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无心璇玑 第四十四章 离泽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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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回到客栈见禹司凤不在屋子里,璇玑还是大受打击。

床上的被子还半拢著,他的包袱还放在床头边,帐子刚钩了一半。没有凌乱,也没有斗殴的痕迹,他好像就那样凭空消失了。璇玑慢慢走到床边,忽然抬手,将被子掀翻——余温还在,只是人不见了。

「嗳呀,还是来迟一步!」柳意欢无奈地敲了敲脑袋,在房内四处搜索,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东西还都在……小子连佩剑都没带走!哗,衣服也没穿!难道光溜溜的被人架走?!」

话音未落,璇玑早已踢门下楼。两人知道她脾气上来,会翻天覆地,急忙追下去。只见她一路跑到后厨房那里,似是在找人,最后在熬药的炉子旁揪住一个灰衣老汉,厉声喝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让你照顾禹公子,你怎么不看住他?!」

那老汉被她一吼,吓得把刚端起来的药罐给砸了,泼了一地的热汤水,苦味四溢。

「姑娘……吩咐小的好生照看禹公子……小的正……给他熬药……」

那撒了一地的药水材料,果然正是给禹司凤的药。璇玑怔了一下,声音涩然,问道:「你……熬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吧……刚熬好,姑娘你就……呃……」

柳意欢见他一个老人家被璇玑提著抓在手里,很是狼狈,急忙上前解围,安抚了受惊的老人家一通,才回头道:「你不要冲动!事情和老人家也没关系!」一面将那老人劝著送出去,又问周围的人:「可有见过戴面具著青袍的人进来?」

众人都摇头。亭奴沉吟半晌,道:「他们真要行事,必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看起来司凤十之八九是被离泽宫的人接走了,兴许还有胁迫,所以佩剑都不许带走。」

柳意欢怪叫道:「何止佩剑!外衣都没给他穿!光溜溜地被他们劫走!」

璇玑心中烦乱,不愿听他们闲扯,掉脸跑出厨房,怔怔地望著天空发呆,只盼能看到一点踪影。

柳意欢跟过去,叹道:「怎么办,丫头。你是要追到离泽宫吗?」

璇玑没说话。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四年前在小阳峰,还是四年后在浮玉岛,她的承诺都绝不会改变。谁也不能强迫禹司凤的意志,无论是离泽宫,还是其他人,否则她就是追到离泽宫,也要把人抢回来。

「总有这么一天的。」亭奴低声道,「只身过千万劫,方明是非曲直。我等这些,也等了很久了。」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蹲地上拨了拨乱蓬蓬的头发,似是在下什么决心。良久,才狠狠对著地面锤上一拳,叫道:「好!就去一次,当是回老家看看,又有何妨!」

他见璇玑突然回头看著自己,不由讪讪笑道:「呃……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罢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璇玑轻道:「柳大哥,你有天眼,能看到司凤现在的情况吗?」

柳意欢苦笑道:「哪里还能用天眼!那次对付蛇妖,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最近这段时间都用不起来了。抱歉,没办法看。」

废话,他现在要是能用天眼看到将要发生什么事,还用这么著急吗?小丫头脑子不会转弯,真是个笨蛋。

璇玑长长出了一口气,轻道:「我现在要去离泽宫。当面问司凤,他是要跟我们走,还是留在离泽宫。如果他愿意离开那里,那么,不管是谁出来阻拦,我都不会相让。今日立誓于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说罢抬手在灶台上一拍,转身便走。亭奴和柳意欢二人见那被拍过的灶台慢慢凹进去一块,像是用无形的火焰烧软了塌下来,一个模糊的手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骇然的神色。

苏醒,兴许就在不远的将来。那真是一个……让人兴奋又战栗的期待。

※※※

西方山峦连绵,望不到尽头。很少有人知道,在山的那一边,是无穷无尽的大海。海中有一个孤岛,终年是阴雨天气,只有极少数的日子,才能见到一丝灿烂阳光。

今日正是一年之中难得的晴朗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整个孤岛,岛上一座巨大华美的宫殿,延绵几十里,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景色端妙。

