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魂梦安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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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月,距离璟和小夭成婚只剩一个月,按照习俗,两人不能再见面。璟不得不回青丘,试穿礼服,检查婚礼的每个细节,确保一切顺利,然后就是——等著迎娶小夭了。

整个涂山氏的宅邸都翻修了一遍,他和小夭日后常住的院子完全按照小夭的心意设计建造:小夭喜欢吃零食,园内有小厨房:小夭喜欢喝青梅酒,山坡上种了两株青梅:小夭喜水,引温泉水开了池塘……

虽然长老已经考虑的十分周到细致,可当璟把园子看成了他和小夭的家时,对一切的要求都不同了,他亲自动手,将家具和器具都重新布置过,长老看璟乐在其中,也就随璟去。

孟夏之月,二十日,胡聋传来消息,涂山瑱病危,已经水米不进,清醒时,只知道哭喊著要见爹爹。

胡聋和胡哑是亲兄弟,也是璟的心腹,自涂山瑱出生,他就一直负责保护涂山瑱,虽然他深恨意映和篌,却无法恨怨涂山瑱,对瑱一直很好。

璟不忍意映被识神吸干灵力精血而亡,巧施计策,让意映病故,暗中却安排意映离开了青丘。

意映以前很爱热闹,各种宴请聚会都会参加,和各个氏族都有交情,整个大荒从西北到东南,很多人都见过她。如今意映却十分害怕见到人,璟想来想去,也只有清水镇可以让意映安心住著,所以把意映送到了清水镇。

虽然意映不必再用灵力精血供奉识神,可毕竟以身祭养过识神,已经元气大伤。纵然仔细调养,顶多熬到瑱儿长大。璟为了不让意映消沉求死,也为了让瑱儿能多和母亲聚聚,每年春夏,都会派胡聋送瑱儿去清水镇住三四个月。今年因为他要成婚,特意嘱咐胡聋秋末再回来。可没想到瑱儿竟突然病重。

胡聋是稳重可靠的人,消息绝不会有假,还有二十多天才是大婚日,来回一趟并不耽误,可璟心中隐隐不安,似乎不应该去,但瑱儿纵然不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侄子,何况在瑱儿心中,他就是父亲,如果瑱儿有什么事情,璟无法原谅自己。

璟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带著胡珍赶往清水镇,同时命令幽带上所有暗卫。

这是璟第一次要求最严密的暗卫,幽愣了一愣,说道:「下个月就要大婚,如果族长有什么预感,最好不要外出。」

璟问道:「如果瑱儿出了什么事,我和小夭还能如期举行婚礼吗?」

幽躬身说道:「明白了!请族长放心,我们一定让族长顺利回来举行婚礼,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临行前,璟给小夭写了一封信,告诉小夭他必须去一趟清水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让小夭不要担心,有暗卫跟随,他会尽快赶回青丘。

璟赶到清水镇时,已是第二日拂晓时分。

意映坐在榻旁,身穿黑衣,脸上带著黑纱,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只一双剪秋水为瞳的双目留在外面。

璟问道:「瑱儿如何了?」

意映神思恍惚,指指榻上没有说话,胡珍上前诊脉,璟俯下身子,柔声说:「瑱儿,爹爹来了。」

瑱儿迷迷糊糊中看到璟,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伸手要璟抱,声音嘶哑地说:「爹,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璟把瑱儿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你可要坚强,爹带来了最好的医师,待病好了,爹带你去看大海。」

瑱儿有气无力地说:「我要看大海。」

璟和瑱儿都期待地看著胡珍,胡珍皱皱眉,放下瑱儿的手腕,查看瑱儿的舌头和眼睛。璟看胡珍脸色难看,微笑著对瑱儿说:「睡一会儿,好不好?」

瑱儿本就很疲惫困倦:「嗯,我睡觉,爹爹陪我。」

「好,爹爹陪你。」璟的手贴在他的额头,瑱儿沉睡了过去。

璟这才问胡珍:「是什么病?」

胡珍说:「不是病,是毒。」

璟顾不上探究原因,急问道:「能解吗?」

胡珍惭愧地说:这是狐套毒,下的刁钻,我解不了,但西陵小姐能解,只是时间有点紧……「

一直沉默的意映突然道:「胡珍,这些年倒有些长进,居然能辨认出狐套毒。其实,何必往远处寻什么西陵东陵,直接找下毒的人要解药不就行了!「

璟说:「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下毒的人是谁?你有线索吗?」

意映指著自己:「近在你眼前。」

胡珍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挡在了璟面前,怒问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给自己的儿子下毒?」

