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克制对你的爱意,如同抵抗一场顽疾 (1)

所属书籍:南风知我意2

我不怕与你分离,我唯一害怕的是,在有限的岁月里,我们彼此相爱,却都用来错过。

天未亮,整座城市还在沉睡中,一辆车急速驶进医院,刚停稳,姜淑宁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她走得急切,高跟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扶著身旁一辆车站直,伸手按住太阳穴,疼痛一波高过一波,头晕目眩。她脸色苍白,向来精致的妆容此刻有点花了,一夜奔波未曾合眼,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

接到周知知的电话时,她正在A市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商的宴会,因为签下了谈了好久的合同,她很开心,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听到傅云深被人刺伤正在手术中,她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来立即让秘书订机票,可是当晚飞莲城的机票都售完了,她让秘书租车,又请了个司机,两人轮流开,没休息过,开了整整十个小时才赶到医院。

虽然听李主任再三肯定地说傅云深已无性命之忧,当她推开病房门,见儿子好好地躺在那里,提起一整晚的忐忑之心,才终于落回去。

室内台灯微暗,病床边趴著一个人,穿著白大褂。姜淑宁走过去,轻拍她的背︰“知知,知知。”

朱旧因为担忧傅云深的伤,睡得很浅,姜淑宁一拍,她就醒了,她迷蒙地抬头望去。

然后,寂静的病房被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

朱旧的睡意立即散去,她站起来,看著惊恐万分的姜淑宁。她手指缓缓握成拳,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姜淑宁指著她,久久地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妈?”傅云深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被姜淑宁那声惊叫吵醒了。

朱旧见他正试图坐起来,赶紧过去帮他,刚碰触傅云深的身体,姜淑宁就一把将她拽开。

她指著门口,胸口剧烈起伏著︰“你给我出去!立即滚出去!”

“妈……”

“你住嘴!”她转身瞪著傅云深。

她看著朱旧,眼神怨毒。她心中隐隐猜测到什么,她之前问过周知知与李主任,傅云深好好的为什么会被人刺伤,他们都不正面回答她,只说见面再说。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灾星一般,儿子只要一沾上她,就准没好事!当年害得他那么惨,还不够吗!她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就恨不得撕了她。

“朱旧,你先回去休息。”傅云深说。

朱旧点点头,对姜淑宁说︰“病人需要静养,请保持安静。”

她转身离开病房。

姜淑宁在她身后厉声喝道︰“我警告你,别再出现在我儿子身边,否则……”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否则?”傅云深盯著母亲。

姜淑宁深深呼吸,在病床边坐下来,掀开被子要查看他的伤口,被傅云深按住了手。

“否则什么?”他追问。

“傅云深,这就是你忽然间愿意一直住在医院里的理由,是吧?”姜淑宁冷笑,“你想干什么?跟那女人重温旧梦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想都别想!”

他也笑了,一点冷,一点嘲讽︰“妈,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换个新的伎俩?动不动以死相挟,有意思吗?”

“你……”姜淑宁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揉著剧烈跳动的太阳穴。

傅云深见她脸色苍白,看了眼窗外,天才蒙蒙亮,她此刻一脸倦容地出现在病房里,想必是从外地连夜赶过来的,他放缓了语气︰“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头痛加剧,姜淑宁也没有心思再跟他争吵,她站起来,疲惫地说︰“我下午再来看你。”

她走到门口,傅云深忽又开口,声音平静,却隐含著真切的警告︰“妈,别动她,这是我的底线。”

她顿住脚步,双手缓缓握成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她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云深!”

朱旧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她掩著胸口,慢慢平复著气喘。天光大亮,阳光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正照在她的身上。

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在响。

她伸手盖住眼睛,深深呼吸,想起惊醒前看见的那可怕一幕。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她起身,接起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

她去洗手间洗了个脸,换掉白大褂,然后出门。

警局里。

朱旧看著对面的男人,他应该是一夜未睡,眼睛里充斥著红血丝,头发乱糟糟的,神色憔悴。

蒙蒙父亲双手紧紧交握著,过了很久,才讷讷地问︰“他……怎样了?”

朱旧说︰“做了手术,没有性命之忧。”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似是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终于知道害怕了吗?”朱旧冷冷看著他。

男人微微垂下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真的不明白,就算心里再悲痛,就可以这样肆意持刀伤人吗?

