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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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辛和轩辕两军隔著丽水僵持了十日后,蓐收突然率兵大举进攻,派羲和部的青涟将军和禺疆交战。

虽然轩辕和高辛已经打了十年,可因为禺疆的有意回避和蓐收的暗中安排,禺疆从未在战场上和以前的朋友交战。禺疆本以为这一次和他交战的是句芒,没想到竟然是他少时一起玩耍练功的青涟,一个事出意外,一个早有准备,一个心怀愧疚,一个满心怨愤,禺疆缩手缩脚,青涟勇往直前,胜败立分。

献率领的右路军遇见了句芒。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般年纪,却总喜欢幻化成童子,看似一派天真烂漫,实际狡诈如狐,碰上性子沉稳,灵力高超的禺疆,他就如狐遇见虎,诸般花招都难以施展,可碰到献,诸般花招都可施展,占著地势之便,句芒竟然重伤了献。

主将重伤,军队溃败。

句芒趁势追击,想杀了献,就在句芒差点得手时,禺疆不顾一切,闯入了句芒的阵法中。

蓐收的计划,本就不仅仅是杀献,而是让句芒用献做诱饵,诱杀禺疆,所以那个阵法是专门为禺疆布置的。

蓐收这个诱敌计策对一般人不会起作用,可禺疆为了救献,竟然失去了一切理智,军纪军法都不管了,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往下跳,九死一生救出了献,他却重伤将死。

蓐收率领的中路军这才出击,在禺疆和献都重伤的情况下,丰隆再勇猛也难以抵挡蓐收,何况颛顼就在军中,丰隆不敢冒险,只能下令撤退。

这一退,就连丢了三个城池。前两个城池是吃了败仗不得不丢,永州则是丰隆下令放弃。永州城墙低矮,无险可守,且城内粮草储备不足,在这两个主将重伤的情况下,丰隆不认为撤入永州会是个好战略。

颛顼面对颓势,淡定地说:「你是大将军,军中一切你做主。」丰隆一咬牙,也不管颛顼是否会认为他无能了,下令撤到三面环水的晋阳城,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次战役可谓两国开战以来,轩辕最惨的一次败仗,败得非常凄惨,差一点献和禺疆就都死了。轩辕大军本就推进缓慢,施行的是蚕食政策,一次败仗就相当于三年的仗白打了。再加上前面三次的败仗,轩辕相当于五年的仗白打了。

因为这次战役,蓐收扬名大荒,颛顼后来下令把蓐收刁钻的用人策略详细记录,但凡镇守一方的将军都必须揣摩学习。为什么蓐收之前宁可一直输,也不允许羲和部的子弟上战场?为什么要用句芒对付献?至于为什么能用献诱杀沉稳的禺疆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同时也都明白了,他们不得不惊叹于蓐收的见微知著,当年就能连这点都看出、利用上。

丰隆气得大骂、骂禺疆、骂蓐收。可骂也没用,输了就是输了。

这一次是他们幸运,幸亏小夭恰好在军中,一身医术已经出神入化,禺疆才侥幸活下来,献才没有残废,否则一下子失去两员年轻有为的大将,不要说丰隆,就是颛顼也承受不起。

面对惨败,丰隆担心颛顼会震怒,没想到颛顼反过来宽慰他:「我早料到禺疆会大败一次,他是未开封的宝刀,只有大败一次后,才会真正露出锋芒,只是没想到蓐收竟然和我的想法一样,一直不给禺疆这个机会。一旦给了机会,就是想要他的命。这次险死还生,对禺疆是好事,让他明白,一旦做了选择,就不可再犹疑,否则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别人。」

丰隆郁闷地说:「这个蓐收往日里看著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没想到竟然如此难以对付。」

颛顼笑道:「他是师傅亲自教导的人,如果容易应付,俊帝也就不是俊帝了。」

丰隆心里嘀咕,陛下也是俊帝亲自教导的人,只是不知道陛下和蓐收谁更胜一筹。

颛顼似知他所想,说道:「我和蓐收不同,没有可比性。不管是爷爷,还是师父,都是培养我如何成为一国之君。蓐收从小学习的是如何做人臣子,为官给一方富庶,为将守一方太平。」

丰隆嘿嘿地笑:「陛下既得黄帝教导,又得俊帝教导,自然是陛下远胜蓐收。」

颛顼笑盯了丰隆一眼:「你别学著朝堂上那帮老家伙阿谀奉承。」

丰隆理直气壮、厚颜无耻地说:「我这也是学习如何为人臣子。」

颛顼笑而未语,丰隆和馨悦这对双生兄妹,看似丰隆粗豪迟钝,馨悦聪慧细致,可实际真正精明的是丰隆,他懂得合适能进一步,何时该退一步,馨悦却不懂取舍,也不懂退让。

丰隆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回神农山?不是我想赶陛下回去,这里毕竟是战场,我实在担心陛下的安危。」

颛顼道:「本来应该回去了,可我总是觉得会有事发生,再等等吧!」

半个月后,丰隆接到密信,高辛白虎部和常曦部竟然暗示,他们愿意投降。

丰隆大惊,立即把密信拿给颛顼,颛顼看完后,对丰隆说:「你回信,态度摆得倨傲一些,表示不相信。」

丰隆按照颛顼的命令,回了信。

几日后,密使携密信到,要求必须见到丰隆,才能呈上密信。

丰隆请示过颛顼后,召见密使。

密使走进丰隆的大帐,作揖行礼。

丰隆端坐在上位,颛顼化身为侍卫,站在丰隆身后,丰隆按照颛顼的吩咐,依旧做出倨傲不信的样子,言谈间很是冷淡:「不是我多疑,而是此事实在蹊跷,让人难以相信。如果我们轩辕已经占领了高辛大半国土,胜局注定,白虎和常曦两部来投降,还算合情合理,可如今,我们刚吃了大败仗,高辛占上风,白虎和常曦两部为何如此?凡是不合理则必有阴谋!」

