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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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皇子有些郁闷,找了那么多天,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办法!不管这办法好还是不好,也总算是找到了,只要七哥肯用,它就是个办法。

    宗政无忧浑身散发的怒气渐渐被一股蚀心透骨的悲哀所代替,他望著那半张纸上凌乱而潦草的字迹,怔怔不语。

    所谓解毒之法,只针对于身怀有孕之女子,在女子即将临盆之即,以一种独特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母体内的毒素汇聚到婴儿体内,随著孩子的出生而解。但这个孩子,却需要以药养命,寿不过二十四岁。

    这是何等残酷的解毒之法!一个充满希望的生命,在还未出生之时,便已注定了一生之痛。试问天下父母,谁人能够如此狠心?

    九皇子见他如此表情,心中难过,劝慰道:“七哥,七嫂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以后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宗政无忧指尖握紧,那半张发黄的旧纸在他手中被捏碎,那细微的碎裂声,从心底传来,遥远而沉痛。他站在葡萄架下,抬头仰望著苍穹,那空茫的广阔无际的天空,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回房之时,漫夭背对著门口,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安静得仿佛没有那个人,让人看了心生不安。雪白的长发披泻在她的肩背,在透窗的白色日光下流转著似圣洁却又似哀绝的淡淡光华,她背脊单薄,看上去有些僵硬。

    萧可垂首站在她身边,见宗政无忧进屋便默默退出门外,与九皇子二人偷偷躲在门口听里面动静。

    宗政无忧望著她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朝她走过去。漫夭听著他沉缓的脚步声,忽然回头,手放在小腹之上,面带惊喜和兴奋的神色,眼底却是漫漫无边的哀伤和绝望。

    她笑著说:“无忧,他动了,你摸摸,我们的孩子会动了。他还不到四个月就会动,他一定是一个既聪明又可爱的孩子……”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想让他和她一起,感受这个生命。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宗政无忧身躯陡然僵硬,原来孕育一个新生命是这样微妙的感觉,细细的、软软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连忙垂下眼睑,刻意的选择将那些突然涌出的奇异感觉忽略不计。

    眸光微垂,他望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苍白如雪的指尖,听她声带喜悦的语气夹杂著透骨的哀伤……

    她说:“如果他是男孩,将来必定像你一样,睥睨天下,运筹帷幄。如果是个女孩,我希望她远离皇权的桎梏,在她最好的年华遇到一个她爱的而又深爱她的男子,过著永远幸福的生活……”

    她仰起面庞,看著他皱著的眉头,轻垂的偶尔会颤动的眼睫,她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得见他薄唇如一条直线,没有弧度的僵硬著。她的心一分一分沉重,在他僵硬的表情里,她对于他即将作出的决定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心里矛盾而挣扎,她绝美的眸子随著她说出口的希望和畅想迷蒙了水雾,模糊了视线。心头一阵阵揪紧,她红唇微颤,声音幽远而静隧,接著道:“但不管他是男孩抑或是女孩,我都希望……希望他们远离伤害和病痛,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过一生……无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宗政无忧心中一震,扬起浓密的眼睫,对上她泪光后的祈求神色,哑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她突然站起来,猛地抱住他僵立的身躯,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裳,手臂大力的似是想要将自己嵌入到他的身体里,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对不起,无忧,请原谅我……我不能答应用那个办法,不能……绝对不能。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不能对他那样残忍!”即便她再怎么不舍得离开无忧,但若要以她孩子的一生来交换,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怎么能给他一个生命,让他痛苦的来到这世上,等待著随时可能来临的死亡,永远也看不见希望的曙光。那何其残忍?

    宗政无忧双眉紧锁,僵硬的让她抱著,他的手垂在两侧,手心冰凉,像浸了雪一般的温度。他的目光越过她的白发,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砰的一下裂开,四散而去。

    “那我呢?”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微微嘶哑,很轻的三个字,落在她心头却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到窒息。她的脸靠在他肩膀,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害怕看到他的绝望。

    宗政无忧收回目光,那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渐化作强烈的不甘,他陡然握住她的肩膀,毫无预兆地将她推开,死死看住她的眼睛,目光像是要剜进她的心底去。他声音低沉带痛:“对他的不残忍,便是对我的残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令她慌乱,她颤著声音对他说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如何?”宗政无忧别过眼,目现狠戾之色,“倘若你不忍心看他活著受苦,那我可以在他出生之后立刻结束他的性命。”