男人猛地抬起头,神色忽然变得悲愤︰“朱医生,我家蒙蒙的死真的是意外吗?难道不是你用错了药才害的她吗!”

朱旧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是你们医院里的护士说的!”

朱旧神色一凛︰“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医院附近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周母抿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淡淡地问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

女人眼睛红肿著,神色里全是焦虑,她看著周母。

“你丈夫没做错什么,为无辜枉死的幼女报仇,有什么错呢?”周母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女人听著这句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周母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我听说,你丈夫那天喝了很多酒是吧,又因为痛失爱女,刺激得精神有点错乱,才会拿刀伤人。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她顿了顿,说︰“还有,凭什么你丈夫被关在警局,你日日以泪洗面,你婆婆重病住院,而有的人做错了事情还高枕无忧?这样的人压根就不配做医生!”

女人眼中涌起浓浓的愤恨。

周母满意地看著,又抿了一口咖啡,说︰“这件事情,我也会帮你。”

她起身,准备离开。

女人站起来,叫住她︰“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跟你无亲无故的。”

周母停住脚步,笑了下,还不算太蠢。

她转身,对女人说︰“我说过,我也是一名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而且,我帮你,没让你给任何回报,不是吗?”

说完,她不再等女人的回答,扬长而去。

正是上午时分,咖啡馆里很冷清,她走到吧台,去点了一杯蜂蜜柠檬茶,再要了一份提拉米甦,这是女儿周知知最爱喝的饮料与最爱吃的蛋糕。她提著,朝医院走去。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那个傻女儿啊,这么多年了,死心塌地地围著一个男人转悠,为他放弃与付出那么多,甚至赌咒发誓说,这辈子除了他,谁都不要。她对她失望过,痛骂过,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还动手打过她一巴掌。可在她心里,这个唯一的女儿,依旧是她心里最重要的至宝。自己可以骂可以打,但绝不允许别的人来欺负她,叫她伤心掉眼泪。

那个叫朱旧的女人,凭什么?

朱旧接到李主任的电话时,正在陪奶奶吃午饭,她听完他的话,脸色一变。

“怎么了,丫头?”奶奶关切地问她。

朱旧笑著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儿,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她陪奶奶吃完饭,又帮她打好热开水,伺候好她上床午睡,才离开病房。

她走在小径上,远远便看见外科楼的大门口,蒙蒙的母亲坐在台阶上,举著一块牌子,白纸黑字,大大地写著︰还我女儿!医生无德,杀人凶手……之类的字样。

年轻的女人一见到她,就疯狂地冲过去,揪住她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你还我蒙蒙啊,还我女儿啊……”

朱旧挣脱不得她,又不敢用蛮力。

过往围观的人渐多。

最后还是两个医生走过来把蒙蒙母亲架开,却不敢动粗把她从大门口赶走。

朱旧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掩面,头隐隐作痛。

敲门声响起,是陆江川。

“朱医生,你还好吗?”他担忧地问。

朱旧苦笑著摇头︰“说实话,不太好。”

陆江川说︰“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子,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家属,手术风险在事前就讲得足够清楚了,他们也签字同意了的。”

朱旧轻轻说︰“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当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虽然现在麻烦多多,但我不后悔为那孩子做手术。”

陆江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问心无愧就好。”

“嗯,谢谢你,陆医生。”朱旧笑笑。

她又静坐了会,才去见李主任。

李主任等了她很久,见她姗姗来迟,将手中文件甩到她面前︰“朱旧啊朱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倒是一点也不急啊?”

朱旧看了眼文件,那是一份医疗诉讼书,她翻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被起诉人那一栏。

李主任暴走︰“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护士?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别让我抓住!”

护士?

朱旧眼中浮现一张面孔。

她看著李主任,微微笑说︰“主任,你相信我?”

“你还笑!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瞪著她。

她当然知道医疗诉讼意味著什么,但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她不惧怕。只是她有点意外,蒙蒙父亲此刻还深陷“故意伤人罪”的官司,蒙蒙妈妈竟然这么快对她进行了医疗事故起诉。

她肃容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孩子的手术、用药等,每一项都有清晰的医疗记录,可以尽管查!”

