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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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贵妃带著韩云从御花园离去,洛铭西和帝烬言从假山后的石亭里走出。洛铭西神情复杂,帝烬言倒是更坦然感慨一些。

「烬言,你可会失望?」帝梓元抬头,看向他道。

「姐,失望什么?失望我没坐上储君之位?还是将来做不成大靖的君王?」帝烬言笑了笑,一派坦然,他走到帝梓元面前,神情诚恳,「姐,当年我在东宫被殿下一手教养长大,毕生之愿就是成为他的贤臣,为他启太平盛世,当年所想仍是我今日所愿。」

帝烬言比谁都明白,韩烨对他的恩情重于泰山,如果没有韩烨,他三岁那年就死了,根本不会有日后的温朔和帝烬言。

当年韩烨待他之恩,便是如今他还韩云的情。

「当初你让韩云入崇文阁拜烬言为师,便是为了今日光景?」洛铭西坐在帝梓元对面,沉声问。

帝梓元颔首,眼底对洛铭西带了一抹歉意。

洛铭西明白,她的歉意是因为瞒了他,而不是对如今所做的决定抱有歉意。

帝梓元是真心想让韩云为皇。

「帝家九死一生、十几载蛰伏才重回今日的地位,人心难测,你就不怕当年嘉宁帝所做的事将来有一天在韩云身上重演?」

当年靖安侯和嘉宁帝这一对君臣也曾情深义厚,还不是落得飞鸟尽鸟弓藏的结局。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韩家势大,嘉宁帝位高权重,他逼得父亲自尽,尚能安坐在帝位上执掌大靖十几年。可如今韩家子嗣单薄,八王离心,储君年幼,只能依靠帝家才能稳定朝堂,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给韩家再反噬一口的机会。况且这十年内,我不会把大靖交还给韩家,当初我对嘉宁帝说过帝家要十年执政之权,就算他死了,我也会证明给他看,他当年做的是错的。韩云是我选择的,铭西,我相信自己的选择。」

见帝梓元已然下了决定,洛铭西长叹一声,道:「韩云确实和嘉宁帝不同,既然你选择了他,在他亲政前我会帮你和烬言好好稳定朝堂,让帝家将来无后顾之忧。」

「放心,铭西,我不会让帝家重蹈覆辙。」帝梓元抬手轻叩在藤椅上,眼微微眯起,「韩云是我择定的下任帝王,但他的继位者必须拥有我帝家血脉。」

洛铭西和帝烬言皆是一愣,明白了帝梓元话里的意思。和当年太祖做下的安排一样,韩云将来的中宫皇后必须为帝家女,而韩云的继位者必须有韩帝两家的血脉,这才是两家最稳固的联盟。

听见帝梓元有此安排,洛铭西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倒是帝烬言眉头皱起,颇有些不乐意,照如今帝家子嗣单薄的局面来看,将来八成嫁入皇室的是他的闺女了。

「姐,这可不能现在就下定论,将来我闺女可是要自己择女婿的,她要是没看上韩云那小子,可不能囫囵就把她推到后位上去。」

「怎么?」帝梓元觉得好笑,朝帝烬言看去,「你是瞧不上当朝宰辅和我教出来的帝君?」

「帝君又怎么样?不疼夫人半点用都没有。我去瞅苑琴去了,如今我连媳妇儿都没娶上,要有闺女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我看姐你还是在帝家属臣中挑一名贵女给韩云那小子养著吧。」帝烬言嘟嘟囔囔地表达了愤懑,朝帝梓元哼了哼出了御花园。

洛铭西对著帝烬言的背影笑著摇头,朝帝梓元宽慰道:「梓元,烬言只是说说,他明白的,这是保全韩帝两家最好的方法。」

「我知道,他知道轻重。这不是我们一家之危,帝家和韩家身后都有半个朝堂,这关乎大靖的将来。」

「起风了,你刚醒来,身体还没好,我送你回寝殿吧。」

「铭西……」

洛铭西拿起一旁的披风,打算披在她身上,却听到帝梓元开口唤他,他抬首朝她看去。

帝梓元静静的盯著面前小几上的杯盏,温热的杯面印著她清减的容颜和出神的眼。

「当年我以任安乐的身份从晋南入京时,一心想著把江山从嘉宁帝手中夺过来,狠狠踏在脚下告诉他他错了。」

洛铭西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以为,我们帝家和韩家隔著满门血仇和帝家军的冤屈,这辈子永远都只能你死我活。是安宁和韩烨让我明白,这个世上只要足够努力,没有不能化解的结。当年韩烨可以把烬言一手教养长大,如今我也相信我亲手教出来的韩云不会是第二个嘉宁帝。

「过去种种错不在我们,我们却为当年的事耗费了半生光阴,几乎失去一切。铭西,嘉宁帝和慧德太后都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对韩家的执念该放下了。」

