著他的手臂进入梦乡。

    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总是十分安静。而这一夜的拂云关和紫翔关,没有军队的操练声。

    第二日,那是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对于紫翔关、对于南北朝而言,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一个令天地变色神鬼共泣的日子,它将被后世之人所记住。而那一日,成为紫翔关内数十万人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它改变了持续多日的势均力敌的形势对局。

    这日早晨,已过辰时,天色有些晦暗不明,天空黑压的乌云拢聚不散,仿佛要盖顶而来,大地承载著一片压抑之气,似是象征著即将来临的一场腥风血雨的证明。

    南朝在拂云关的二十余万大军倾巢而出,帝王亲临,皇妃在侧。

    万马奔腾,尘烟四起,浩荡磅礴的气势震响了两座城池。

    天空的乌云似乎也被这气势所震散,露出碧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澄灿洒下,照耀著年轻帝王身上的金黄铠甲,反射出刺目的耀眼光辉,合著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让人莫敢仰视。而帝王身旁的女子一身白衣飘扬,银发飞舞,在飞奔的骏马之上,玉面一片肃容,使人不自觉打心底里升起一种油然的敬畏。而前方打头的,是七千玄衣铁骑,领头的修罗七煞面上的红魔面具在阳光下散发著嗜血一般的颜色,映著两旁特制的青铜战车,红光如血,青光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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