李主任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她是一脸正气,在国外医院待久了,不知道国内医院里医疗事故诉讼是多么严重,一个医生,但凡身陷这样的官司里,哪怕最后结果证明你是清白的,对以后的影响还是很大。

传言可怕,人言可畏。

而且,医院目前正在参与省甲级医院的评选角逐,弄出这样的问题来……他之前的担忧变成了事实。

李主任苦恼地掩住面孔。

敲门声忽然响起,他以为是朱旧去而复返,进来的却是姜淑宁。

姜淑宁毫不客气地指著他说︰“老李啊老李,亏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李主任心里哀叹,又是朱旧……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心里正烦著,没心情跟老朋友装傻,直接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朱旧跟云深以前是夫妻……”

姜淑宁打断他︰“什么夫妻!我从没有承认过!”

李主任说︰“淑宁,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它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什么狗屁事实,我是不会让那个女人接近我儿子的!”

“淑宁,这些年,云深过得有多不快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而这几个月,因为朱旧,他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快乐?那也先得有命,才能谈快乐不快乐!老李,云深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他那个身体,经得起几刀刺?”姜淑宁说︰“我知道那个女人是你招进来的,想必你也有权力赶走她。”

“胡说什么!”李主任微微不快。

“呵呵,我见大门口有人找她偿命呢,这样的医生,你还敢留?”

李主任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火花,听医院里的护士说的……护士……周知知……为蒙蒙父母担任这次医疗诉讼的名律师……

他猛地站起,提高声音道︰“姜淑宁,不会是你……”

姜淑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片刻,她忽然说︰“老李,你曾经问过我,当年云深在海德堡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我跟你说,是意外。”她咬牙恨恨道︰“哪里是什么意外,是因为那个女人!都是她害的!我的儿子,差一点就死掉了。因为那场事故,他的身体才变得这么差,这几年,他承受过多少次手术的痛苦,他今后能活多久还……”她深深呼吸,指尖紧紧掐著掌心,“所以,我死也不会让那个女人再跟云深有牵扯!快乐?对我来说,只要他好好地活著,比什么快乐都重要。”

周知知很快就听闻了外科楼发生的事情。

她想起傅云深出事那天,母亲正好来找过自己,她送她下楼时,在住院部大厅,碰到了蒙蒙父母揪扯著朱旧在闹事儿。还有,负责这次医疗诉讼的律师是这方面很厉害的,收费十分昂贵,不是那对年轻夫妻能承担得起的。

前因后果稍稍一深想,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唰地站起来,冲出护士站。

她回到家时,周母正在厨房煲汤,见到她诧异地问︰“女儿,你今天不是中班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是你做的?”周知知盯著母亲。

“什么啊?”

“是你告诉那对夫妻,说他们的孩子死去,是因为朱旧用错了药?是你告诉他们,你听你做护士的女儿讲的?”她语气咄咄。

周母皱了皱眉,很不满女儿的质问语气,抬了抬下巴说︰“是,是我!”

“妈妈!”周知知叫道,“你怎么这么卑鄙!”

周母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周知知一字一句地说道。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周知知的脸颊上,周母愤怒地说︰“你这是为谁抱不平呢,没大没小,辱骂自己的母亲!”

周知知捂著脸,看著周母,眼神里有失望与难过︰“妈妈,医疗事故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胡诌!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云深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起不来;因为你,有人刚失去女儿又被关在警察局;因为你,一个医生将面临著医疗诉讼,损失了名誉,甚至可能失去工作……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视别人的生命?”

周母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周知知笑了,却是难看的笑容︰“妈妈,我求你了,以后别再插手我跟云深的事!”

“你以为我想管吗?还不是你不争气,尽让我们操心!”

“我们?”周知知心思一转,说,“这件事情,是不是傅伯母也有份?”

周母没有回答,只是警告说︰“周知知,你最好什么也别做,如果你真的想跟傅云深在一起,这事儿你就别傻兮兮地跑去告诉他。”

周知知见她这样说,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是了,专业的医疗诉讼律师,肯定是姜淑宁提供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转身离开。

她坐在车里,没有立即发动引擎。她伏在方向盘上,久久的。

她想起之前姜淑宁怒气冲冲地找到她,责怪她隐瞒了朱旧的事。听到她说是因为答应过云深时,她还记得姜淑宁脸上淡淡嘲讽的表情,她说,知知,这么多年了,你对云深这么好,却得不到他的心,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你太没用了,对他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到头来得到了什么?有时候,就要用点手段,该争取的就要不顾一切去争取,你这样傻傻地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最后不过一场空!