帝梓元起身,接过洛铭西手中的披风,转身朝华宇殿走去。

洛铭西望著她的背影,神情隐忍,他伸手欲牵住她,却终究只能拂过她披风的一角。

几日后,施府书房。

「殿下,您真的打算等先帝月丧过后就离开京城?」施诤言皱著眉,一脸不赞同,「您的眼睛还没好,还是留在京城一些时日,等寻到好大夫给您……」

「连北秦国师都治不好孤的眼睛,诤言,你还是放弃吧。」韩烨摆摆手,对不能视物的现状比以前更坦然一些,「给孤传口信给吉利,就说孤过几日就会离京,让他不用再贸然出宫见孤了。」

施诤言劝不了韩烨,只得点头,又道:「殿下,赵公公在府里等了您半日了,您是不是见上一见?」

嘉宁帝驾崩那一日,是吉利找上了赵福,韩烨才能在最后关头见上嘉宁帝。嘉宁帝驾崩后,赵福守灵十五日,便一心入施府求见韩烨。

韩烨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施诤言把赵福引进书房后便退了出去。

赵福才看见韩烨的身影,眼眶便红了起来,他朝韩烨的方向走了几步,哽咽行礼,「殿下!」

就算看不见,韩烨也知道这个在嘉宁帝身边服侍了一生的老人是何种心绪,他神情难得动容,朝赵福的方向抬了抬手,「赵福,孤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不必再多礼。」

「殿下。」赵福当即便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回来了,大靖将来的帝君只会是您,大靖自然也是您的。陛下虽然把禁卫和皇家的势力交给了谨贵妃,可他生前曾经嘱托过老奴,若是您还在世,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您的。」赵福朝韩烨连走两步,半跪于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郑重地递到韩烨面前。

「殿下,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传位诏书和玉玺。」

「传位诏书?」

他知道父皇驾崩后未曾给韩云留下继位诏书,却不想他不是没留下,而是把传位诏书留给了他。

「父皇他,什么时候立下的诏书?」

赵福头垂下,低声回:「三年前您的死讯传来,陛下为了国祚安稳,立十三殿下为储的那一日,同时立下了这道传位诏书。」

韩烨愣住,眼底复杂震惊的情绪袭来,他沉默半晌,摸索著行到赵福面前,接过他手中重若千钧的传位诏书。

「赵福,诏书是父皇留给孤的,孤留在身边做个念想。玉玺你拿回去,交还给韩云。」

赵福愕然抬头,失声道:「殿下?这可是先帝的遗愿!」他怎么都没想到,韩烨活著归来,却不愿再做大靖的帝君!

「赵福。」韩烨打断赵福的话,声带铿然,「父皇当年立旨时,并未想过孤会变成什么样子。孤如今双眼已毁,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纵使再爱戴孤又如何?大靖不需要一个不能视物的帝王,你想让我大靖成为整个云夏的笑柄吗?」

赵福讷讷不能言,望著全然看不见的韩烨,念及等了三年的嘉宁帝,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一夜,吉利接到了施诤言传来的消息,皱著眉头回了上书房。他入上书房的时候,正好碰见大理寺卿黄浦从上书房里出来。他没往心里去,从宫娥手里端了参茶放到帝梓元案头。

「殿下,都已经入更了,看完了这两本奏折就回华宇殿休息吧。奴才看刚才黄大人行色匆匆,该不会大理寺又出了什么大案子?」

帝梓元翻动奏折的手未停,「没什么,本王想起来一事,觉得有些蹊跷,便唤他入宫问上一问。」

「哦?殿下问他什么事?」吉利这两年待在帝梓元身边,是她最亲近的人,有时候也会少些忌讳,陪她聊些朝政。

「科举舞弊的案子他一直毫无进展,本王好奇他是如何突然查出谨贵妃和江云修的干系,还能在短短时日里千里远赴淮南拿到江云修幼时的笔墨。」帝梓元的声音淡了些,「本王的大理寺如今是愈发能干了,吉利,你说是不是?」

吉利替帝梓元搅动参茶的手顿住,眼垂了下来。

后妃和士子的干系岂是大理寺随意就可以查的出来的。科举舞弊案爆发后,他接到太子从西北传回来的信息,动用了当年东宫在京城里暗藏的势力,这才查出谨贵妃是幕后之人,假托别人之口把证据送到了大理寺。

他如今是帝梓元的内廷大总管,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他有所隐瞒,终究是犯了上位者的忌讳。

「你从来不离本王身边左右,先帝驾崩的那一日,昭仁殿外,本王却找不到你的人影,你去了何处?」

帝梓元握笔批阅奏折的手未停,只淡淡地落下最后一句,「刚才本王听说,赵福去了施府,说来也奇怪,如今先帝驾崩了,他一个前内廷大总管,见本王的西北统帅做什么?」

帝梓元一句一句问来,吉利始终垂著头,未能回答半句。

她搁笔,合上奏折,静静开口。

「你留在本王身边三年,难道不知道这三年本王是如何过来的?」

帝梓元的身影印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侧颜勾勒出影影绰绰的雾意来。

安静的上书房内,吉利只听得到她空寂又带著薄怒的声音。

「吉利,故人归来,却不愿相见。你替本王问上他一问,既活著,何不归来?既归来,回到了这座城,他有什么资格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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