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荒原雪 第七篇 暂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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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靖脸上罩著轻纱,静静坐在密室中等著萧忆情。

「你怎么了,居然放走李珉!」萧忆情推开门,果然第一句就是厉声责备,「你知不知道他出逃后若落入风雨组织或天衣会手中,将对楼中大为不利!」

「我知道。」阿靖平静地道,如水的双眸从面纱下轻轻抬起,注视著萧忆情。

萧忆情皱了皱眉,在她对面坐下,平了平气,问:「那你怎么了?是胡涂了?」

「总是太清醒也不好,人一生总要胡涂几次的。」阿靖依然静静地说道。

「是么?我今天才知道你还偶尔喜欢犯胡涂。」萧忆情冷冷一笑,苍白的脸上已有怒容,连一向温和从容的语音也变得咄咄逼人,一掌拍在案上,「幸好我还不胡涂!——我已派人快马加急、取回了李珉的首级!」

阿靖端坐著的身子一震,手指蓦然用力的掐入了掌心。

她的目光一剎间亮如闪电,透过面纱盯著萧忆情,一字字问:「你,杀了李珉?」

「不错,」萧忆情冷冷道,「又怎么样?」

阿靖盯著他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杀气让人触目惊心。萧忆情却只是冷笑,俯下身,轻轻揭开她脸上轻纱,有些挑衅地看著她,冷冷问:「你能阻止我杀他?」

阿靖一言不发地看著他,目光变幻不定,唇边忽然有莫测的冷笑。

萧忆情也是一言不发的看著她,但目光却渐渐柔和起来,长长叹息了一声,负手站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伤了你心。莫要怪我不近人情,这是楼中规矩,破不得。而且放走李珉,说不定会带来更大后患——当年雷楚云之事,难道你忘了?」

又提起这个名字,下意识的,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喝得太急,听雪楼主咳嗽起来,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巾轻拭嘴角,丝巾立刻被染红!

阿靖的脸色微微一变,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拉上了重重帘子,又拨旺了手炉,一把将酒杯从听雪楼主的手中夺走:「墨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喝酒了么?一边求医,一边却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然而焦急和气恼还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来。

萧忆情咳得两颊泛上了红潮,双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来。许久,才平息下来,苦笑:「有时候……我的确想、还真的不如就这样死了干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现在你的死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微微冷笑著,阿靖将紫金手炉拨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听雪楼上下万余人怎么办?」

「其实,谁没了谁就一定活不下去呢?」萧忆情不以为意的笑笑,眼神却是淡漠的。

自从滇南归来后,他似乎忽然间就变得消极倦怠。以前一想到楼中子弟,尚自觉得放不下,而如今说起来,却是再也无所挂怀。

阿靖不做声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有不祥的感觉:如果一个病人,对于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再眷恋,那么必然病魔会急遽侵蚀他的健康吧?

沉默中,萧忆情沉吟片刻,忽然微微笑了起来,问:「今天你来密室,原本想和我说什么的吧,是不是?阿靖?」

阿靖迟疑一下,缓缓道:「改天再说吧,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萧忆情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值得让你这般吞吞吐吐?」

阿靖侧过头去,道:「我想求你给高欢自由,让他和风砂离开。」

萧忆情脸色立即变了,目光又尖锐了起来:「你说让高欢走?他此时正当颠峰,带领著吹花小筑的杀手组织,至少还可以为我效力五年……你居然为了一个楼外不知来历的女子,要求我放走这样一位人才?」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逼视著阿靖,隐隐有愤怒。

「任飞扬非常优秀,在训练之后,完全可以来接替高欢。」阿靖的目光始终在看著他,毫不回避,轻声,「既然已经找到了新人,你就不会有多少损失。小高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如果再不让他走,我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你一样一无所得。」

听雪楼的女领主突而低下头,叹息了一声:「就当是做点善事吧!你想想,我们手底下杀了多少人,流过多少血?那样深重的罪……」

萧忆情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握紧,低头看著她,叹息:「你害怕罪孽么?放心,就算要下地狱,我也会比你先下。」

阿靖的手在萧忆情的手心里微微发抖,如同她的声音。

望著白楼外一片片碧绿的叶子和灿烂的阳光,阿靖的眼神却是茫然的:「当年杀了霹雳堂的雷氏全家,我已心知罪无可恕;以后这几年跟著你到处征战,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后必入地狱。何况拜月教一战中……」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顿,不再说下去。