璟惊讶地盯著意映,眼中也全是难以置信。

意映笑道:「你安排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像狐狸,如果不是用这刁钻的毒,让他们相信瑱儿快死了,如何能把你请来?」

璟冷冷道:「我现在来了,你可以给瑱儿解毒了。」

意映愣了一下,笑问:「你就不问问为什么要把你诱骗来?」

璟猛地抓住意映的胳膊,把她拖到榻前:「解毒!」因为愤怒,他的声音变得十分阴沉,清俊的五官也有些狰狞。

意映无力地趴在榻上,仰头看著他,眼内忽然就有了一层泪光:「你是真的很在意瑱儿。」

璟冷冷地说:「解毒!」他掌下用力,意映痛的身子发颤。

意映挣扎著说:「解药再让我下毒的人手里。」

璟把意映甩到地上,大叫道:「涂山篌!」

篌走进屋内,笑睨著璟,轻佻地说:「中毒的是我儿子,我还没著急,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著的什么急?」

璟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留在清水镇的人已经全部被……」篌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你的暗卫也被拖住了,现在这个屋子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会立即被万箭攒心。」

胡珍不相信,立即大声叫:「胡聋,聋子,聋子!胡灵、小冬瓜……幽!幽……」竟然真的没有人响应他,胡珍气怒交加地说:「篌,你不要忘记在列祖列宗面前发的血誓!如果你敢伤害族长,你也会不得好死!」

篌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我不得好死?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璟问篌:「既然想杀我,为什么还不下令?」

篌眯著眼笑起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你比我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比我强。这一次,我要求一次公平的决斗,用生死决定究竟谁比谁强。」

璟说:「我有个条件,放过胡珍。」

篌笑道:「他是你那个侍女的情郎吧?好,为了不让她掉眼泪,我放过胡珍。」

胡珍叫到:「不行,不行!族长,你不能答应……」

篌一掌挥过,胡珍昏倒在地。葔摊摊手掌,笑眯眯地说:「终于可以和我的好弟弟安静地说话了。」

璟问:「公平的决斗?」

篌说:「对,直到其中一个死去,活下的那个自然是更好的,谁都不能再质疑最后的结果!即使母亲看到,也必须承认,对吗?」

璟盯著篌,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浓重的哀伤。

篌笑嘻嘻地说:「从小到大,母亲一直在帮你作弊,不管我干什么,总是不如你。涂山璟,你欠我一次公平的比试。」

璟眼眸中的哀伤犹如浓墨一般,他说:「既然这是一次公平决斗,你已经选择了决斗的方式,我来选择决斗的地点。」

篌不屑的笑笑:「可以!」

「好!我答应你!」

「这是解药!」篌把一丸药扔给意映,转身向外厅走去。

璟默默地跟在篌身后。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跟在篌的身后,跟著哥哥溜出去玩,跟著哥哥去学堂,跟著哥哥去打猎,跟著哥哥去给奶奶请安……当年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们会生死决斗。

两人乘坐骑飞出清水镇,璟选了一块清水岸边的荒地:「就在这里吧!」

篌说:「有山有水,做你的长眠地也不错!」

璟看著篌,篌做了个请的姿势。

雾气从璟身边腾起,渐渐地弥漫了整个荒野,篌不屑地冷哼:「狐就是狐,永远都不敢正面对敌,连子子孙孙都改不了这臭毛病!」

篌手结法印,水灵汇聚,凝成一条蓝色的猛虎,在白雾里奔走咆哮。老虎猛然跳起扑食,一只隐藏在白雾里的白色九尾狐打了个滚躲开。

篌大笑起来:「璟,我知道你答应决斗是想拖延时间,希望幽他们能赶来,下个月可是你的大日子,你很想活著回去做新郎,可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篌驱策猛虎去扑杀九尾狐,因为篌自小就更擅长杀戮,猛虎明显比九尾狐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咬上九尾狐的脖子,九尾狐藉助弥漫的雾气才堪堪闪躲开。

篌笑了笑:「不止你是狐的子孙。」灵力涌动。蓝色的猛虎变作了白色,白虎的身影也隐入了雾气中。

白雾里,忽然出现了很多只九尾狐,一只又一只从白虎身旁纵跃过,白虎急的左扑一下、右扑一下,却始终一只都没扑倒,累的气喘吁吁,老虎的身形在缩小。

篌知道这是璟的迷术,那些九尾狐应该全是假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灵力会被消耗到枯竭,篌猛然闭上了眼睛,白色的老虎也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一切迷惑皆成空。虽然九尾狐就在老虎身边跑过,老虎却不为所动,藏身于迷雾中,只是警惕地竖著耳朵。