密使摘去面具,竟然是常曦部的大长老泖。丰隆成年后,来高辛寻找金天氏铸造兵器时,爷爷拜托的就是泖长老帮忙,常曦部和赤水氏有姻亲关系,论辈分,丰隆还得叫泖长老一声爷爷。

丰隆愣了一愣,忙站起,和颛顼眼神一错而过间,看颛顼赞许,他放下心来,说道:「泖爷爷,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泖长老很满意丰隆的谦逊有礼,含笑道:「事关重大,你不相信也是正常,有些话实不方便在信里说,为了让你放下疑虑,所以我亲自跑一趟。」

泖长老说著话,视线从颛顼和另一个侍卫的身上扫过,丰隆只当没看见,诚恳地说:「在这个帐内说的话绝不会外泄,泖爷爷有话请直讲。」

泖长老犹豫了一瞬,说道:「常曦部和赤水氏祖上有亲,当年常曦部落难时,你太爷爷还收留过常曦部子弟,我们常曦部的遭遇你应该听说过,想来知道常曦部和青龙部的恩怨。」

「略闻过一二。」

「前代俊帝的结发夫妻,第一位俊后,也就是现如今俊帝的母亲来自青龙部,在生俊帝时去世。我的两个姑姑美貌聪慧,被选进宫,很得前代俊帝喜欢,大姑姑大常曦氏被立为俊后,养育了四位王子,小姑姑小常曦氏养育了两位王子两位王姬,两位王姬嫁给了白虎部,两位王子的王子妃也来自白虎部。大概因为两位姑姑太得宠爱,青龙部总觉得姑姑想杀俊帝,从那个时候起,青龙部和我们两部就矛盾不断、年代久远,已经没有人相信,可前代俊帝的确很不喜欢还是大王子的俊帝,而是偏爱二王子宴龙,大姑姑对我父亲说,前代俊帝已经决定立二王子为储君。但变故突生,一夕之间,二王子和俊后都被关入龙骨狱,俊帝登基,几年后前代俊帝神秘逝世,大姑姑和小姑姑自尽。二王子被削去神籍,不知所踪,其他五位王子流放的流放、幽禁的幽禁。五位王子不堪忍受,联合我们常曦和白虎两部起兵造反,这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五王之乱。」

泖长老眼内流露出深切的悲痛:「后来,五位王子全死了,诛连妻妾儿女。」

丰隆说:「这一集好几百年前的事,丰隆不明白和泖爷爷今日秘密来此有什么关系。」

「几百年来,看似常曦、白虎二部与青龙、羲和二部是地位平等的高辛四部,可实际俊帝只信任青龙和羲和二部,凡事都偏向他们。俊帝只有一位王姬,王姬性子顽劣、才能平庸,实在难当大任,可俊帝在青龙、羲和两部的鼓动下,竟然想立王姬为储君。」

丰隆困惑地看著泖长老,表示他依旧什么都没听明白。

泖长老气愤地说:「青龙部和羲和部打得好主意!他们想让蓐收成为王姬的夫君,王姬平庸,陛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陛下逝世后,高辛不就是蓐收说了算吗?与其等到日后整个高辛落入青龙部手里,常曦和白虎两部被逼到末路,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丰隆说:「我没有听闻一点消息,可见俊帝还未做决定,泖爷爷可以联合诸位朝臣反对啊!」

泖长老说:「我们反对了,本来不少朝臣支持我们!可蓐收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名扬天下的同时也俘获了人心,现在不仅朝中大臣很支持蓐收娶王姬,只怕民间百姓也会高兴王姬嫁给蓐收。白虎和常曦孤掌难鸣啊!」

丰隆这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打了大败仗,白虎和常曦反而向他们示好,想要投降。丰隆说道:「泖爷爷,丰隆实话实说,白虎和常曦两部虽然实力不如以前,但在高辛依旧举足轻重,两部投降,会动摇高辛的根基,泖爷爷想要什么?」

泖长老迟疑著没有说话,丰隆说:「泖爷爷请直言,只有这样丰隆才能清楚明白地奏报黑帝陛下,让陛下做决断。」

听到丰隆表示自己无权做任何决定,只是个传话人,泖长老反倒放心了,因为他所求,本就不是丰隆能做主的。泖长老咬了咬牙,说道:「我们帮黑帝陛下取得高辛,陛下封常曦和白虎两部的部长①为王,将青龙、羲和两部的领地赏赐给我们。」

饶是丰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得心颤了一下,白虎和常曦竟然是要将青龙和羲和,甚至高辛王族驱逐这片土地。难怪他们愿意投降!