但萧忆情的目光又变了,低声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

他神色已有些恍惚,彷佛触动了某处掩藏了许久的伤口。

那样的字眼,原本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避讳的话题。

但恍惚中,他彷佛看见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见漫天的劫灰和累累的白骨,还有那一颗孤零零沉睡在地底的头颅……冷汗从额上渗出,他不由自主握紧了阿靖的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目光停留在她项上那一个破旧的护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人虽然逝去了,可那样深沉殷切的执念、依旧停留在想要守护的人身侧。

顺著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识的回手,触摸到了那个护身符。剎那间彷佛闪电照亮她的心,向来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泪光,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萧忆情看见她的表情,心中突然一冷,感觉有寒流慢慢升起,让心都灰了一半。

「有他在地狱里,你也不必害怕。」他侧过头去,看著外面的天空,淡淡道。

他生性高傲专制,一生中以权力地位俯视天下,可偏偏缠身的绝症又让他每时每日面临著死亡,所以从少年时开始,他的个性也被深深分裂为两半——

他重权嗜杀,但他害怕死亡;

他无情冷酷,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极为空虚寂寞,内心脆弱;

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让全武林臣服于他脚下;可另一面却又在不断地寻找能让他平等相待的人,灵魂的伴侣——这分裂的个性,让他变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这世上,永远有两个字,时时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闪。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和那个已经逝去的人再争夺什么。

萧忆情一言不发地看著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头,压倒了一切。他放下紫金手炉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禀楼主,左舵主前来拜见!」白楼大厅里,有子弟上前禀告。

「进来。」萧忆情在软塌上微微抬了抬手,有些疲惫地揉著眉心。

阿靖坐在他身侧,将各分舵送上的文书信件一一过目,挑出重要的给萧忆情看了,别的便是自己直接批复。她抽出左舵主的上书,看了一眼,淡淡对萧忆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楼,除了交代平洞庭水帮的事务,还带了重礼。」

「重礼?」萧忆情有些意外,斜眼看了一下单子。

听雪楼向来分工严谨,采办之事自有专署负责,而负责征战的分舵向来不办理这种事情,所有用度都由楼中统一派发,以免出现鲸吞渔利之事——而左舵主此次征战归来,居然送上了「礼物」,倒是少有之事。

阿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礼单递过来。

黄金三千斤

白银五十万两

珍珠十斛

白璧五对

各色宝石十匣

猞猁裘一件

孔雀金大氅三件

极品碧螺春五匣

……

金银酒器两箱

女伎一队十二人

萧忆情看著那份长长的清单,眉头微微蹙起,漠然:」想不到洞庭水帮独霸长江要害十多年,居然积累了如此多不义之财。」

左舵主连忙回禀:「属下破了洞庭水帮总寨后寻到密室,起出了一室财物。属下不敢隐藏,尽数清理列表,请楼主处理。」

「哦……」萧忆情却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手指敲击著玉座的扶手,淡然,「既然寻到密室,理应立即封锁,再通知楼中前来清理——你也未必太急著起出财物了罢?」

左舵主略有慌乱之色,忙叩首分辩道:」当时水寨破后,水贼四处作乱,局面混乱,属下怕财物长留密室会有不妥,只好先不告而取——万望楼主恕罪!」

萧忆情看著下属惶恐地分解,没有再说话,眼里却有一丝隐秘的疲倦。

那样庞大的财物,无论谁乍然看到都会心动吧?

如果要左玄做怀不乱,也是太难为他了。说到底他还不算太贪婪,自行攫取的数量有限。看如今呈上的东西,大约也占了原物的十之八九——那么,对于可能私吞的十之一二,自己要不要严厉追查到底呢?

他有些询问地看向一侧的绯衣女子,想知道她的判断,却看到阿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著清单的最后一行,忽然开口:「清理财物也罢了,居然连匪帮里的女人也一起收编了?左舵主倒是好兴致啊。」

那样的语气,让左玄陡然白了脸,不敢再看那个绯衣女子,连忙叩首。

「这些女伎都是被水帮巧取豪夺来的,个个身世可怜,又姿色出众。破了寨子后,属下不知如何处理,又不敢擅自留下或者放走,才……」他颤声分辩,看了看一旁始终不开口的萧忆情,眼神一闪,低下头嗫嚅,「而且……而且楼主位高寂寞,有人陪著也……」

