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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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界来说,悬镜司府衙内所发生的这一切,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察知。但是,那场公开的劫狱风暴,和随之而来的靖王回府闭门自省的消息,却立即传遍了朝野,最后甚至连静妃被禁这种根本没有任何诏命痕迹的内宫隐秘,也暗暗地流传了出来。

靖王现在已不是以前那个无足轻重,常常被人遗忘的皇子,他是七珠亲王,地位与誉王比肩,虽然有些窗户纸还没捅破,但近来梁帝对他日益增加的恩宠和他本人在朝中越来越重的威望,都使得他已经成为备位东宫的有力人选。与这样一个亲王性命攸关的事件,自然而然会震动人心,掀起令人惶恐不安的乱潮。

就在这流言四起,朝局外僵内乱的微妙时刻,纪王爷的马车辘辘驶出了他的府第,在简单的仪队拥簇下,向著宫城方向而去。

纪王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小他十二岁,梁帝登基时他还未成年,是上一辈中年纪最小的。他生性潇洒风liu,性情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却又不爱耍弄心眼儿,是个天生的闲散王爷。对于任何一个从夺嫡中成功厮杀出来的皇帝而言,这样毫无威胁感的弟弟都是最受偏爱的,纪王也不例外,他从梁帝那里得到了比任何一个亲王都多的纵容和特权,日日逍遥快活,赛过神仙。

可是神仙日子也不会永远这么平平顺顺,就在这最是热闹高兴的正月大年里,这位王爷便遇到了一件令他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事情。

纪王府的马车摇摇地行驶在还浸润著雪水的皇城主道上,车厢里,纪王抱著个小火炉,神情是难得的深沉。而他旁边,居然还坐著另外一个人。

「王爷,要不我跟你一起进宫吧?」言豫津试探著问道。

「你去干什么?反而把事情弄复杂了。我说的话皇兄还是相信的,就算他不信又怎么样,我只要把该说的话说了,后面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纪王长叹一声,「说实话,我真不想搅进这些事情里去,但没办法,明明看到了,总不能装著没看见啊。」

「我也是。看到了不说实在憋得慌。」言豫津陪著他叹了口气,「说来也真是巧,如果那天您没跟我一起去探望宫羽姑娘,就不会刚好看到这个事情了……」

「反正我心里是埋不住事儿的,跟皇兄把我看到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我也轻松。你过西街时就下吧,别跟我到宫里去掺合了。皇兄那人心沉,疑心重,说的人多了他又乱琢磨。」

「好。」言豫津点点头,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掩藏著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但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很稳。到了西街口,他随意告辞了一声,就掀帘下车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进了宫城门向东,最后停在丹樨门外。按梁礼,除非有天子特赐的肩舆来接,否则过了此门都必须步行,所以纪王只命人去探听了一下皇帝此时驾坐何处后,便裹著厚裘跳了下来。在两名随身侍从的搀扶下大踏步走了进去。

梁帝在干怡正殿的暖阁里接见自己的弟弟。没有了静妃的贴身照料,他看起来越发的委顿,不过花白浓眉下的那双眸子,依然闪动著令人难以忽视的威慑的光芒。见到纪王进来,梁帝脸上露出笑容,半欠起身子招呼他免礼落坐,温和地道:「这么冷的天,眼见快要下雪,又是年假朝休,你递个问安的帖子就行了,何必又跑进来?」

「臣弟原该勤著来请安的,」纪王素来不拘礼,顺著梁帝所指的地方就坐到了他的身侧,「何况还有件事,不禀报皇兄,臣弟心中有些不安宁。」

「怎么了?谁惹著你了?」

「倒不是有人惹我,」纪王又坐近了点,压低了声音,「臣弟初五那天见著一桩事儿,当时不觉得什么,这几天消息乱糟糟的出来,才慢慢回过了味儿……」

「初五?」梁帝敏感地颤动了一下眉毛,「什么事?你慢慢说,说清楚!」

「是。皇兄知道,臣弟有些市井朋友,偶有来往的,初五那天府里没什么事,臣弟静极思动,就去探访了一位这样的朋友。她住在登甲巷……皇兄您也不知道那地方……总之就是一处僻静民房,很小,窗户一开就能从一处山墙缺口看见外面的巷子。当时臣弟在她那里谈天,正聊得高兴呢,听到外边有些动静,就朝窗外一看,谁想到竟看见了一个熟人……」