姜淑宁说她没用,她的母亲也说她没用,这么多年连个男人都追不到。可是,在她心里,爱情并不是这样的,真正爱一个人,是舍不得欺骗他,舍不得对他用一丝一毫的手段计谋,舍不得伤害他,舍不得他难过。

只是,这么多的舍不得,她最大的舍不得,是明知无望,却依旧舍不得放手。

这是她的痛苦。

在医院收到医疗诉讼的第二天,就有记者扛著摄像机来了,事情愈演愈烈。院方也立即成立了调查小组,朱旧被停职调查。

傅云深知道这件事时,已是第三天,他虽然在病房里养伤,但护士小姑娘们的八卦之心浓厚。

下午,朱旧如往常一样来病房看他。他看见她依旧穿著白大褂,脸上不露一点痕迹,他心里微微苦涩,他想起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性子直爽,一点慌都撒不来,脸上也藏不住心事。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是是非非的变故,才练就一张遇事不露声色的面孔。

他怀念从前那个她,更心疼现在这样的她。

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朱旧微愣,随即笑道︰“你知道了?哎,你好好养伤,别为这些事情操心了。来,我帮你看看伤口。”她俯身掀他的衣服。

他抓住她的手,“朱旧……”

她抬头望著他,语气轻松地说︰“咳,别担心。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呢!查就查吧!就当休假,正好陪陪我奶奶。”见他盯著她的白大褂瞧,她扯扯衣服︰“哦,这个啊,没换下工作服,我是怕奶奶多想,你知道的,她现在的情况,可不能再为我操心了。”

她没在病房停留太久,离开时对他说︰“云深,这件事情,你别插手。”

见他不点头,她在心里叹口气,知道他肯定会管的。

她刚走,傅云深就给李主任打了个电话。李主任起先什么都不肯说,警告他现在别管其他,必须好好养伤。结果他说,李伯伯,我日夜忧思这事儿,怎么好好养伤?李主任气得将他骂了一通,末了叹口气说,云深,既然这么放不下,又何苦分开呢!朱旧是不会介意你的身体状况的。

他挂掉电话,微微发呆,我知道她不会介意,可我介意。

他仔细想了想李主任的话,脑海中也浮起了一张面孔,周知知……可很快,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

他给陈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调查这件事情。

过了两天,陈秘书就回了消息给他,当他看到这次医疗诉讼的律师委托人那一栏的名字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牙齿紧紧咬著嘴唇,手握成拳。

她真是明目张胆,一点都不害怕他知道啊!她真是,把他的话当作儿戏一般了啊!她还当他是几年前那个无能为力一无是处的他吗?

他按响服务铃,很快就有当值的护士来了。

“请帮我准备下轮椅,然后推我去停车场。”

护士惊道︰“傅先生,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出院的啊!”

他看了她一眼︰“我说,我要去停车场。”

他眼神很冷,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暴风雨欲来。护士小姑娘被他看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要跟护士长说一声才行的呀!”说完她就跑了出去,她乘电梯下三楼护士站,急急忙忙的,正好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周知知,她仿佛见到了救星,“知知姐!傅先生现在要外出……”

周知知推开病房门时,傅云深正努力穿戴著假肢,弯腰时会牵扯到伤口,他轻哼了声。周知知惊呼︰“云深,你的伤还没有痊愈,现在不可以戴假肢走路!”

他停止手中动作,说︰“那请你帮我推轮椅来。”

“云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她走过去,想扶他躺下,却被他推开。

“回家。”他说。

她终于看清他难看的脸色,她母亲警告她别告诉他,可他这么聪明的人,迟早会知道的,而且,他哪怕在卧床养伤,也一直在关注著朱旧。

“非回不可吗?”