丰隆定了定神,回道:「事关重大,我会立即密信禀奏陛下。五日内必有答复。」

泖长老听到明确的时间,略微放心,却看向丰隆身后站著的两名侍卫,眼含杀意。

丰隆也知道刚才泖长老说的话关系到两部的生死存亡,必须给泖长老一个满意的答案:「实不相瞒,这两位侍卫是陛下指派给我的人,就算不让他们知道,陛下也会让他们知道。」

泖长老知道是黑帝的心腹,不敢再计较,戴上面具,告辞离去,临别时,殷殷叮嘱道:「陛下一有回音,请立刻通知我。」

丰隆一一答应,亲自把泖长老送到营账口,泖长老也知道不好引人注目:「大将军就送到这里吧!」

【注①部长:古代氏族部落的首领。《续资治通鉴?宋哲宗绍圣四年》:「五国部长贡于辽。」】

待泖长老走了,丰隆回身看著颛顼,难掩激动。颛顼却平静地坐在丰隆刚才坐的位置上,以手支颌,默默地沉思著。

丰隆不敢打扰,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半响后,颛顼说:「地图。」

丰隆赶紧手握图珠,注入灵力,屋内出现一幅水灵凝聚的蓝色地图,山川河流历历在目,颛顼凝视著高辛的版图,问道:「你怎么看?」

丰隆兴奋地说:「划算!要让璟那家伙听到,肯定会说,是我们赚了大买卖!如果不靠白虎和常曦两部,等轩辕千辛万苦攻下高辛,陛下也要论功行赏,将土地封给某个家族,让他们去做诸侯王。封给谁都是封,只要常曦和白虎真的归顺轩辕,封给他们也可以啊!这可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好事,唯独可惜的就是我要少打好多仗了。」

颛顼说:「答应了他们,可就没有你的份了。」

丰隆嘿嘿地笑说:「怎么会没有呢?」丰隆点著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已经打下的,正好和赤水相连,封给我刚刚好,再多了我也不敢要。」

颛顼含笑瞅了丰隆一眼:「你要的都是好地方。」

丰隆嘟囔:「不好的地方陛下给了我,陛下也没面子啊!」

颛顼笑而不语,他并不怕臣子和他讨东西,他反倒喜欢丰隆这种大大方方的态度,所谓天下,本就是让天下人共享,好地方交给能干的人去治理,变成更好的地方,对他也是好事。

丰隆试探地问:「陛下打算答应他们吗?」

「不急,五日后再说。」

丰隆明白了,即使颛顼打算答应,也要先晾他们五日,待他们坐卧不宁时,再附加一些条件。丰隆十分庆幸自己早早就选择了站在颛顼这边。

五日后,丰隆通知泖长老,陛下已有回复,但必须两部部长亲来商谈。

泖长老有点不满,可丰隆态度诚恳,一再说事关重大,所以才十分慎重。泖长老觉得丰隆说得也有道理,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如此。

在丰隆和泖长老的安排下,两部的部长秘密赶来。

当他们看到接见他们的人不是丰隆,而是黑帝时,又惊又喜。两部都没想到颛顼居然会万里赶来,亲自和他们商谈,待他们若上宾,受宠若惊之余也彻底定了心,决意跟随颛顼。

经过商议,颛顼同意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日后封常曦和白虎两部的部长为王,子孙世世代代安居于此,常曦和白虎两部承诺彼此永不通婚,嫡系子孙的正妻必须选自轩辕的大氏。

签订了血盟后,两部部长和长老行大礼跪拜颛顼,表明常曦和白虎两部从此归顺轩辕,对颛顼效忠。

泖长老主动提议,两部可以即刻发兵,和丰隆的大军前后夹击,将蓐收的大军全部歼灭。

颛顼婉转地谢绝了泖长老的提议。

泖长老询问,他们该如何配合轩辕大军。

丰隆说:「你们只需昭告天下,常曦和白虎两部从高辛脱离,从此效忠黑帝,以轩辕为国。」

两位部长满面惊讶:「只需要我们做这个?」他们本来以为一旦归顺,黑帝必定会先要他们出兵,一则看他们的忠心,二则他们毕竟不是轩辕的士兵,纵然损伤,黑帝也不会心疼。与其等著黑帝发话,不如他们主动请战,所以他们才主动提议前后夹击,歼灭蓐收。

颛顼说:「只需要你们做这个。虽然从现在起,你们已是轩辕人,但士兵将领都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命他们将刀剑对向一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怕心中不会情愿。能不动兵就不动兵吧!」

两位部长和几位长老既感激,又惶恐,应道:「是!我们这就往回赶,一回去,两部就联合昭告天下,从今后,常曦和白虎两部属于轩辕国。」

颛顼道:「静候佳音。」

第二日,常曦和白虎两部宣布脱离高辛,归顺轩辕。

消息迅速传遍大荒,整个大荒都震惊了。在高辛氏的祖先还没有创建高辛国时,常曦和白虎两部就追随著高辛氏,至今还有他们动人的故事在流传,可几万年的情谊终于毁于一旦。

天下氏族一边唏嘘感叹,一边密切地注意著俊帝的反应。按理来说,俊帝应该讨伐常曦和白虎,但黑帝的三十万大军还在高辛北边,他一旦调兵,黑帝必定会挥军南下。如果他不讨伐,等于他默认了常曦和白虎以后不再属于高辛。

颛顼也在等著俊帝的反应,他在军中的时间已太长,再隐瞒行踪很不方便,反正神农山有黄帝坐镇,无须担心出乱子,颛顼索性借机大张旗鼓地表露了行踪,让轩辕和高辛两国的大臣看到:他亲自到军中督战,以一种虎视眈眈、势在必得的姿态。

两日后,俊帝宣布讨伐常曦和白虎两部,蓐收的军队按兵不动,俊帝将率五神军御驾亲征。

现在,天下氏族又等著看黑帝的反应,虽然俊帝还未出征,可所有人都认定了常曦和白虎必败。常曦和白虎已宣布了自己是轩辕子民,黑帝必须援救,否则会让天下部族寒心,谁还敢归顺轩辕?