    漫夭身躯狠狠一颤,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这是他说的话吗?这是一个即将为人父应该说的话吗?她抬手,眸光遽碎,用力推开紧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踉跄著往后退,再往后退……看著他的目光变得陌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人。她可以接受他对任何人的冷酷无情,却不能接受他因为想留住她的性命而弑杀亲子。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那是他们的孩子啊!千辛万苦,才保住的一个孩子!那一日,她一剑入腹,险些亲手杀了他,在尘风国的日子,她是那样的后悔、自责、担忧、害怕,而这个孩子总算是死里逃生,如今却要面临更悲惨的命运,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可他的眼神,那么坚决,似是已下定决心谁也无法改变。她的身后,脚下地毯的边缘微微卷起,她虚浮不稳的脚步仍往后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摔倒在地。

    宗政无忧听见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沉下去,他极力控制住想去扶她的欲望。扭过头,不看她震惊而失望的眼神,不看她苍白如纸的脸庞,也不看她跌坐在地泪如泉涌。

    门外,萧可见状,想进来扶她,却被九皇子拽住手。萧可回头瞪他,正待发作,九皇子低声道:“别进去,你想让璃月死啊?”

    萧可一愣,看了看屋里,犹豫著又退回去。

    漫夭瘫软在地,哭泣无声。过了许久,她才撑著地面站起来,此时,泪水已歇,眼中悲伤褪去,只剩下为人母亲的坚决。她也不看宗政无忧,转头对外叫道:“可儿,去叫萧煞准备马车,我要回宫。”

    “啊?现在吗?”萧可惊诧,漫夭点头:“对,现在。”

    萧可“哦”了一声,看了九皇子一眼,才离开。九皇子连忙进屋,拿手指小心戳了戳如木雕般动也不动的宗政无忧,对著漫夭尴尬的嘿嘿笑道:“七嫂,你这就要回去啦?你不说一直陪我们打到京城吗?”

    漫夭转过头,没做声。宗政无忧薄唇紧抿,也不吭声。九皇子看两人的脸扭到两个方向,皆是一脸不妥协的神色,他急得跺脚,“七嫂,七哥只是随口说说,一时气话你也信啊?你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七哥捧在手心里宝贝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下杀手啊?七哥,你说是不是啊?哎呀,七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宗政无忧微微转头,却不是看她,而是对外头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丫头应声而入,行礼道:“奴婢在。”

    宗政无忧道:“替皇妃收拾东西。”

    九皇子愣了愣,奇怪的叫道:“七哥?”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转眼望漫夭,他眼神早已敛去了一切情绪,看上去平静无波,他淡淡道:“你回宫也好,回去好好养胎。等战事结束,我回宫之时,希望你还在。倘若不在也无妨,要么我下去陪你,要么……就让这整个世界为你殉葬。”他说完拂袖离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漫夭震住,愣愣地望著已走出门外的男子,外头的日光白得刺眼,笼罩著他孤寂而萧瑟的背影,书画著他决绝的表情。

    他的意思很明确,她活著,他便活著,一切都好。她若死了,他即便活著也如同死亡,什么都对他没有意义,包括孩子,包括江山天下。他就是用这样霸道的方式,让她明白,她就是他的一切。留或者走,她自己看著办。

    爱,可以是成全,也可以是毁灭。

    她再次瘫软在地,整个人不能动弹。心中的酸软和苦涩交汇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抬手抹了把发涩的眼角,却再无一滴眼泪。

    回到江都皇宫,已是四月十二。连绵的大雨开始不停地落,整整下了一个月,还未有停的趋势。南朝大军并未因这天气而耽搁行军,南帝宗政无忧像是疯了般的与时间竞逐,疯狂攻占北朝的城池,一日不歇。北朝从边关急调兵马,终是远水难解近渴,只一月时间,南军长驱直入,攻陷北朝十数座城池,来到京城以外最后一个重要关卡。

    大军兵临城下。而这时,万和大陆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洪灾。堤坝尽毁,洪水如猛兽直冲而下,吞没了一座又一座村庄或城池。

    来不及逃离的人们在惊恐之中丧生,连尸体都不知被冲往了何处。

    这战争纷扰的年代,又遇洪灾水患,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四处都是哀声一片,整个天下都陷入惶乱之境。

    南朝较之其它国家,水灾更为严重。各地官员纷纷递上折子,请求上面拿主意。有些地方的洪灾几乎淹了整座城,阻隔了通信,明清正与丞相再三商议,决定进宫面见皇妃。

    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南朝皇妃再度临朝。

    乾和殿,庄严森巍。

    众臣跪拜:“参见皇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椅之后,珠帘垂挂,漫夭端坐凤位,微微抬手道:“平身。”

    “谢娘娘。”

    众臣起,漫夭面色凝重,道:“全国各地水患成灾,房屋被冲毁,短短几日,无数百姓家毁人亡。今日本宫召各位大人上殿,是想听听你们有何治水良策?”

    一位大臣出列,“启禀娘娘,以臣愚见,应尽快增派人手,抢修堤坝,阻拦洪水扩展之势。”

    丞相立刻道:“臣以为此法不妥,以现下洪水之猛,修建堤坝恐已无济于事,不仅浪费人力物力,还会耽误抢救灾情。请娘娘斟酌!”