“嗯。”

她点点头︰“好。不过,我送你回去。”

这么晚了他要回家,无非是知道了他母亲做的事情。她明白,自己是无法阻止他的。

他说︰“不用,陈秘书开车过来了。你送我去停车场就好。”

她扬了扬手机︰“我送你回家,还是我现在给李主任打电话,二选一。”

傅云深沉默片刻,然后给陈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周知知开车抵达傅家老宅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傅云深让她将车停在围墙外,没有惊动家里的阿姨,悄悄进的门。

傅家老宅是由三幢别墅改造而成的,占地面积非常广,傅云深的爷爷、父母以及他各自住一幢。宅子里的小径地面很平坦,没有任何造型,当年傅云深从海德堡回来后,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轮椅,姜淑宁为了他方便进出,特意把家里的路面都改造了。

这么晚了,傅宅还是灯火通明,这是傅老爷子的偏好,喜欢整夜整夜的亮著很多灯。周知知来了很多次了,可每次都忍不住皱眉,她觉得很浪费,曾跟傅云深嘀咕过,她记得当时他脸上露出淡淡嘲讽的神色,哦,我爷爷觉得这样看起来温暖,可实际呢……实际呢,周知知觉得这个地方,不管冬天来还是夏天来,都很清冷。

轮椅停在第二幢别墅前,傅云深让周知知先走,可她却直接抬手敲门。

姜淑宁已经洗漱,身上穿著家居睡衣,见到傅云深与周知知时非常吃惊,“云深,你伤还没好,怎么出院了?你们过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傅云深侧头对周知知说︰“你去车上等我。”

她见他声音非常坚决,想留下的话又吞了下去,她俯身在他耳边说︰“我以将你私自带出医院的护士身份提醒你,记住了,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宜太激动。”

周知知转身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姜淑宁皱眉问道。

他抬眸直视著母亲,看了许久,姜淑宁被他神色冷冷地盯得不耐烦,心里一个咯 ,猜到了是什么事,她脸色微微一变。

“我说过,别动她。”他终于出声,没有大吼大叫,却是咬牙切齿的,听得出来,他极力在压抑著怒气。

因为已猜测到了,所以姜淑宁没有一丝惊讶,平静地说︰“你这大半夜的跑回来,就为这事?”

傅云深见她毫不在意又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愤怒更盛。她总是这样,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的话就那么没有分量?他放在轮椅把手上的双手缓缓握成拳,明知有些话说不得,可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他脱口而出︰“我总算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厌恶你,因为你总是这样颠倒是非黑白,肆意妄为!”

片刻的沉寂。

然后,“啪”的一声,他的头被姜淑宁一巴掌扇得偏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眼中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伤心,她忍了忍,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

傅云深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哭,而此刻,那些泪水在她愤怒的脸上显得有点怪异,让她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他握成拳的手指慢慢放松,心里浮起一丝内疚,父亲对母亲的厌恶,以及他外遇有私生子的事情,是母亲一辈子的耻辱与心伤,他不该戳她痛处。

他刚想说句“对不起”,却在姜淑宁下一句话里噤了声。

姜淑宁情绪几近崩溃,歇斯底里地说︰“就为了一个差点害死你两次的女人,你来戳我的心窝子!傅云深啊傅云深,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我真是后悔,几年前在海德堡,没有弄死那个扫把星!”

“你说什么?”他猛地抓住姜淑宁的手腕,“你刚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淑宁喊道︰“我后悔当年没有淹死那个小贱人……”手臂上传来的痛意令她清醒了几分,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极度愤怒伤心中说了些什么,她眨了眨泪水蒙的眼睛,低头看向儿子,发现此刻他的脸色比之之前,更加可怕了几分。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傅云深用力地将她拉了下,让她蹲在他的轮椅边,他直视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问道︰“当年你对她做了什么?”

姜淑宁沉默不语。

“当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不是说,没有伤害她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永远也不动她吗!”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怒吼,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肌肤里。

姜淑宁瑟缩了下,她看著儿子赤红的眼,她从未见过这么愤怒的他,整个面孔都扭曲了,脸色一瞬间变得很苍白。

“知知,周知知!”她挣开他,站起来对外喊道。

傅云深却浑然不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好,他一心只想追问一个答案。见姜淑宁起身了,他急忙伸手去拽她,“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栽了出去,倒在地上。

“儿子!”姜淑宁骇然转身,急忙去扶他,却被傅云深推开了。

姜淑宁见他神色十分痛苦,脸色愈加的苍白,大口喘著气,手指紧按在胸前,知道他是旧疾发作了。她急忙取过手机来,一边拨周知知的电话,一边   地往傅云深住的那幢房子跑,药在他的卧室里。

回医院的路上。

周知知将车内温度再调高了一点,她侧头问后座的傅云深︰“你还好吗,真的不用给李主任打电话吗?”