一场波及整个高辛的惊天大战难以避免,全大荒都屏著一口气,在不安地等待。

颛顼的眉头紧紧地皱著,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总是望著五神山的方向沉思。

就在剑拔弩张、千钧一发时,突然传出消息,五神军阵前换帅。原来——就在俊帝全副铠甲、驱策坐骑起飞时,突然踉跄摔下,将士们这才发现俊帝一条腿上有伤,行走都困难,他根本无法领兵作战。

王姬高辛忆船上了铠甲,宣布代父出征。

也许因为百姓爱戴的俊帝竟然被常曦和白虎两部逼得抱病都要出征,也许因为王姬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居然要临危受命代父出征,高辛百姓无比痛恨常曦和白虎两部,都盼著王姬大败常曦和白虎。但所有氏族的首领都认为,如果高辛王姬能打败常曦和白虎两部,就相当于太阳要从虞渊升起,汤谷坠落了。

大概因为颛顼也是这个认定,所以他按兵不动。

颛顼按兵不动,蓐收自然也按兵不动。

小夭没心情管谁赢谁输,他听闻俊帝竟然病到连坐骑都难以驾驭,立即决定赶往五神山,就算俊帝不想见她,她也要闯进去见他。

颛顼劝道:「你先别著急,好不好?你不觉得代父出征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吗?阿念是师父一手养大的,师父怎么可能会认为阿念能打仗呢?」

小夭怒嚷:「我不管!我不管你的计谋,也不管他的计策,你们的王图霸业和我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我只知道他养育过我,疼爱过我,用命保护过我!颛顼,我没有能力阻止你攻打高辛,你也休想阻止我去看他!」小夭怒瞪著颛顼,一副要和颛顼拚命的样子。

颛顼叹气:「好、好、好,我不管!你去吧!」

他看向璟,璟说:「陛下放心,我会陪她去。」

颛顼看著小夭上了璟的坐骑,两人同乘白鹤,飞入云霄,渐渐远去。也不知为何,颛顼心里很难受,竟然一个冲动,也跃上了坐骑,追著他们而去。

待飞到小夭身旁,颛顼才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可已经如此——冲动就冲动吧!

小夭诧异地看著颛顼:「你是送我们吧?你肯定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五神山吧?」

颛顼板著脸说:「一起!」

「你还是回去吧!」毕竟两国在交战,小夭不敢用己心揣度俊帝的心,她担心颛顼的安危。

「少废话!」颛顼语气虽凶,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那你变个样子,承恩宫的人可都认识你。」

「别唠叨了,我知道怎么做。」虽然是一时冲动,但颛顼有自信能安全回来,看小夭依旧忧心忡忡,他的心情终于好了。

到五神山时,小夭不能露面,颛顼更不能露面,只能璟出面,求见俊帝。

涂山族长的身份很好用,即使俊帝在重病中,侍者依旧立即去奏报。没多久,内侍驾驭云辇来接他们。

到了这一刻,小夭反倒豁出去了,反正她不会让颛顼有事,颛顼和俊帝见一面不见得是坏事。

在内侍的引领下,三人来到俊帝起居的梓馨殿。小夭心内黯然,俊帝往日处理政事、接见朝臣都是在朝晖殿,看来如今是身体不便,所以在梓馨殿见他们。

走进正殿,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满头白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小夭和璟倒还罢了,毕竟上次在赤水分别时,俊帝就重伤在身。颛顼却自从随小夭离开高辛,就再未见过俊帝,虽然小夭说过俊帝受伤,阿念也说过俊帝身体不好,可颛顼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时的俊帝如巍峨大山,令人景仰惧怕,眼前的俊帝却好似坍塌了的山。

颛顼震惊意外,一时间怔怔难言,都忘记了给俊帝行礼。

小夭想著如何掩饰,俊帝挥了下手,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俊帝和小夭他们三人。俊帝凝视著颛顼,叫道:「颛顼?」

「是我。」颛顼向著俊帝走去,一边走,一边恢复了真容。

俊帝笑道:「我正打算设法逼你来见我,没想到你竟然自己主动跑来了。」

颛顼跪在俊帝面前:「师父,为什么会如此?」在这个殿堂之内,师父重病在身,却没有叫侍卫,依旧把他看做颛顼,对他没有丝毫防备。他也只是师父的徒弟。

俊帝笑道:「你都已经长大了,我自然会老,也迟早有一天会死。」

颛顼鼻子发酸,眼内骤然有了湿意,他低下头,待了无痕迹时才抬起头,微笑道:「小夭现在医术很好,有她在,师父的身体肯定会好起来。」

小夭跪在颛顼身旁,对俊帝说:「陛下,请允许我为您诊治。」

俊帝把手给小夭,小夭看完脉,又查看俊帝的伤腿,待全部看完,小夭说:「陛下虽然在赤水之北的荒漠中受了重伤,可高辛有很好的医师,更有无数灵药,陛下只要放宽心,静心休养,到今日就算没有全好,也该好了七八成。但陛下心有忧思,日日劳心,夜夜伤心,不能安睡,现如今伤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陛下再这样下去,可就……」小夭语声哽咽,说不下去。

颛顼惊问道:「日日劳心,夜夜伤心?」小夭说的真是师父吗?