    另一位大臣出列,“启禀娘娘,古有大禹治水,开辟河道,将洪水引入大海,为后世人所称道。这个办法我们倒是可以借鉴,只不过……大禹当年用了十三年的时间,而我们即使多派几倍的人去,最快也得好几年……”

    裴大人嗤道:“狄大人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何区别?几年的时间,这水也不用治了,恐怕那时候,百姓早死光了。”

    狄大人被这一顿堵,脸色顿时难看,反唇相讥,“裴大人嫌这个不好,那你倒是说一个好办法给我们大家听听!”

    裴大人哼了一声,明清正沉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

    那两位大人连忙低下头,不再吭声。明清正对著上位行礼,正色道:“娘娘,微臣认为,狄大人所说借鉴大禹治水的方法也不是不行。”

    漫夭凝眉,听他说下去。

    明清正微微犹豫,又道:“微臣听闻,娘娘命人制造了一种武器,威力极大,可炸毁城墙。”

    漫夭眉头一蹙,问道:“明大人的意思是,用炸药开山辟石,尽快达到疏通洪水的目的?”

    明清正恭声道:“正是。娘娘明鉴。”

    其他大臣一听,目光皆是一亮,也纷纷点头称好。

    漫夭沉默,她记得曾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叹了一声,“此时正值征战期间,国家兵力空虚,若将这些炸药都用于治水,倘再有敌军进犯,恐难以应对。而当初收集材料有限,制作的火药并不多,其中多半运往战场,库中已所剩无几。”

    明清正一听,微微有些泄气,两条溢满正气的浓眉渐渐拢了起来,愁不得解。

    大殿之中变得安静,漫夭不做声,大臣们没有更好的主意,也都不敢再开口。想到正面临水患的百姓,那些官员们所上报的悲惨万状的情形,他们个个都很伤感,不禁唉声叹气。

    这时,一名禁卫军来报,“启禀娘娘,项将军在殿外侯见!”

    漫夭微愣,这个时候,项影怎么回来了?她连忙道:“宣。”

    项影进殿,行礼。漫夭问道:“战事尚未结束,你怎么回来了?”

    项影忙恭敬回道:“回禀娘娘,半月前,皇上见大雨一下多日不停,料定此次必有洪水灾患,特命臣火速带回战车火药,交与娘娘,以备治水不时之需。”

    漫夭怔住,想不到无忧竟然在半月前就已有先见之明,并提早想到了治水之法!

    明清正大喜过望,双手紧握住,神色激动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娘,如此一来,灾区百姓有救了!”

    “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众臣纷纷拜倒,无不欣喜赞叹,帝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漫夭立刻起身,下令:“萧煞、项影,本宫命你们二人各带一万人去灾区开山治水,即可准备出发,不得有误。”

    二人领命:“是。”

    她又道:“明大人,皇上出征在外,本宫又身怀有孕,不便出行,现任命你为钦差大臣,代表本宫和皇上去灾区探视灾情,安抚民心。”

    明清正正有此意,忙欣然领命:“微臣领旨,绝不负皇上和娘娘所托。”

    半个月后,各地官员陆续上奏,在萧统领和项将军的带领下,禁军与当地官府的人日夜不停开辟河道,几座水灾严重的城池灾情终于得到缓解和控制。漫夭又挑了几个清廉正直的大臣再次带去物资,帮助灾民重建屋舍,发放救资,尽快让他们生活安定下来。各地灾区人民对此感恩戴德,南朝百姓亦是通过此事看到未来的希望,对帝妃赞声一片。

    这次洪水之患,南朝本是最为严重的一国,却也是整个大陆最早解决水患安定臣民的一国。此事传出,其他国家仍在水患中苦苦挣扎的灾民无不羡慕,只恨自己不是南朝百姓。

    水患已解,漫夭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八百里加急战报:启云国军队大举进犯,十三日连破八城,三十万大军以无与伦比的气势和速度直逼乌城。乌城告急!

    水患阻滞,本应八日前就该到的战报延直今日方递到她手中。

    漫夭一手紧握住那份战报,怔怔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该来的,总会来。

    乌城,离江都不过百里,是南朝皇都最重要的一个军事之城。那里现只有守军五万,何以低档三十万大军?

    若乌城一破,则江都危,南朝亡!

    皇兄他终于出手了!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大军可派,没有大将可用,亦无火药炸弹,有的,只是她一介女子想力挽狂澜保家护国相助夫君的一颗心。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启云国军队如此轻易地攻城掠地,几乎是畅通无阻到达了乌城?仿佛南朝所有地形局势都在他掌控之中。这样的行军速度,委实可怖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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