傅云深闭著眼,轻声说︰“不用,好多了。”

一路无话,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周知知正准备下车去后备厢取轮椅,他忽然叫住她。

“知知,我有话问你。”

“什么?”

“当年在海德堡,我在医院昏迷的那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妈对朱旧做过什么?”

她怔住。

他激动得摔倒在地,又引发了旧疾复发,是因为……姜淑宁提起了那一年的事吗?

他说︰“你全都知道,对吗?我请求你,告诉我。”

她轻咬嘴唇,沉默著,他也不催促,看著她,静静地等待。

她回头,说︰“云深,这次朱旧被患者医疗起诉,医院里都在传,是有护士散播了谣言,你怀疑我吗?”

他说︰“有过一刹那的想法,但立即就打消了,知知,不是你。”

她笑了,那笑容几乎将昏暗的车内照亮,“为什么?”

“我曾经看见你照顾一个大小便失禁的孤寡老人,你脸上一点嫌弃都没有,我就想,你大概真的很热爱你的工作。这样的人,是不会轻视自己的领域,也不会轻视他人的生命的。”

“知知,我很欣慰,你热爱你的工作。”

当年,她因为他而重新参加高考,学了医学护理,而他却给不了她想要的,他心里是有点歉意的。

周知知觉得鼻子发酸,她微微仰头,才没有让眼眶里涌起的水汽落下来。家人都说她为一个男人牺牲很多,本有机会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最终却只是做了个默默无闻的小护士。他们却不知道,起因是那样,可后来,她是真的热爱著自己的工作。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好,云深,因为你这份信任,那年海德堡发生过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明知道,也许他得知了某些被隐瞒的事情,可能会再次回到那个人身边,但她依旧还是选择告诉他。

因为,这是他想要的。

“当年,得知你出事的消息时,姜伯母正与我们家一起吃饭……”

那年,姜淑宁接到从海德堡打来的电话时,正好是周知知的爷爷过生日,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周知知听见消息,坚决要跟姜淑宁一起前往海德堡。

她还记得漫长的飞行途中,姜淑宁都没有合过眼,又因为飞机上无法与外界联系,得知不了傅云深的最新情况,担忧、害怕的情绪几乎将她击溃。周知知看在眼里,重新在心里审视外界传闻很强势厉害的姜伯母,发现她原来也只是个爱子心切的可怜母亲。

她们抵达医院时,傅云深还昏迷未醒,在ICU病房外,周知知第一次见到朱旧,她对她第一眼印象深刻,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太打眼,她额头上缠著厚厚的白纱布,分明是个伤患,脸色奇差,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眼周发青,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的身份。真的是一个晴天霹雳,她竟然是傅云深的妻子。

相比她的懵,姜淑宁的反应比她可激烈多了,尤其是在得知傅云深被人几乎殴打致死是因为朱旧,她当著很多人的面就扇了她两个响亮的巴掌,然后让她滚蛋,她与傅云深的婚姻,她死都不会承认。

那之后,在傅云深昏迷住院期间,姜淑宁请了保镖,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外,阻止朱旧的靠近。

姜淑静因为帮朱旧说话,姜淑宁在医院里跟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气急了的她甚至对生病中的妹妹说狠话︰虽然云深跟你生活了几年,但你别忘记了,他是我的儿子!你没有资格做主他的婚事!还有,他连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敢不告诉我,谁知道是不是你怂恿的!

周知知理解她,换做任何一位母亲,只怕都难以忍受。她站在病房里,一墙之隔,听著朱旧第N次被保镖呵斥与架著推开,她心里一点同情都没有,只觉得她是活该,甚至还隐隐窃喜。

那段时间,朱旧想方设法想见傅云深,甚至还假装成护士小姐,可惜医院里没有黑头发黑眼睛的护士,还没进门,她就被姜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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