篌暗自庆幸,幸亏璟的喉咙和手都被他毁了,再唱不出也奏不出迷之音。世人只道青丘公子琴技歌声绝世,成风流雅事,却不知道那是璟自小修炼的迷术。如果璟现在能用迷之音,他得连耳朵都塞上,一只又瞎又聋的老虎海真不知道该如何杀九尾狐了。

老虎的耳朵动了动,猛地和身向上一跃,从半空扑下,看似是攻击左边的九尾狐,铁链般的尾巴却狠狠地剪向了右边的九尾狐,九尾狐向外跃去,身子躲开了,毛茸茸的打尾巴却没躲开,被老虎尾剪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子就断了两条。

璟喉头一阵腥甜,嘴角沁出血来,白色的雾气淡了许多,老虎长大了一圈。

九尾狐失去了两条尾巴,再不像之前那么灵活,因为白雾淡了,它也不容易躲藏了,老虎开始凶猛的扑杀它。不一会儿,九尾狐又被老虎咬断了两条尾巴。

篌说:「璟,如果你认输,承认你就是不如我,我让你死个痛快。」

璟面色煞白,紧抿这嘴,一言不发。篌说:「那我只能一条条撕断你的尾巴,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老虎又咬断了九尾狐的一条尾巴,璟一面对抗著体内好似被撕裂开的痛苦,一面还要继续和篌斗。

老虎一抓拍下,九尾狐又断了一条尾巴,篌怒吼著问:「璟,你宁愿五脏俱碎,都不愿意说一句你不如我吗?」

璟的身体簌簌轻颤,声音却清冷平静:「如果是以前的大哥问我这个问题,我会立即承认,我的确很多地方不如他。可现在你问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瞧不起你!你不过是一个被仇恨掌控了内心的弱者!」

篌气得面容扭曲,怒吼一声。

一声虎啸,好像半天里起了个霹雳,震得山林都在颤抖。老虎几蹿几跃,把九尾狐压在了爪下。

璟跌倒在地,满身血迹。

篌咆哮著说:「现在谁是弱者?你还敢瞧不起我?说!谁是弱者?」

璟一言不发,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条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痉挛。篌怒吼著问:「究竟谁比谁强?你回答啊!究竟谁不如谁?你回答我……」

白虎的后爪按著九尾狐,前躯高高抬起,两只前爪就要重重扑到九尾狐的身体上,将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体僵住,怒吼声消失,白虎的身体在慢慢地虚化。

篌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心口有一支刻著交颈鸳鸯的箭,他摸著箭簇上的鸳鸯,喃喃低语:「意映!」

篌抬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马上,手中握著一把铸造精美的弓。

因为身体虚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时会掉下,意映用绳子把自己捆缚在了天马上。现在,意映解开了绳子,身子立即从天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稳,却用弓做杖,一步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篌盯著意映,心口的鲜血一滴滴滑落,唇畔是讽刺地笑:「这是我为你设计铸造的弓箭。」

「这也是你给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面纱。

她的脸犹如干尸,几乎没有血肉,一层干枯的皮皱巴巴地黏在骨头上,偏偏一双眼睛依旧如二八少女,顾盼间,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还是想哭呢:「你救他?你竟然来救他?如果没有他,你我何至于此?」

「也许你该说,如果没有你,一切会截然不同!」意映看向璟,眼中有极其复杂的感情,她曾一再伤害他,可他却宽恕了她,她曾经鄙夷地把那种善良看成软弱,可直到自己也经历了伤心彻骨的痛苦。她才明白,仇恨很简单,宽恕才需要一颗坚强宽广的心。

意映朝著篌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见的是你!那年的五月节,我和女伴在高辛游完,看高辛百姓放灯,没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我不会游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缠住,是你救了我,你撑著一叶扁舟,一边带著我观赏花灯,一边帮我寻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来高辛,问你来高辛做什么,你说『特意来看一个女子,听说她来看花灯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经订婚,心里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后来,寻找到了我的同伴,你听到她们叫我『意映』,突然问道『你是防风小姐』?我说『是』,你盯著我看了一瞬,笑著说『原来是你』!说完,你就撑著扁舟,滑向了灯海,我听到远处有人叫『涂山公子』,你应了一声,女伴们都看著我哄笑起来,我们都以为你就是和我定亲的涂山公子,特意来看我。我眺望著你离去的方向,又惊又喜,心里居然也回荡著一句话『原来是你』!我准备好嫁衣,欢喜地等著出嫁,却传来你病重的消息,婚礼被取消。父亲打听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踪,舍不得把我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费在个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却眼前总是你的身影,花灯如海,你撑著小舟,笑吟吟地说『原来是你』!我不顾父亲的反对,穿上嫁衣,千里迢迢赶到青丘,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一定要找出杀害你的凶手,谁杀了你,我就为你杀了他!虽然你没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尽心尽力地侍奶奶,当我确信是涂山篌害了你时,我决心要为你复仇。等篌回来后,就设法杀了他。那日是上元灯节,你刚做完一笔大生意,从轩辕城归来,我搀扶著奶奶去迎接你,满府都是花灯,你提著一盏水晶灯,徐徐行来,我呆呆地看著你,耳畔轰鸣的是『原来是你』!」