俊帝无言,他可以瞒过所有人,却无法瞒过高明的医者,他能控制表情,以笑当哭,身体却会忠实的反映出内心的一切。

颛顼说:「师父,日日劳心我懂,可夜夜伤心,我不懂!」

俊帝说:「颛顼,你应该懂。当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会连伤心的资格都失去,并不是我们不会伤心了,只不过一切都被克制掩藏到心底深处。」俊帝自嘲的笑,「很不幸,在我受伤后,我藏了一生的伤心都跑了出来,如脱缰的野马,我竟再难控制。」

颛顼眼中是了然的悲伤,低声说:「我知道。」

俊帝好似十分疲惫,合上了双目,正当颛顼和小夭都以为他已睡著时,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每夜都会做梦,一个又一个零碎的片段。有

时候梦到我是个铁匠,在打铁,青阳笑嘻嘻地走进来;有时候梦到云泽和昌意,他们依旧是小孩子,就像你刚来高辛时那么大,他们一声声唤我「少昊哥哥」,一个求我教他剑法,一个求我教他弹琴;有时候梦到我的父王,我出生时,母后就死了,父王怕我不知道母后的长相,常常绘制母后的画像给我看;有一夜,我还梦到父王抱著我,教我辨认各种各样的桃花,我从梦中惊醒,再难以入睡,就坐在榻头,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背桃花名,碧桃、白桃、美人桃……一百多个名字,我以为早就忘记了,可原来还记得。」

俊帝喃喃说:「这些梦很愉悦,做梦时,我甚至不愿意醒来,大概心底知道,梦醒后只有满目疮痍。不过一个梦里、一个梦外、却已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有时候,整宿都是噩梦,我梦见青阳死在我怀里,他怒瞪著我,骂我没有守诺;梦见昌意在火海中凄厉的叫:'少昊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梦见满地血泊,五个弟弟的人头在地上摆了一圈,我站在圈中央,他们朝著我笑;还梦见父王,他笑吟吟地把我推到王位上,一边说'你要吗?都给你',一边脱下王冠和王袍给我,他撕开自己的皮肤,鲜血流满他的全身,他把血肉也一块块递给我,直到变成白骨一具,他依旧伸著白骨的手,笑著问我'你要吗?都给你!'」

颛顼、小夭、璟三人都听的心惊胆战,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似乎承恩宫里的殿堂里真会走出一个白骨人,捧著自己的血肉,笑著问「你要吗?都给你!」。

俊帝用手掩住了眼睛,喃喃说:「所有人都遗憾我没有儿子,他们不知道我十分庆幸没有儿子。我害怕我的儿子会像我,如果他像我一样,杀了我的父……」

「陛下!」璟突然出声,打断了俊帝的话。

俊帝睁开了眼睛,神情迷惘,像是从梦中刚醒,不知置身何处。

也许因为颛顼和小夭都是局内人,不管再心志坚忍,都不知不觉被带入旧日往事,心神恍惚。反倒璟这个局外人最淡定,他将一碗茶端给俊帝,温和的说:「陛下,喝几口茶吧!」

俊帝饮了几口茶后,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无声的惨笑,有些事一旦做了,他不能对人言,也无人敢听。

俊帝说:「静安王妃生完阿念后就无法再怀孕,我又不打算再选妃,很早我就知道此生只有两女儿了。「

小夭咬著嘴唇,看著俊帝。

俊帝伸手:」小夭,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日傍晚都会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望著路,一旦看到我,就会欢天喜地跳起,飞快地奔向我,那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你对我的喜欢亲昵,不是因为我的权势,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这个父王,我对你的疼爱呵护,也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即使我没有答应过你的母亲,从不认识你的舅舅,我也依旧会像当年一样对你。不要怨恨我曾冷酷地对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我和颛顼之间左右为难。」

小夭紧紧地抓住了俊帝的手,好像唯恐再失去:「我知道……我心里能感觉到……我没有怨恨你。」

「没有怨恨吗?从你进来,一直陛下长、陛下短,似乎生怕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我是有点怨气,就一点点,绝对没有恨。」

「那你该叫我……」

小夭毫不迟疑地叫:「父王!」

俊帝笑了,颛顼却眉头蹙起。

俊帝瞅了颛顼一眼,说道:「我的子侄不少,却无一能成大器。三个亲手教导的孩子倒都很好,句芒可倚靠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颛顼……」俊帝盯著颛顼,目光炯炯。

颛顼觉得自己被一览无余,下意识地想回避俊帝的目光,却终是没有低头,和俊帝平静地对视著。

俊帝说:「抚养教导了你两百年,我很清楚,你的心不在一山一水,而是整个大荒。当你离开高辛时,我就在等待你回来。」

颛顼的心剧颤了几下:「既然师父知道,为什么允许我回轩辕?」

「璟,帮我个忙。」俊帝指了下案上的图球。

璟走过去,把手搭在上面,随灵气的灌注,一幅气势磅礴的大荒地图出现在殿内,占据了整个大殿,把他们几个人都笼罩其间,群山起伏,江河奔涌。在这一刻,不要说俊帝和颛顼,就是小夭和璟也被这万里江山震撼。

俊帝说:「很多年前,在冀州的旷野上,小夭的娘亲指著远处问:『那里有什么』,我极目远眺,说『有山、有水,有土地,有人群』,她一连换了三个方向,分别是高辛、神农、轩辕,我的回答都一模一样。我想,她在那时就预见到,高辛和轩辕迟早有一战,可她不想再有人像她和蚩尤一样,所以她寄希望于我,试图点化我。」

颛顼凝望著万里江山,思索著姑姑的话。

俊帝笑对小夭说:「颛顼到高辛后,我看他年纪不大,行事已有青阳的风范,我又惊又喜,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见识不凡的臣子地我说『虎大伤人』,那时,我就时时想起阿珩的话。我没采纳臣子的建议,以温柔繁华令颛顼丧志,反而怕他们私下纵容子弟引诱颛顼走上歪路,所以鼓励颛顼去民间,像平凡百姓那样生活,鼓励颛顼走遍高辛,只有真正了解一方土地,才能真正治理好一方土地。」