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说下去。

连下属都看出他的寂寞么?——萧忆情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忽然间抬起手,阻止了阿靖继续的追究,有些疲倦地对著左舵主吩咐:」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左玄松了一口气,连忙叩首退出。

白楼外阳光灿烂,林荫中有风吹来,这时候他才感发现冷汗已然湿透重衣。

坐在高高的玉座上,看著底下肃然侧立的下属,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忽然包围了他。萧忆情没有解释方才的决定,只是转头对阿靖微笑,客气:」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楼中事务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见他的笑容,心中却有一阵不自在——因为这一次,在他笑的时候,眼睛也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在她和他之间,突然有了无法言明的隔阂。

她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正在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他依旧对自己信任关怀,可却从每一个动作中,抽出了真正的情感。

想来,他们两个人曾共有的那一段过往,是永远、永远地遗落在了澜沧江旁。

浓荫下,一架荼靡花开得正盛,垂落馥郁芬芳的花朵。

风砂百无聊赖地坐在花下,透过绿荫,望著高空流云。

来到楼中已然过去几天了?除了那一日被带去见了高欢一面,她每日就无所事事地在花园里散步,分辨著这里的每一种花木。刚开始因为不明白这些花木是按照奇门八卦之道布置,她还在浓荫中迷路了几次,后来终于渐渐明白了一些法门,也就得以悠闲的散起步来。

偶尔楼中的墨大夫或者秦婉词姑娘得了空闲,也会过来和她切磋一下歧黄之道,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孤寂的。

不明白到底接下来会如何,却不忍就这样离去——

毕竟,靖姑娘答应过会设法让高欢和她一起离开。

坐在浓荫中,忽然听到左侧的林子里有簌簌的脚步声,伴随著时断时续的低低议论——不知是那几个舵主刚刚从白楼正厅里办完了事回来。

「唉,平了拜月教后,刚安生了半年多,接著却又要去川西了!——看来,楼主不把整个武林收入囊中,是不会甘心的啊。」

「楼主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卧榻之旁,怎容别人酣睡?」

「也是。谁要神水宫运气不好,居然伤到了靖姑娘?楼主借机发作,也是理所应当。」

「说起来神水宫也是称霸川西一方很久了,想来也敛了不少财——如果像这一次破洞庭水寨一样能找到密室,我们可就如左玄那家伙一样发财了!」

说到这里,两名舵主笑了几声,语气里大是兴奋。

「说起来左玄这回走好运了,私留贼赃的事情不但没被追究,带来几名美女居然还被楼主留下了一个!」

「是啊,真想不到——楼主以前对美女兴趣似乎不太大。」

「所以说这次那小子的运气好么!谁想得到啊?」

「不过……奇怪。靖姑娘还在侧,楼主怎么会……」

「天知道他们怎么了——你没觉得这几天他们两个都不太对劲吗?」

「其实呀,从上次打完拜月教回来,就有些怪怪的了。」

「唉……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事,弄不懂呀!可说句心里话,天下虽大,我看也只有靖姑娘才配得上楼主!人中龙凤……外边不都这么说?」

「唉,别提了……我就担心这对龙凤一旦闹了别扭,那才是天下没人劝得住。」

「那也是……阿弥陀佛,可别真的有翻脸那一天才好。」

风砂坐在花荫下,断断续续听了来往人的话,心往下一沉。

沉吟片刻,彷佛拿定了什么主意,站起身来便直往绯衣楼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侍卫,但大家都知道近一段时间来这位叶姑娘经常出入靖姑娘房中,而一贯冷漠的女领主也对这个女医生青眼有加,便没有过多的诘问。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无不落入那些人的视线,若稍有非分举动,立刻便会身首异处。

风砂来到阿靖的房内,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令她进入,辟头便问:」靖姑娘,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和高欢之事,才让你和萧公子之间闹了分歧?」

正在看文牒的阿靖一震,抬头笑笑:」哪里的事。」

虽然是毫不犹豫地否认,可风砂明明看见她明丽的脸上已颇有憔悴之色。心里更觉内疚,不由低声道:」靖姑娘,你长我二岁,本当是我姐姐,可我有几句话实在是……」

不等她说下去,阿靖却抬起手,决然止住了她:」别说了,你并不了解内情——」

她抬眼看著风砂,眼神烈烈如刀:「不错,目前我和他是有些问题没解决,不过不关小高和你的事——要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两个之间有太多的事不能相互理解,以至到了今天,才如此隔阂陌路。」