意映竭尽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时,顾著说话,再走不稳,背荒草一绊,跌倒在地上。她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泥污,仰头看著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满腔欢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你又做过什么,只要你还活著,我就很开心。」

意映柔声问:「篌,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可有一份真心?」

篌冷笑,讥讽地说:「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没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几步,颤颤巍巍地站起,她回头对璟说:「我答应篌设置这个陷阱,不是为了诱杀你,而是为了诱杀篌。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和你不一样,辜负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偿还!瑱儿的毒已经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给他,让她知道他的父母做错了事,希望他长大后,能帮我偿还欠你的。璟,对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让我先遇见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说:「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你答应过我做交颈鸳鸯,同生共死。」她一手紧抱著篌的腰,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尽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过篌的心脏,插入了她的心脏。

篌虽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体内的灵气还未散尽,完全可以推开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对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紧紧地抱住了他。篌好像对于意映想做什么一清二楚,在意映刚握住箭时,他竟然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意映,一边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怀里,一边对璟笑说:「这一次,依旧不公平,又有人帮你作弊!还是我的妻子!」

当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时,篌用尽所有残余力量,向前冲去,狠狠一脚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飞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脚大概用尽了篌的全部灵力,他怒睁著双目,气息已断,身子却去势未绝,像一头山野猛虎般向前扑去,带著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紧紧地抱著他,依靠在他怀里,眼角的泪珠簌簌而落。

被一只交颈鸳鸯箭连在一起的两人一起消失在滚滚波涛中。

小夭赶到清水镇时,正是夕阳西下。

一片血迹斑斑的荒地:一匹未系的天马,悠闲地啃吃著草叶;一把染血的鸳鸯弓,静静躺在草丛里,弓身上反射著点点金色的夕阳。人,却一个都不见。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长与人打斗,他和篌之间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的狐和虎的差距,山林里老虎不见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面决斗,肯定是死路一条。篌口口声声地说著公平决斗,实际却是用己之长去和璟之短比试,让璟不管答应不答应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璟一定活著!一定活著!因为再过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么可能不活著呢?

小夭沿著河岸,不停地叫著:「璟——璟——」没有人响应她。

小夭不肯罢休,嗓子已经嘶哑,依旧不停地叫,静夜跪在她面前,哭著说:「我们都搜寻过了,没有族长。」

胡哑和幽在荒草地里走来走去,幽停留在岸边一堆被压倒的草上,胡哑对小夭说:「这是族长的血,应该是因为灵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条条砍去了尾巴,族长的五脏受到重创,再难支撑,倒在了这里。」

胡哑在四周走了一圈,抬头看幽,幽摇摇头,胡哑说:「这是族长最后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伤,动作会很迟缓,不管朝哪里移动都会留下踪迹,除非……」幽点点头,胡哑指著清水说:「除非族长从这里跃入了河中。」

静夜欣喜地说:「那就是说族长逃掉了,他一定还活著。」

静夜看了一眼幽,阴沉著脸说:「幽说不一定。如果族长是逃掉的,那么篌应该还活著,可是她闻到了篌的死气。」胡哑指著地上一长串的血,从远处一直蔓延到岸边,「这些血全是从篌的心口流出,到岸边时,血里已经没有一丝生气,说明他生机已断。」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问幽:「你能闻到篌的死气,那……那别人的呢?」

胡哑说:「族长是狐族的王,幽没有能力判断他的生死。」胡哑看小夭面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随时会大哭出来,不忍心地补充道:「目前,只有篌,闻不到防风意映的死气。」

小夭说:「反正你们肯定璟掉进了河里。」

胡哑说:「族长总不可能凭空消失,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身影瞬间就被浪花卷走。

胡哑叫:「已经派了船只在顺河寻找。」

静夜流著泪说:「让她去吧,如果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只怕会崩溃。「

这一夜,清水河上灯火通明,有的船顺流而下,有的船逆流而上,来来回回地在河里搜寻,还有几十个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在河底寻找。

到后半夜,更多的船、更多精通水性的水妖陆续赶到了清水镇,加入搜寻的队伍,清水河上热闹得就像过节。

天色将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颛顼赶到。

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在军中听闻消息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驱策最快的坐骑飞奔而来。