颛顼困惑地看著俊帝,俊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懂,可连在一起后,他不明白俊帝的用意了。

俊帝温和地道:「颛顼没有让我失望,更没有让青阳、阿珩和他的爹娘失望,颛顼像我期待的那样长大了,不对,应该说比我期待的更好。常曦和白虎两部认定我没有为高辛培养储君。身为一国之君,还是个百姓赞誉的贤明君主,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我不但为高辛培养了储君,还培养了重臣,我教导的三个孩子,句芒可倚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颛顼可托付天下。」

颛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俊帝笑道:「傻孩子,你就是我培养的高辛储君啊!」

俊帝的话云淡风轻,甚至带著几分打趣,可听到的三人全被震得一动不能动,就连万事从容的璟也满面惊讶。

俊帝笑看著三个晚辈的表情。

半响后,颛顼说:「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拿这事开玩笑吗?花费几百年的心血栽培你,只是一个玩笑?」

「可是……」颛顼强压住混乱的思绪,尽量理智平静地思索,「可是我不是高辛氏,我是轩辕氏!」

「谁规定了轩辕氏不能成为高辛百姓的君主?你都能让士兵去田间地头演方相戏,宣扬天下本是一家,怎么今日又说出这种话?」

「朝臣会反对。」

「难道你攻打高辛,想将高辛纳入轩辕版图,他们就不会反对?」

「不,不一样!」

小夭实在听下去了:「颛顼,父王不给你时,你硬想要,父王愿意给你时,你反倒推三阻四,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觉得东西一定要抢来吃才香,还想接著打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颛顼深吸了一口气,苦笑起来:「我只是觉得枉做了小人,有些羞愧,一时间不好意思要而已。」

俊帝哈哈大笑,指著颛顼说:「他这点无赖的磊落像足了青阳,我和黄帝都是端著架子宁死不认错的。」

小夭只觉满天阴云都散开了,笑著问:「父王,你既然早早就想过要传位给颛顼,为什么不告诉颛顼呢?你还让他枉做小人,发动了战争?」

俊帝说:「我能想通,不管是高辛还是轩辕,都是山、水、土地、人群,高辛的百姓也能接受不管谁做君王,只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就是好君王,可颛顼刚才说的很对,朝臣不会答应,这不是我一人之力能改变的,必须颛顼有千万铁骑,刀剑逼到他们眼前,当然还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才会接受。比如常曦和白虎两部,不就是因为逼迫和利益,已经接受了颛顼为帝吗?」

颛顼头疼地说:「本来以为是我赚了,没想到是他们赚了。」

俊帝问:「你究竟答应了他们什么?」

颛顼沮丧地把和白虎、常曦两部的约定说出。

本以为俊帝就算不发火,也要训斥他几句,没想到俊帝说:「和我想的差不多。你做的很好,不允许他们通婚,待他们成为诸侯国时,就会彼此牵制。」

颛顼深感愧疚,不安地问:「青龙部、羲和部怎么办?他们一直忠心追随师父,不能让他们心生不满。」

俊帝说:「在五神山住了一辈子也住腻了,我想问你要一座山。」

「哪座山?」

「我想迁居轩辕山,青龙、羲和两部随我过去,请你将轩辕山一带的土地赐封给他们。」

轩辕山在轩辕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迄今为止唯一的主人就是黄帝。在小夭眼内,用五神山换轩辕山算是公平交易,可在颛顼和璟的眼里截然不同。俊帝移居轩辕山,一则向天下表明,自己和黄帝的地位一样尊崇,让所有氏族明白高辛绝不是亡国投降,二则类似于当年黄帝禅位后,放弃轩辕山,长居神农山,他们都不想让旧臣心存幻想,以为国能有二君。两位帝王都用封死自己的退路为代价,让颛顼的路走得容易一点,减少没必要的流血和牺牲。

影响更深远的一点是,俊帝此举等于将高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高辛,一半迁往西北,随著一代代通婚,口音会同化,风俗会彼此影响,高辛会完完全全融入轩辕族群中。颛顼刚开始攻打高辛时,就鼓励士兵举家迁徙到高辛,待城池稳固时,又采取各种政策,让轩辕的百姓迁居,也是和俊帝一样的心思,让高辛和轩辕先杂居,后交融。甚至颛顼答应丰隆,将赤水以南的土地赐给赤水氏,最终的目的也是希望藉助赤水氏,让赤水南北无分彼此。

颛顼心中感动,却实不愿师父为了他离开从小长大的故乡。说道:「师父,实不必如此。五神山和轩辕山的气候截然不同……」

俊帝抬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神农山和轩辕山的气候也截然不同,黄帝不住得好好的?我听闻黄帝的身体养得比在轩辕山时好多了。轩辕山对轩辕国意义非同一般,肯定会有很多氏族反对,你敢给我,我很欣慰。」

「师父……」

「颛顼,我是真心实意想离开五神山,固然有你想到的那些原因,可我也有私心。五神山到处都是我父王的身影,一丛花、一潭池,甚至随便一个亭子上的楹联,都是他的作品,他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些琐事上,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虽然我出生长大在这里,可这里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回想过去,总是一个又一个阴谋,一次又一次谋杀。我累了!轩辕山看似没有我的记忆,可青阳、云泽、昌意、阿珩都在那里出生长大,我对朝云峰很熟悉,不会觉得寂寞。」

