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盈寸之翠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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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工从后面掀帘子出来,看见吕归尘站在窗边望著外面的街道出神,笑了笑:「公子看了很久了,还是没有可意的东西么?铺子小,公子见笑了。」

  吕归尘回过神来,急忙摇头:「不是,不是的。有很多漂亮的东西,像那对龙血水晶冻的方章,真是极品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材质。」

  「那对方章啊?」玉工摇头,「确实是贵价的货色,不过那块龙血水晶冻石的材质太纯,也就没了韵味。公子若是喜欢,算三百枚金铢出让了。」

  吕归尘迟疑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一枚翡翠环的。听说这间铺子里有,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看见。」

  「翡翠环?这东西本来很多,不过前些日子天启的一家大商户来看货,买去了不少。这些小东西不陈列在外面的,公子要的那枚环是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见过,听朋友说,是一枚琉璃底的翡翠环,透明的,只有其中一点是深碧色的,把整块玉都染碧了。」吕归尘说。

  玉工想了想,拍了拍脑袋:「哦,公子说的那枚,可能还在,等我去找找。」

  他再次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他请吕归尘到铺子的一角坐下。吕归尘跪坐在细白的竹箪上,仰头看见一方天窗,阳光自镂花的格窗中直射下来。玉工含笑打开了盒子,一瞬间彷佛有翠色的光从盒子里溢了出来,映得玉工枯瘦的手指上都有绿意。

  那是一环翠玉衬在绛红的重锦中,像是一弯凝住的春水,随时都会流淌开来。

  「是这个,就是这个!」吕归尘惊喜地喊了起来。

  他从盒子里拿出翡翠环来,惊异地发现那一泓绿意悄悄地褪去了,整只翡翠环其实是透明的,近乎水晶,只有粟米大的一点碧得发乌,丝丝缕缕的翠绿像是雾气那样向著周围弥漫,倒像是在一杯清水里投进了一枚刺破的蛇胆。

  「确实是好货色,是北邙山的上等翡翠,难得绿得通透灵动,是水样的底子。不是我自夸,鸿胪寺祭天的青圭跟它比起来,也就是一块死玉。公子对著光看看,凝而不重,透而不散。北邙山玉矿已绝,以后要买这样的好玉,只怕有钱也难得了。」玉工略有几分得意。

  吕归尘依著他的话,对著阳光翻转翡翠环,说来也奇怪,那枚玉环一转起来,绿色顿时就活了,青翠明晰的碧色一时明媚,一时又收敛,深的时候像是古潭深处的颜色,浅起来根本就是无色的。

  「这块翡翠是有眼的,」玉工指著那粟米大的碧色,「这个就是玉眼,其实所有的绿都是那一点玉眼中沁出来的。旧话说这种玉是蛇盘玉,在玉坑里有毒蛇盘绕著守护,轻易不可得。」

  吕归尘轻轻抚摩著,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这枚翡翠环怎么卖?」

  「二百五十枚金铢。」

  「这么好的玉还没有那对方章贵么?」吕归尘诧异地看著他。

  玉工瞅著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还真没听说买玉的人嫌弃玉便宜的。这枚玉虽然好,天启那些富商却看不上,因为玉材太小,磨出来的环太小,最多只能套在女娃的手腕上,长大了,就戴不了了。若是穿了链子戴在脖子上,却又嫌大,所以价格抬不上去。」

  「嗯,」吕归尘点了点头,「若是磨成带钩或者挂件,也许就值钱了。」

  「说是这么说,我也知道的,」玉工笑著摇头,「可是这么好的玉材,磨成那种俗物可惜了,我舍不得。这枚玉还有一个好处。」

  「哦?」

  「这枚玉如果贴身带著,体温会把玉暖起来,玉眼的绿色就会慢慢地溢开,若是戴上十年二十年,就应该整枚玉环都是翠绿的了。」

  「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是真的。」玉工解开领口露出自己脖子上一枚银链系著的翠玉貔貅来,「我这枚貔貅,初戴的时候只有半块是绿的,现在整块都是碧绿的了。老玉贴著铁放会有黄沁,这种绿沁其实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从玉本身里面沁出来的。」

  吕归尘赞叹著点了点头:「这个倒是第一次听说。」

  「温了它四十多年才绿透了,」玉工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妻子结婚时候陪嫁的东西,人已经不在了,留个想念。」

  他把貔貅揣回领子里:「公子买这个,是定情么?」

  「定情?」吕归尘吃了一惊。

  「当然啊!玉环玉环,是图一个圆满。」玉工笑,「城里但凡家有余财的,聘礼里面都有玉环,这个东西是定情用的,有个俚俗的说法叫做姻缘套,套住,就跑不了了。我看公子的神情,也是为了给心上人买玉吧?」

  吕归尘不说话了,手里轻轻翻转著玉环。它折射出的绿意虚无缥缈,像是一泓碧水溢出来流淌在白色的竹箪上。

  「若是送一般的朋友,可以么?」许久,他抬起头来。

  「只怕会有些误会吧?」玉工笑。

  吕归尘又不说话了,轻轻拿绒布擦拭著玉环,盯著它出神。

  「那公子慢慢看吧,我去周围转转。」玉工站了起来。

  「公子!公子!」外面洒扫的小伙计掀开帘子,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没规矩!」玉工低低地呵斥,「有什么话不能慢些说么?」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得满头是汗,「外面……外面有人找公子,说是……说是姓赤,大……大……大人物!」

  「姓赤?」吕归尘吃了一惊,急忙起身。

  他往外跑了几步又转身,对玉工鞠了一躬:「这枚玉环请先生帮我留住,我愿意出三百枚金铢。」

  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玉工跟在后面,悄悄把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去偷看。小街中央赫然立著七匹枣红色的健马,都是铁掌铜蹬,披著赤红色绣金的马衣。马上的骑士披著同色的绵甲,腰挎鲨皮鞘的长佩剑,其中一人高举的深红色旗帜上绘著金黄色怒放的菊花。那是下唐国主百里景洪的家徽。外姓人不能轻易奉此旗帜。

  「是……是宫里的旗号,」小伙计战战兢兢的,「那个红旗下的,好像是执金吾的副统领赤浩年将军!」

  玉工默默地点头。

  红旗下策马等待的中年将军一身银色重铠,红色大氅,透著隐隐的官威,令人不敢直视。可吕归尘一走出铺子,他就偏腿下马,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他身后的几名执金吾也是下马行礼,礼数周到。赤浩年上前凑在吕归尘的耳边说了两句,一行人随即上马,飙风一样驰向了小街的尽头。凰月坊的这条小街上都是玉石铺子,屋檐下挂了玉珂当作招牌,骏马带著一阵风,玉珂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彷佛戏台上昭示暴风雨将来的锣鼓急奏,久久不停。

  「是笼子里的孩子啊。」玉工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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