小夭仍在河里寻找璟,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就没有出过水。她在水下,一寸寸地寻找,竟然从清水镇一直搜到了人海口。

船把小夭带回清水镇,小夭不肯罢休,竟然想从清水镇逆流而上,所有人都看出小夭已经精疲力竭,可没有人能阻止她。小夭跳进河里时,双腿抽搐,根本无法游动,她却紧紧地抓著船舷,就是不肯上来,好似只要她待在水里,就能靠近璟一点,就能让璟多一分生机。

直到颛顼赶到,他强行把小夭从水里拎了出来。

小夭面色青白,嘴唇紫黑,目光呆滞,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冷如冰块,颛顼叫她,让她喝点酒,她没有任何反应。颛顼掐著她的脸颊,强迫她张开嘴,将一小壶烈酒硬给她灌进去,小夭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整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潇潇用帕子把小夭的头发擦干,又用灵力把她的衣衫弄干。颛顼用毯子裹住小夭,想抱她离开。小夭的眼睛惊恐地瞪著,一边往后缩,一边用力地摇头,颛顼无奈,只能由著小夭坐在岸边。

小夭呆呆地看著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不管颛顼说什么,她都好像听不到,只是过一会儿,就问一句:「找到了吗?」

一直到正午,清水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但没有找到璟,也没有找到篌和意映,唯一的收获就是一枚玉镯。青碧的软玉,不见任何雕饰,只是玉本身好,色泽晶莹、质地细腻,因为还未做好,形状还没全出来。

静夜看到,哭著说:「族长说小姐不喜欢戴首饰,镯子戴著倒不累赘,所以自己动手做了这镯子。」

小夭猛地站起.颛顼拉住她,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一个人分开众人,上前奏道:「在河下游,已经靠近入海处。」

小夭急切地说:「璟……璟在那里!」

「因为发现了这个玉镯,所以小人们把上上下下又搜寻了一遍,连大点的石头底下都没放过,可一无所获。想来是顺著水流,漂入大海了。」

「那去大海里找。」小夭的声音好似绷紧的琴弦,尖锐得刺耳。

众人不敢多言,低声道:「入海口附近已经都找过了。」

不管涂山氏的人,还是颛顼派来的人,都尽了全力,把附近的海域都找了,可那是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别说一个人,就是把一座山沉进去,也不容易找到。何况海里有各种各样凶猛的鱼怪,神族的身体含著灵气,是它们的最爱。

颛顼下令:「继续去找!」

「是!」众人上船的上船、下水的下水,不过一会儿,全部走空了。

明亮的阳光下,河水泛著一朵朵浪花,迅疾地往前奔涌,没有迟滞,更没有一丝悲伤,丝毫没有意识到它吞噬的是两个人的幸福。

小夭摇摇晃晃地说:「我要去找他!」

颛顼说:「就算去找璟也要吃点东西,你没有力气怎么去找他?乖,我们先吃点东西。」

小夭想挣脱颛顼的手,固执地说:「我要去报仇!」

颛顼看了潇潇一眼,潇潇立即快跑著离开,不一会儿,她摇著一艘小船过来,颛顼揽著小夭飞跃到船上。

船向著下游行去,小夭手里握著那枚没有做完的镯子,呆呆地盯著水面,像是要看清楚,无情带走了璟的河究竟长什么模样。

潇潇灵力高强,船行得飞快,太阳西斜时,船接近了入海口,从河上到海上有不少船只,依旧在四处搜索。

潇潇撤去了灵力,让船慢慢地顺著水流往前漂。

小夭摸著镯子喃喃说:「就在这里找到的镯子吗?」小夭挣扎著站起,想要往水里跳。

颛顼拉住她:「你连站都站不稳,你下去能干什么?」

船晃了一下,小夭软倒在颛顼怀里,却仍坚持要下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面:「我……我……去找他!」

颛顼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头,强迫她看四周,几乎怒吼著说:「你看看,有多少人在找他?他们比你身强体壮,比你熟悉这里的水域,比你懂得如何在水下寻人,你下去,我还要让他们紧跟著你、保护你,你是在找人,还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小夭的嘴唇颤抖著,身体也在颤。

颛顼拥住她,放柔了声音:「小夭,如果璟还在,他们肯定能找到。」

小夭紧紧地盯著再水下搜寻的人,他们两人一组,互相配合,真的是连一寸地方都小放过。

潇潇撑著船,慢慢地跟在搜寻璟的人身后。

从太阳西斜一直搜寻到半夜,小船已经进入深海。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风的夜晚,天上的月儿分外明亮,月光下的大海分外静谧。上千人依旧在搜寻璟,因为每个人都戴著涂山氏紧急调来的夜明珠,上千颗明珠散落在大海里,就好像上千颗星辰,在海水里摇曳闪烁。