她的语气带有一种不容人置疑的决断,让风砂所有酝酿好的话、都在她冰霜般的话语里都冻结于舌尖。

彷佛不愿再深说下去,阿靖转过话题,问:」你这几天见过小高了?」

风砂脸微微一热,轻轻道:」前天还见了一次……但从昨天起再去找,他就不在了。他们说……是萧公子调走了他。听说、听说他要被派出去执行任务……」

「任务?」阿靖怔了一下,眼中慢慢有严霜:」你等一下。」

风砂劝阻不住,阿靖立时便转身进入密室。门阖起,随即听到了室内开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双方都破天荒地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风砂知道双方又为自己争执,心下好生过意不去,不愿让阿靖出来后感到为难,她便悄悄先行退了出去。

不告而入的不速之客打断了密室里的歌舞。

阿靖冷冷望了萧忆情身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白衣少女一眼,便再也不去理会,只是口气冷峻地问:「既然楼主要派高欢去神水宫,那么是决计不肯放他走了?」

萧忆情倚在软榻上,只是看著窗外下著雨的天空,淡淡道:「这不是什么放过不放过的问题。他效忠于听雪楼,为听雪楼搏杀拚命那是他分内的事情——你莫要说我狠,我不让他去杀了叶风砂,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了。」

阿靖眼睛里转瞬结成了冰,再也不说一句话,返身就走。

待她走出了密室,萧忆情突然微微一笑,笑容却颇有凄凉苦涩之意。这时,一直蜷伏在他腿边的白衣美女终于能开口,颤声道:「这位姑娘……好凶啊!」

萧忆情垂手抚著她丝绸般的长发,叹了口气:「夕舞,为我跳一曲拓枝。」

那位名叫「夕舞」的白衣美女,怯怯地跪著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膝行著退到毯子中央,才站了起来。雪白的纱衣雾般笼罩著她,她才只有十五岁,纯凈明丽得象三月的江南,双眸中始终带出了怯生生的表情,彷佛一头受惊的小鹿,让人不忍对其稍加辞色。

但她的舞却是销魂的。举手投足之间舞韵飞扬,有流雪回风之美。

绝美的舞姿中,只听少女开口,一拍一拍地依著韵轻轻唱: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玉暖日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歌声在密室中回旋,如同烟一般,围绕著舞者的身形盘旋,渐渐消散。

彷佛是听得痴了,萧忆情很久没有回过神来,不易觉察的叹息了一声,又微微一笑:「你唱得很好,舞得也很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夕舞蓦的明白过来,跪下惶然道:「小女子无意冒犯公子名讳,请公子恕罪。」

萧忆情淡然一笑,摆摆手:「没什么。我父亲当年为我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才从义山诗中取的这句。唉……」

他闭目叹息了一声,自语般:「我母亲死时我才只有三四岁。」

听到楼主居然缓声和气地说起了家常,夕舞这才鼓足勇气悄悄抬头看了这位高高在上的萧公子一眼,彷佛自语、又彷佛安慰般的,轻轻说了一句:「奴婢也是从六岁开始就没了爹娘……」自知多言,她连忙低头:「奴婢怎敢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恕罪。」

萧忆情睁开眼睛看了舞伎一眼,问:「你也死了爹娘?」

夕舞低著头怯怯道:「回公子的话,爹娘在奴婢六岁时便把奴婢卖给了紫云坊,教奴婢歌舞——那时候,奴婢便当他们是死了。」

「也是个薄命人……」萧忆情今夜似乎颇为多感,居然破例问了那么多,想了想,道:「那么我派人送你回扬州,依旧让你与家人团聚罢。」

夕舞全身一震,扑在地下颤声道:「谢公子大恩!可奴婢父亲生性好赌,当年就为还债才卖了奴婢。公子、公子若遣奴婢回家,不出几月,也必被父亲再度卖去抵债——求求公子让奴婢留在楼中服侍,别……别再遣回奴婢了。」

萧忆情一时默然。虽然人生寂寞,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在身边长久留下谁。

然而,一旦收下,又怎生安顿?

但沉吟间,见夕舞怯生生地跪在膝边,小鹿般驯良单纯的目光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地望著自己,不由一剎间心中一软,开口道:「好,我就答应你。」

夕舞目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欢喜之色,忙伏地谢恩。

因为她知道,公子这一句话一出口,她的一生、便已有了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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