俊帝眼内都是疲惫:「在那里,我应该不会再做噩梦。」

小夭说:「颛顼,答应父王吧!」

颛顼重重地磕头,额头贴著地面,迟迟不肯起来。知道父亲死亡的原因后,他一直对师父心存芥蒂,今时今日,芥蒂终于完全消失。

颛顼能轻易地原谅小祝融,却没有办法原谅师父,只因为小祝融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师父——危难时的收留,两百多年的悉心教导,在他心中,早逝父亲的面容已经和师父的面容逐渐融合。正因为在心里已经把师父看作了父亲,所以他无法用大道理说服自己去原谅。现在,一切恩怨都淡去,只留下心底最纯粹的感情。俊帝在以父亲之心待他,为他细细打算了一切;而他也如世间所有的儿女,竟无可回报父恩。

俊帝让小夭把颛顼扶起来。

璟看俊帝说了好一会儿话,担心他累了,端了碗蟠桃汁奉给俊帝,俊帝喝了几口,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正事说完,我们谈点私事。」

颛顼和小夭都看著俊帝,俊帝瞅了一眼璟说:「小夭的事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准备好嫁妆,等著她成婚就好了,可另一个女儿……」俊帝长长的叹气,「却实在让我发愁,颛顼,你说让她嫁给谁好?」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颛顼尴尬的说:「我以为师父想让蓐收娶阿念。」

「蓐收?他宁可为我出生入死地去打仗,也不会愿意娶阿念。就算他愿意娶,阿念也不会嫁。」

颛顼说:「那就慢慢再找。」

「从你离开高辛,我就在找,已经找了一百年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她喜欢的。」俊帝揉了揉眉头,叹道:「我应付她竟是比应付白虎、常曦两部都累!该讲的道理全讲了,能逼的也逼了,本想借著你攻打高辛,让她断了心思,没想到她竟是执迷不悟,还是一门心思念著你。颛顼,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

颛顼低著头,如坐针毡,小夭笑得趴在俊帝身边,只是捶榻。

俊帝说:「小夭,你说说该怎么办?」

小夭笑道:「妹妹想怎么办?」

「当然是嫁给那个颛顼了。」

「父王不反对吗?」

「我反对有用吗?反对了几十年,我也累了。如今想通了,罢罢罢!人生一世,看似漫长,也不过转眼沧海变桑田,不如称了她心,如了她意。小夭,你说父王说得对不对?」

小夭想了想,点点头,让阿念求而不得,她一生都会痛苦,与其如此,不如遂了她的心愿。就算日后有什么差池,颛顼看在父王的情分上,也不至于薄待阿念。

俊帝问:「小夭,你说那颛顼可愿意娶我的女儿?」

小夭看俊帝一本正经,忍不住又捶著榻笑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连俊帝也逃不过!阿念是高辛的王姬,嫁给颛顼,有利于颛顼统一高辛,可俊帝绝不要女儿的婚事和政治利益扯上一点关系,一定要先谈妥了正事,才提出阿念的婚事,还强调是私事。俊帝想直接问颛顼的意思,却又担心自己有逼婚的嫌疑,只得让小夭做个缓冲。

小夭扯著颛顼的衣袖:「喂,你愿不愿意娶我父王的女儿啊?」

颛顼看著小夭的手,觉得万分荒谬,如果当年他没有帮助涂山璟接近小夭,如果当年他像涂山璟一样向小夭表明心意,如果他从来没有放手……是不是今日小夭的问话「你愿不愿意娶我父王的女儿」指的是她自己,而非阿念?是不是他就会欣喜若狂地说「愿意」,而不是又一次在她面前,痛苦无奈地答应另一个女人的婚事?

颛顼一直低著头,默不作声。小夭把头探到颛顼膝上,歪著头,从下往上看:「颛顼?」

颛顼抬起头,微笑著,说道:「只要师父不反对,我自然愿意。只是……阿念是王姬,而我已经有王后。」

俊帝显然早考虑过此事,说道:「只听说过国无二君,没听说过国无二后,你能立神农馨悦为王后,当然也可以立阿念为王后。」

小妖忽然想起,当年颛顼娶馨悦为王后时,阿念和黄帝说了一通悄悄话后就平静地回了高辛,难道黄帝早就有此打算……小夭立即说:「我同意,我同意!我妹妹自然也要做王后!」

颛顼看著小夭,唇畔的笑意越发的深,两只眼睛却黑沉沉的,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透不出一点光亮来,小夭莫名地心惊,为了摆脱心里古怪的感觉,小夭大声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颛顼笑,「没有,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以王后之礼迎娶阿念,阿念与馨悦地位平等。」

俊帝说:「我迁居轩辕山后,五神山上所有的宫殿就是你的宫殿,我的想法是不如你将一座宫殿赐给阿念。你看著阿念出生长大,她是什么性子,你一清二楚,我实在不放心让她和神农家的姑娘住在一起。与其到时你左右为难,不如索性让两人一个居于神农山,一个居于五神山,永不见面。」

小夭拍掌:「这个主意好!」她也正担心阿念如何应付紫金顶上的一群女人,没想到父王早有安排。当高辛归入轩辕版图,颛顼必定要年年来一趟,即使每年只到五神山住一个月,那这一个月也是完全属于阿念。

颛顼笑说:「好!说老实话,我本来还有点犯愁怎么给中原氏族交代,现在这样安排很妥当。

小夭暗中叹了口气,虽然父王努力让女儿的婚事纯粹一点,可如果阿念背后没有一位强大的父亲和一个帝国,她怎么可能独享一座神宫?父王禅位给颛顼,与阿念无关,只是因为他和颛顼的感情,但在外人眼里,却像一次奢侈额嫁娶,俊帝将整个帝国做了阿念的嫁妆,中原氏族再自以为是,也不能说什么。