从落水到现在,已经两日两夜,所有搜救的人都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没有颛顼的命令,没有人敢放弃,甚至不敢有一丝懈怠。

小夭盯著黑色的大海,喃喃说:「我不明白。以前每一次出错,我都知道哪里错了,有的是因为他仁而不决,有的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没有抓紧他,可这一次我们究竟哪里错了?他赶去看一个病危的孩子没有错,他小心地带了所有暗卫没有错,他在出发前给我写了信没有错,他在立即被乱箭射死和能拖延时间的决斗中,选择了决斗没有错,我一接到他的信就立即赶来,我也没有错,那究竟是哪里错了?」

颛顼说:「你们谁都没有错。」

「如果我们谁都没有错,那为什么会出错?」

颛顼回答不出来。

「以前出错了,我们改了,一切就会好,可这一次怎么办?哥哥,你告诉我:我们究竟哪里做错了?我改,我一定改,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我都改小夭的身子痛苦地向前倾,喉咙里发出干呕声,两日两夜没有进食,根本吐不出东西,她却一直在痛苦地干呕,就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小夭小夭」颛顼轻托著小夭的背,灵力能减轻身体的痛苦,却无法减轻小夭的痛苦,她的痛苦是因心而生。

月儿静静地从西边落下,太阳悄悄地从东方探出,半天火红的朝霞将天与海都染得泛著红光。

一个统领模样的军士来奏报:「已经接连搜寻了两夜一天,不少士兵灵力枯竭昏厥了。陛下看是稍做休息后继续寻找,还是再调集人来?」

颛顼说:「稍做休息后继续寻找。再传旨,调一千水族士兵过来。」

军士欲言又止,一瞬后,弯身应诺:「是!」

精疲力竭的士兵爬上船休息,连水都没力气喝,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

不少人陆续昏厥,时不时听到大叫声:「医师!医师!」

还有人连爬上船的力气都没有,爬到一半,扑通又掉进海里,连带著后面的士兵全摔了下去。

也许因为颛顼在,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纵然摔了下去,他们不过苍白著脸,紧咬著牙,再次往上爬。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目光投向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大海是如此广袤无垠,就算倾大荒举国之兵,也不过沧海一粟。

她找不到璟了!

小夭低声说:「让他们别找了。」

颛顼说:「也许,璟会被哪条渔船救了;也许,他会碰到鲛人,被鲛人送回陆地。」

小夭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落:「还有二十二天,才是我们大婚日,他抓紧点时间,依旧赶得回来。」

话刚说完,小夭突然直直地向前倒去,颛顼赶紧伸手抓住她。两日两夜没有进食休息,又悲痛攻心,小夭终于再撑不住,昏死过去。

颛顼小心地用毯子裹住小夭,把她揽在怀里,细细看著。

小夭面色发青,嘴唇泛白,两夜间就好似整个人脱了形,颛顼觉得胸口发闷,涨得疼痛,他望向天际绚烂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小夭,一切都会过去,迟早你会忘记他!」

小夭昏迷了四日,鄞说她身体一切正常,可她却好像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即使在昏迷中,她都会痛苦地颤抖,却就是醒不来。

颛顼急得不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守在小夭身边。

四日四夜后,小夭终于醒来,整个人干瘦,犹如大病初愈。

颛顼也累得瘦了一大圈,他想带小夭回去,小夭不肯,颛顼只得又陪著小夭在东海边待了十几日。

夜夜小夭都在等候,日日她都会下海,颛顼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派潇潇日日跟随著她。

直到十一日,还有四天,就是望日——璟和小夭的婚期,小夭对颛顼说:「我要回神农山。」

颛顼带著小夭回到神农山,小夭看到黄帝时,问道:「外爷,我的嫁衣修改好了吗?」

黄帝说:「好了。」

「嫁妆都装好了?」

「装好了。」

小夭好像放下心来,回了自己的屋子。

黄帝面色阴沉,著不远处的青山。早上刚下过一场雷雨,青山苍翠,山下田里积了不少水,一群白鹭一低头、一抬头地在觅食。

黄帝沉默地伫立了很久,才开口问道:「璟死了?」

颛顼说:「死了。」

黄帝闭目静站了一瞬,好似突然之间很疲惫,苍老尽显,他弯著腰.向屋内走去:「这段日子,你荒于政事了。」

颛顼说:「我并未荒于政事,即使在东海边,依旧每日不敢懈怠,白日都是让潇潇看著小夭,我只能晚上陪她。」

黄帝疲惫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最好。涂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族长突然出事,不仅仅会影响到大荒的各大氏族,你若处理不好,甚至会影响整个大荒,危机现在的安宁。」

