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盈寸之翠 第七节

所属书籍:九州缥缈录小说

「我知道的。」吕归尘点了点头。

  他的心哀哀地沉著,却有几分想笑。他想原来息衍也知道了,所谓恶根恶果那些话,倒也真是息衍的语气。可是息衍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当做不知道。吕归尘想上次去有风塘试手的时候也许息衍已经知道了,他给自己放了几日的假,其实是因为自己婚期将至,或者可怜他让他再去找找羽然。

  拓跋山月也不说话,似乎是知道他自己胡思乱想,不准备打断。

  「这件事,我知道世子心里不愿,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许久,拓跋山月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我说完了,最终的抉择还是世子自己做。我们或许可以押著世子上战场,却不能押著世子进婚堂。」

  吕归尘还是点头。

  「世子对于自己的祖母知道多少?」

  吕归尘摇头:「我没有生下来奶奶就死了,我只是知道她的名字,阿爸从来都不太提起。」

  「这也难怪,其实是有不便提起的缘由。」拓跋山月为吕归尘斟上一杯茶,「世子的祖母豁兰八失大阏氏阿钦莫图殿下,本姓谢,名义上是东陆风炎皇帝的妹妹,赐名白明依,封号朔阳长公主。风炎皇帝愿意以他最小的妹妹嫁给钦达翰王殿下,表示他的诚意。而作为回报,钦达翰王献上了所能找到的金铢和骏马,青阳的大公主吕舜·玛耶·帕苏尔也作为人质随著大军去了天启,她最后嫁给了风炎皇帝陛下,不过只陪伴了他十四天,她其后的一生,都在天启城太清宫的一个别苑里面度过,风炎皇帝为她在那里铺设了一片不大的沙漠,上面扎了帐篷,而后风炎皇帝就死了。」

  吕归尘双手握著茶杯,低头不说话。

  「世子的母亲白帐侧阏氏楼苏·勒摩·斡尔寒也和阿钦莫图、玛耶两位殿下差不多,她和您父亲的婚姻,是一场和亲。那是您父亲继位之初,您的外公蒙勒火儿·斡尔寒殿下率领白狼团进攻北都城未果,双方在城下订盟,楼炎殿下愿意接受库里格大会的三条白银之约,而您父亲放弃一切的报复。楼炎殿下将他的两个女儿嫁给您的父亲。世子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年纪小,而封在侧阏氏的白帐里面。」

  「嗯。」吕归尘点点头。

  「世子是个很聪明的人,我说这么多,世子应该已经明白了。男人的战场里,争夺的是几千几万人的生命,争的是祖宗的威严和传下来的土地,情爱根本没法卷进其中。世子不必说我不近人情,可若您是一念间决定数万人生死的英雄,一个女人对您是微不足道的。」

  「若是微不足道,为什么国主还要我和亲?」吕归尘抬起头,和拓跋山月对视。

  一瞬间拓跋山月想要避开那双眼睛,但他忍住了。

  「我说微不足道,是说男女之间的情爱,却不是她的身份,和亲交易的是双方的身份。」

  「身份很重要……」吕归尘低声重复拓跋山月的话。

  「坦白地说,世子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您的父亲去世后,您的大哥已经掌握了北都城的权力。在国主看来,我们手中的人质是一个不能即位的王子,那就是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东西,对于国主而言,应该丢掉。」拓跋山月缓缓地说,「可是国主没有,反而要保护您返回故乡。这不是什么好意,这是国主和您交易的条件。作为回报,您应该帮助国主实现他的心愿。国主的心愿,是扶世子登上大君的宝座,从而和青阳奠定长久的盟约。但不结亲,世子还是个外人,如何能让国主放心呢?」

  「大哥当北都的大君比我合适,」吕归尘摇头,「我什么都不懂的。」

  拓跋山月也摇头:「世子以为自己放弃就可以么?你是大君最小的儿子,蛮族的规矩是您继承您父亲的帐篷。您的三哥旭达汗殿下虽然被贬斥,可他还有实力,他和您的大哥之间,还会有一场争雄。您是世子,身份尊贵,您不回北都,北都城就是您哥哥们的战场。」

  吕归尘吃了一惊,猛地睁大眼睛。

  「我并不是夸张。草原上的战争一触即发,今天的青阳,已经不是钦达翰王时代的青阳,实力不足以震慑其他部落。如果王子们互相攻杀,进一步削弱自己,那朔北、澜马、沙池、九煵几个虎视眈眈的部落会伺机发起进攻。」

  拓跋山月起身,在吕归尘肩上拍了拍:「世子,您已经长大,是个男人了。您应该担当起家族的使命。回北都去吧,留在南淮,您能做什么呢?」

  「留在南淮,我能做什么呢?」吕归尘随著他的话低低自问。

  拓跋山月走到门边,看著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世子,一个人的快乐,毕竟是庸碌的快乐啊。可您生来是青阳世子,您不能庸碌。我和您从北都城出发的时候,您的父亲说您要成为统治草原的『长生王』。一个王,如果以臣民为乳牛,那么他的奢华和荣耀是在他臣民的尸骨之上的,而一个国家要富裕强大,臣民快乐,却可能是让臣民踩在王的尸骨之上的。」

  吕归尘身子微微颤抖,觉得衣衫?薄。

  「一句实话,国主鹰视狼顾,如果世子不和下唐绑在一条船上,我不能保证世子安全地离开南淮。」拓跋山月低声说,「作为臣子我为下唐运筹谋划是应当的,但我从当初选中世子开始,亏欠了您太多。」

  他转回桌边:「菜快凉了,我这里没有厨子,是在紫梁街上好馆子里叫的菜,世子尝尝吧。」

  「回到故国,继承您父亲的志向,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我也很想回到银羊寨,可是我已经没有故乡可以回去,所以,请世子珍惜。」

  「以此为敬。」拓跋山月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我不陪世子了,这种饭,想必世子也不乐意和我一起吃。」

  他转身出门,吕归尘默默地对著一桌酒菜。过了很久,他抓过酒壶,缓缓地为自己斟满,酒恰恰高出杯缘一线。拓跋山月忘了点灯,吕归尘在黑暗里默默地坐著。

  吕归尘离开将军府时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候了,拓跋山月亲自相送。走到门边,吕归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老仆人正躬著腰收拾晒好的羊皮。

  「我这里除了亲兵,就只有他,是从故乡跟我来东陆的。」拓跋山月说,「巴察。」

  老仆人抬起头来,他的头发蜷曲而发褐,眼眶低陷,一副草原上常见的老牧民的样子。

  「拓跋将军是独身一个人么?」吕归尘又走了几步,忽然问。

  拓跋山月沉默了一刻:「我的女人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为什么没有再娶呢?」

  拓跋一时间愣住了,说不出话来。吕归尘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他低著头走了出去,背影在拓跋的眼里越来越小。远处升著红色的灯笼,灯笼下赤浩年高举著大旗牵著他的马匹,百里景洪昨日下令,赤浩年必须随身保护吕归尘,寸步不离。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