「熟人?谁啊?」

「悬镜使夏冬。她带著一群青衣短打的人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个个手里不是拿著刀就是拿著剑。他们中间抬著一个人,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马车,他们就把那人抬上车走了。因为是夏冬率领的人,所以臣弟当时以为是悬镜司又在缉拿人犯,所以没放在心上。」纪王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臣弟后来才知道,劫狱的案子就是那天发的,被劫的那个卫峥……图像也贴满了四门,臣弟去看过,跟那天巷子里被夏冬他们抬走的那个人十分相象……」

梁帝努力控制住脸上抽跳的肌肉,道:「你看准了?」

「没有十分也有九分。他们在巷子里等马车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呛血,被扶起来顺气,所以臣弟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容貌……」

「夏冬……」梁帝咬紧了牙,「被逆贼从大理寺劫走的人犯,怎么会在夏冬手里?还要在僻巷里暗中转移?悬镜司到底在干什么?」

「臣弟也想不明白,所以才来禀报皇兄。」纪王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不是一件小事,听说皇兄您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臣弟不才,未能为皇兄分忧,但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总不能瞒著不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皇兄还是宣夏冬来问一声吧,说不定她一解释就解释清楚了呢?」

梁帝显然没有纪王这么乐观,脸沉得如一汪寒潭,默然了片刻后,叫道:「高湛!」

「奴才在。」

「派人到悬镜司去……」梁帝只说了半句,又停住,想想改口道,「先叫蒙挚进来。」

「是。」

蒙挚是禁军统领,本就在殿外巡视防务,闻召立即赶了进来,伏地拜倒:「陛下宣臣何事?」

「你亲自去悬镜司走一趟,把夏冬带来见朕。记住,来去都要快,要隐秘,途中不得有任何耽搁,不得让夏冬再跟任何人接触,尤其是夏江。」

「臣遵旨。」蒙挚是武人风范,行罢礼起身就走。纪王似乎不惯于这类场面,有些不安。梁帝正是心头疑云翻滚之际,也无暇照看他,两人默默无语,殿内的气氛一时异常僵硬。

由禁军统领亲去提人,这个命令显然非常明智。他的行动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夏江接报赶过去的时候,蒙挚已带著女悬镜使上了马,丢下一句「奉诏宣夏冬进见」,便旋风般地纵马而去,只留下一股烟尘。

夏冬在进入干怡殿暖阁行君臣大礼时,受到了跟靖王当初一样的待遇。梁帝故意等了很久都没有叫她平身,直到紧张压抑的气息已足够浓厚时才厉声问道:「夏冬,初五逆犯被劫那天,你在何处?」

「臣出城为亡夫祭扫……」

「何时回来的?」

「至晚方归。」

「胡说!」梁帝怒道,「有人亲眼看见你在那个……那个什么巷?」

纪王忙小声提醒道:「登甲巷。」

「你在登甲巷做什么?」

夏冬脸色稍稍苍白了一点儿,但仍坚持道:「臣没有去过登甲巷,也许有人认错了。」

纪王本来对整个事件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叫夏冬来也只是想听听她能否给个合理的解释,没想到她竟连到过登甲巷的事情都否认得一乾二净,弄得好象是他堂堂王爷胡说似的,登时就恼了,坚起眉毛道:「夏冬,是本王真真切切看见你的,绝对没错。你身边还跟著不下二十个人,虽然没穿悬镜司的官服,但都听从你的指派,还把一个象是逆犯卫峥一样的人抬上了马车,你敢不认?」

「夏冬!」梁帝一声断喝,「当著朕的面,你竟敢有虚言!你们悬镜司,到底还是不是朕的悬镜司?!你的眼里除你师父以外,到底还有没有朕?!」

这句说得已经算是极重了,夏冬仅余的一点唇色褪得干干净净,立即再次叩首,按在地上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朕相信纪王爷是不会冤枉你的,说,去登甲巷做什么?」