颛顼在庭院内站了一会儿,跃上坐骑,赶回紫金顶,不能休息,而是立即传召几个重臣和心腹。

十四日夜,天上的月儿看上去已经圆了,依旧没有璟的消息。

章莪殿冷冷清清,没有丝毫送亲的样子,可那早早就布置好的喜庆装饰却依旧在,没有人敢用,也没有人敢取下,人人都在努力的装作明日没有什么特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半夜里,小夭从梦里惊醒,好似听到有人叩窗,她光著脚就跳到了地上,几步跃到窗旁,打开窗户:「璟……璟,是你回来了吗?」

苗莆一手拿著明珠灯,一手拿著衣服:「小姐,只是风吹树枝的声音。」

小夭觉得头有晕,站不稳,她倚在窗上,喃喃说:「真的不是他吗?」

明亮的月光下,窗外一览无余,只有花木,不见人影。小夭失望伤心,幽幽问「苗莆,你说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梦见璟昵?」

苗莆把衣服披到小夭身上,又拿了绣鞋给小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夭的问题,只能含糊地说:「奴婢不知道。」

小夭仰头看著月亮,说道:「我很想他。就算真的见不到了,梦里见见也是好的。」

苗莆鼻子发酸,她跟在小夭身边,看著小天和璟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本以为一切要圆满了,却变故突生。

小夭说:「大概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一切都不像真的,总觉得他随时会出现。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说消失就消失?为什么他都没有和我道别?我宁可他死在我怀里,好歹两人能把最后想说的话都说了,可这样算什么昵?头一日我还收到他亲手写的信,叮嘱我要好好睡觉,别总夜里看书,可隔一日,所有人就都说他没了。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恨他!」小夭对著月亮太叫:「涂山璟,我恨你!」

夜风徐徐,银盘无声。

小夭无力地垂下了头,泪如雨一般坠落:「可是,我舍不得恨你,我知道,你不能守约,你肯定也很痛苦。」

苗莆用衣袖悄悄擦去脸上的泪:「别想了,睡吧!」

小夭对苗莆说:「去拿截汤谷扶桑枝来。」

苗莆猜不到小夭想干什么,也没问,立即跑去拿。

她回来时,小夭站在廊下,居然搬著个梯子。苗莆把用玉石包著的扶桑枝拿给小夭:「小姐,拿来了。小心点,这东西看似无火,实际全是火,手要握在外面的玉石上。」

小夭放好梯子,接过扶桑枝,爬到了梯子顶,用扶桑枝把廊下的大红灯笼点燃。

小夭跳下梯子,想要搬梯子。

苗莆已经明白小夭想干什么,立即说:「我来!」她是颛顼训练的暗卫,灵力高强,轻轻松松地把梯子移到了另一盏灯笼下。

小夭爬上去,点燃了灯笼。

安静黑沉的夜里,苗莆陪著小夭,一个搬梯子,一个点灯笼,将章莪殿内的红灯笼一盏盏点亮。

廊下、门前、亭中、桥头花灯挂在不同的地方,样子各式和样,圆的、八角的、四方的材质也各种各样,羊皮做的、鲛绡做的、琉璃做的、芙蓉做的可不管什么样的花灯,都是同一种颜色——吉祥喜庆的红色。

随著一盏盏红色的花灯亮起,整个章莪殿都笼罩在朦胧的红光中,平添了几分热闹和欢喜。

点亮殿门前最后的两盏红灯笼,小夭跳下梯子,望著满殿的喜庆,对苗莆说:「好了!」

回到屋内,苗莆看小夭眼眶下有青影,劝道:「天就要亮了,小姐赶紧歇息吧!」

小夭坐到镜前,对苗莆说:「帮我梳妆。」

这段日子,小夭连饭都懒得吃,几曾梳妆打扮过?苗莆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夭的心意,她忍著心酸说:「是!」