俊帝对小夭说:「我饿了,你去问问有什么吃的,帮我拿几样。」

「好。」小夭往外走。

璟明白这是俊帝想支开小夭,他道:「我陪小夭一块儿去,可以多拿一点。」

待小夭和璟都走了,俊帝盯著颛顼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并不高兴娶阿念。」

颛顼的微笑淡去,说道:「我不想隐瞒师父,阿念不是我喜欢的女人,就如静安王妃也不是师父喜欢的女人,但我会如师父对静安王妃一样,让阿念一生安稳。」

俊帝一直知道颛顼对阿念没有男女之情,并没有意外,他叹道:「记住你今日的诺言。」其实,只有他明白,颛顼和阿念相比,幸福快乐的那一个是阿念。

颛顼的脸上浮现出悲伤,问道:「师父,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感觉?」

俊帝黯然一笑,说:「我不知道。」

「师父不是娶了姑姑吗?」

「我娶她时,并未喜欢她,待喜欢她时,她已把自己看作蚩尤的妻。」

颛顼叹道:「原来师父也不知道!」

俊帝轻声叹道:「是啊!」

颛顼幽幽地说:「有时候觉得很荒谬,我好像把整座花园都搬进了家里,可偏偏没有我想要的那一朵,偏偏没有!其实,我根本不想要一座花园,我只想要那一朵花!」

俊帝的手放在颛顼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只有他明白,颛顼的平静下有多少苦涩和无奈。坐在了至高的位置上,看似拥有一切,实际上,连每一次的婚姻都不能随心所欲。一次又一次的联姻,不是颛顼多情,而是只有联姻可以化解矛盾,减少流血,避免战争……如果当年他能像颛顼一样委屈自已,也许就不会到今日,高辛四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夭和璟绕著梓馨殿转圈子。

小夭面朝著璟,倒退著走:「以前,你和我说『颛顼不是黄帝,俊帝不是蚩尤』,让我不要事情刚发生就想最坏的结果,我没把你的话当真,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璟说:「其实,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轩辕国不是以前的轩辕国。」

「怎么讲?」

「一场战役比的是将帅,漫长的战争比的却是国力,大半个天下都属于轩辕,炎、黄两大族群融合后,轩辕人才济济、物产富饶、兵强马壮,以轩辕的国力来说,不论是强攻还是蚕食,迟早会将高辛纳入版图。所幸黑帝陛下并不著急,选择了蚕食,轩辕对高辛就会像蚕吃桑叶一般,不管桑叶再大,蚕吃完桑叶都不会弄出太大动静。从颛顼发兵那日起,高辛注定会属于轩辕,俊帝陛下选择禅位给颛顼,很英明……」

小夭捂住耳朵,嚷道:「不要听了!被你一说很多事都变了味道。」

璟拽住小夭,让她低头避开路边横生的树枝,笑道:「大势虽不可逆,可人力也决定了很多,若没有黑帝的克制、俊帝的豁达,很难有现在皆大欢喜的结局。」

小夭踮著脚往殿内看:「你说他们谈什么呢?谈完没有?」

璟看她等不住了,笑道:「过去看看。」

小夭立即跑到殿外,大叫:「父王!」

颛顼走到门口,向她勾勾手,示意她进去。

小夭蹦过门坎,朝著颛顼跑过去,到了颛顼身边,才记起自己两手空空,忙回头看,发现璟提著食盒。她向颛顼吐吐舌头,笑起来:「有你爱吃的糕点。」

进了正殿,小夭把装著糕点的大拼盘放在俊帝手边,笑眯眯地问:「阿念真去打仗了吗?」

「真去了。不管我如何安排计划,常曦和白虎两部的行为必须惩戒,否则不能以儆效尤、给天下交代。」

「啊?」

「句芒在她身边。」

「那就是阿念会打个大胜仗了?」

「对。」

「打完了呢?」

俊帝看向颛顼,颛顼满面笑意,拿起块糕点丢进嘴里:「打完仗,师父就宣布阿念会嫁给我。这样做两全其美,阿念以高辛王姬的身份惩戒了常曦和白虎两部的背叛,但她马上又是轩辕的王后了,纵然打了两部,也相当于是我打的,不会逼得我还要去打回来。」

小夭哈哈大笑:「所有人以为等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仲冬之月,十七日,代父出征的高辛王姬大败常曦和白虎二部。

同一日,轩辕黑帝派赤水丰隆为使者,去五神山求娶高辛王姬为王后,高辛俊帝同意了婚事。

婚事一定,两国之间的战争自然就停止了,本来还打算哭求黑帝帮他们报仇的常曦和白虎两部什么都不敢再说,只希望王姬千万不要记仇。

宫殿是现成的,只需布置一下;嫁妆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不过是换个地方。经两国的大宗伯商议,用伏羲龟甲卜算后,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季秋。

别人看著神农山和五神山来往密切,以为是在筹备婚事,实际上,俊帝和黑帝是在为禅位做准备。

自颛顼离开高辛时,俊帝就在为今日做准备,很多人与事早安排好。黄帝让颛顼放心留在高辛,有他在神农山,轩辕国的一切暂不需要颛顼操心,所有阻挠此事的人都会乖乖表示支持。

俊帝禅位给颛顼看似是一件绝难完成的事,但在三位聪明卓绝的帝王谋划下,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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