皇帝亲审的压力绝非任何场合可比,出面指认的又是一位份量极重最受信任的亲王,所以夏冬的银牙咬了又咬,最后还是轻颤著嘴唇承认道:「臣……臣是去过登甲巷……」

梁帝心头怒意如潮,又逼问了一句,「那个人就是卫峥吧?」

「是……」

招了这两项,等于是其他的也招了。梁帝前因后果一想,差不多已能把整个事件组合在一起。

「朕原本就奇怪,逆犯好端端放在悬镜司,几百重兵看守著,除非举兵造反,否则谁有那个本事劫得走,结果偏偏要移去大理寺,」梁帝的胸口一起一伏,几乎是带著杀气逼视著夏冬,「你……你说……那天袭击悬镜司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你带著的?」

夏冬低声道:「是……」

「好……好……」梁帝浑身发抖,「你们玩的好计策,那么强的一个悬镜司,被逆贼闯进去后死的活的竟一个也没抓住,最后还说是因为巡防营搅乱把人放跑了……夏冬,真不枉朕如此信任你,你果然有本事!」

蒙挚自带来夏冬后也一直留在殿内没走,此时似乎有些不忍,小声插言道:「陛下,臣觉得这么大一件事只怕不是夏冬一人足以策划,背后应该还有人主使吧?」

「这还用说!」梁帝拍著龙案一指夏冬,「你看看她是什么人?谁还能指使得动她?她这辈子最听谁的话你不知道?!」说著一口气又翻了上来,哽不能言,让高湛好一通揉搓才顺过气儿去,又问道:「那卫峥呢?你装模作样把卫峥劫出来后,送到哪里去了?」

「臣把他杀了?」

「什么?!」

「卫峥是赤焰军的人,就是臣的杀夫仇人,他已苟延残生这么些年,臣绝不会让他再多活一天……」

「你……卫峥本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卫峥只是一个副将,又不是主犯,陛下现在如此宠爱靖王,如果他拼力陈情,难保陛下不会为他所动。臣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所以臣只有先下手为强。」夏冬说到这里,脸色已渐渐恢复正常,竟抬起头道,「这些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臣的师父毫无关系,请陛下不要冤枉……」

「住口!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攀咬靖王,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什么你一人所为?你能瞒著夏江把卫峥转押到大理寺吗?」梁帝的脸此时已绷成了一块铁板,「夏冬,悬镜司第一要旨是忠君,可你们……你们竟然自始至终都在欺君!」

「皇兄,您平平气吧,身子又不好,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不管怎么说,事情能查清楚也是万幸。」纪王叹著气,徐徐劝道。

梁帝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点,看著纪王道,「亏了有你碰巧撞见,否则景琰这次要受大委屈了。他性子又不和软,遇事急躁,一不小心,就被人家拉进套里去了。」

「有皇兄圣明勘察,景琰还怕什么?」纪王笑了笑,转头又看看夏冬,「夏冬这些年也够苦了,难免偏激了些,皇兄也宽大一二吧。」

梁帝冷笑一声,怒意又起,「朕现在还懒得处置她。蒙挚!」

「臣在。」

「你率一千禁军,立即查封悬镜司,上下人等,均囚于司内候旨,如有敢擅动者,斩!」

「臣遵旨。」蒙挚躬下身去,又问道,「那夏江呢?陛下要见他吗?」

「他干出这样欺君妄为的事情来,还见什么见?」梁帝此时在盛怒之中,提起夏江火气更旺,「他……还有这个夏冬,全都给朕押入天牢!」

蒙挚再次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臣刚才去悬镜司时,远远看见夏秋正押著梅长苏去牢房,瞧苏先生那样子,竟象是受了刑……」

「受刑?」梁帝一惊,「朕只说让问话,怎么会下牢?怎么会动起刑来?」

「陛下您知道,夏江在自己悬镜司里行事,当然是无所顾忌的……」

梁帝怔了怔,长叹一声,「现在看来,梅长苏根本与此事无关,夏江大概是想通过他坐实景琰的罪状吧……是朕一时心急,害他落到了夏江手中受罪,你这次过去,一并把他解救出来,送回府去好生将息一下吧。」

「是。」蒙挚再拜起身,正朝外走,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刑部尚书蔡荃在殿外候旨,说有要事回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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