苗莆并不会梳理嫁妇的发髻,那要专门训练过的老妪才会梳,可因为璟出事了,本来应该来的老妪都没来。苗莆梳了小夭最喜欢的垂云髻,把以前璟送给小夭的步摇为小夭插好。

小夭对著镜子照了照,和苗莆一起动手,为自己上了一个淡妆。

小夭问:「我的嫁衣呢?」

苗莆打开箱笼,拿出了红底金绣的嫁衣,有些迟疑地叫:「小姐?」

小夭展开双手,肯定地说:「我要穿!」

苗莆咬了咬牙,展开嫁衣,服侍小夭穿衣。

自颛顼迁都轵邑后,西边和中原的衣饰渐有融合,小夭的嫁衣就兼其二者之长,有神农的精致繁丽,也有轩辕的简洁流畅,穿上后,庄重美丽,却不影响行动。

待收拾停当后,小夭就好似等待出嫁的新娘一般,安静地坐在了榻上。

小夭问:「苗莆,你知道定的吉辰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

「你说璟知道吗?」

「肯定知道。」

「那就好。」

小夭从榻头拿了一册帛书,竟然翻阅起医书来,苗莆呆呆站了一会儿,出去端了些汤水糕点来,摆在小夭身侧的小几上。

正午时分,黄帝来章莪殿,看到小夭穿著嫁衣端坐在榻上,嫁衣的明媚飞扬和翻看医书的沉静寂寞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仲夏日,灿烂的阳光从窗户活泼地洒入,照在小夭身上,却没有照出吉祥如意、一世好合,而是生离死别、一生情殇。

低垂著眼眸的小夭是多么像她啊!黄帝好似看到眼前的小夭守著一个寂寞的屋子迅速老去,青丝染上了飞霜,花般的容颜枯槁,朝云殿内苍老寂寥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夭重合,黄帝竟不忍再看,猛然闭上了眼睛。

小夭听到声音,抬头看去,见是黄帝,她探头去看窗外的日冕。

黄帝走进屋子,看小几上的糕点和汤水一点没动,他说:「小夭,陪我吃点东西。」

小夭收回目光,拿起一块糕点,一点点吃著。

黄帝陪著小夭,从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苗莆把明珠灯一一打开。

因为璟的突然身亡,颛顼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

等忙完手头的事,天色已黑,他顾不上吃饭,就赶来小月顶。

小夭这段日子都在章莪殿,他也径直去往章莪殿,坐骑还在半空,就看到章莪殿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

待飞近了,看到——从门前,廊下到桥头,亭角的花灯都点亮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出了各种各样的喜庆。

坐骑落在正殿前,颛顼跃下坐骑,阴沉著脸问:「怎么回事?」

潇潇弯身奏道:「是小姐昨夜点燃的。」当日布置时,所用器物都是最好的,这些灯笼里的灯油可长燃九日。

颛顼静静地凝视著廊下的一排红色花灯,潇潇屏息静气,纹丝不动。

半晌后,颛顼的神情渐渐缓和,提步要去小夭的寝殿。

潇潇立即跪下,小心地奏道:「小姐换上了嫁衣、上了妆。」

颛顼猛地停住了步子,面色铁青,一字一顿地问:「她穿上了嫁衣?」

「是!」

颛顼没有往前走,却也没有回身,潇潇弯身跪著,额头紧贴著地,看不到颛顼,却能听到颛顼沉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间,潇潇的身子在轻颤。

一会儿后,颛顼转身,一言不发地跃上坐骑,离开了章莪殿。

潇潇瘫软在地,这才敢吐出一口一直憋著的气,背上已经冒了密密麻麻一层的冷汗。

潇潇走进寝殿,向黄帝和小夭奏道:「黑帝陛下有要事处理,今晚就不来了,明日再来看陛下和小姐。」

小夭心神根本不在,压根儿没有反应。黄帝却深深盯了潇潇一眼,什么都没说,挥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小夭低声问:「是不是吉辰已经过了?」

黄帝说:「小夭,璟不会回来了,你的一生还很长,你忘记他吧!」

小夭说:「外爷,我想休息了,你回去休息吧!」

黄帝担心地看著小夭,小夭说:「我没事,我只是……需要时间。」

黄帝默默看了一会儿小夭,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出了屋子。

小夭走到窗前,看著天上的圆月。

望日是月满之日,璟选定这个日子成婚,应该想要他们的婚姻圆圆满满吧?可竟然是团圆月不照团圆人。

小夭告诉黄帝她只是需要时间,可是,这个时间究竟是多久呢?究竟要有多久才能不心痛?

小夭问:「苗莆,你说究竟要有多久我才能不心痛?」

苗莆讷讷地说:「大概就像受了重伤一样,刚开始总会很痛,慢慢地,伤口结疤,痛的轻一点,再后来,伤疤慢慢脱落,就不怎么疼了。」

小夭颔首,她不是没受过伤,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

想要不痛苦,就要遗忘!时间就像黄沙,总能将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

可是——

璟,我不愿意!

如果不痛苦的代价是遗忘你,我宁愿一直痛苦,我会让你永远活在我心里,知道我生命的尽头。

我已经穿起嫁衣,对月行礼,从今夜起,我就是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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