离泽宫的弟子们都很珍惜难得的晴天,很多人都趁著风和日丽,下海捞鱼嬉水,此时的岸边是最热闹的。都是少年人,嘻嘻哈哈,开著各种或大或小的玩笑。更有调皮胆大的孩子,攀上宫前最高的两根白玉阙,眺望遥远的大海,那里海天一线,深蓝浅蓝渐渐融合在一起,令人遐想。也有人会转头望向后面无尽的山峦,想象著山后人世间的繁华红尘景象,心猿意马。

禹司凤站在窗台那里,怔怔地望著外面嬉闹的少年们,不知在想什么。他重伤初愈,脸色还是很难看,明明已经很暖和了,身上还披著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冰冷的双手时不时搓两下,惹得大氅上的黑色流苏微微颤动。

大约是站得久了,吃不住,他扶著墙,缓缓坐回椅子上。良久,突然开口:「师父,这件事弟子不能答应。」

他对面的长凳上坐靠著一个年约四旬的青袍男子,长眉星目,甚是俊伟。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眉一挑,笑道:「司凤呀,这件事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必须的。纵然你是我的爱徒,却也不能因你一人坏了离泽宫多年的规矩,否则如何服众?」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禹司凤的师父,离泽宫的大宫主。禹司凤脸色越发苍白,秀睫微颤,低声道:「可是……弟子的面具确是由她摘下……弟子绝不敢说谎……」

宫主摆了摆手,从怀里取出那枚哭丧著脸的面具,端详一番,道:「天下间不能料算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更何况这样一张小小面具。更何况,面具被摘下,咒语还在,又有何意义呢?」

他见禹司凤低眉不语,晓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当即柔声道:「天下人多负心薄义,你年轻未经世事,被骗也是无法。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此刻你还要固执,宁可抛弃一切去追随那个女孩子,岂不是成了蠢人?」

禹司凤微微一动,低声道:「弟子……没有被骗。」

宫主笑道:「没有被骗,那咒语为何还在?」

他无言以对。

宫主又道:「死不悔改。也罢,你不承认面具一事,我也不来难你。那封印的事情怎么说?私自在外面开两个印,你知道是何等大罪?」

禹司凤颤声道:「弟子当日……身受重创,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今日你不得已,明日他不得已,离泽宫的规矩立了是做什么的呢?」

禹司凤又一次无言以对。

宫主柔声道:「司凤,我看著你长大。你这个孩子心高气傲,从来不甘落于人后,更不该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你要知道,她是你的魔,一个人要是入了魔,那是无药可救的。听师父的话,忘了她,好生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人怎么能不要家?你回来,我保你平安,只要在水牢里呆上几天,吃些皮肉苦,先前的忤逆我都可当作没发生过。那情人咒,我也会设法替你解开。」

他见禹司凤垂头不语,似乎不为所动,便微微冷了声音,道:「你再固执下去,难道不怕众叛亲离?」

禹司凤闭上眼,忽然扑倒在地,对他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辜负师父厚望!但弟子此身……已无后退之路!求师父责罚,弟子不敢有任何怨言!」

宫主冷笑道:「你很好!很好!」

禹司凤又道:「师父有任何责罚,弟子心甘情愿!但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求师父听弟子说明!」

宫主冷道:「你说。」

「弟子的伤乃是同门若玉所刺……弟子斗胆,请问师父知道此事吗?」

那宫主猛然起身,又是吃惊又是震怒,厉声道:「是若玉刺伤了你?!」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守卫弟子急道:「启禀宫主!有三个外人擅闯离泽宫,与正门弟子发生了冲突!」

禹司凤浑身一震,急急冲到窗边,只见那巨大的白玉双阙下,立著一个白衣少女,红颜乌发,正是褚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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