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穆府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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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长苏如约再次来到迎凤楼前,坐进了宁国侯府的锦棚,谢弼在旁边陪著。比试开始前,果然有个绿衣太监携旨前来,宣布了新增的赛程。由于是圣旨,理由又充分,所以底下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表示,很快就宣旨完毕,未曾耽搁开赛的时间。

萧景睿和言豫津的比试都排得比较靠前,未几便出了场。到了决战日,再弱的组也不可能都是庸材,所以二人的对手还算不俗。萧景睿先出来,对阵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剑客,两人年纪相仿,兵器相同,一交手就开始硬碰硬,以快制快,以刚制刚,打得痛快淋漓,毫无机巧,可这种打法,也必然很快就拼出了结果。萧景睿技高一筹,那人也就干干脆脆地认输下台,气质行事,却也是个磊落之人。梅长苏远远地看见蒙挚派人将那年轻剑士召了过去,想必定是对了他的脾气,要收至麾下了。

言豫津的对手一出来,明显看得出是个极富对战经验的老江湖,步履沉稳,目光坚定,一张遍布风霜的国字脸,太阳穴两边高高鼓起,双掌俱是厚茧,可见练功勤苦,与摇著扇子上台,面如冠玉身娇肉贵的国舅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有看点。

「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豫津出手呢,」梅长苏一面看著台上的拳来脚往,一面侧身对刚坐进棚内的萧景睿道,「本来我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你有天泉山庄的背景,这边的父亲又有战功在身,有一身好武功是自然的,但言家世代都出文官,又是清贵门第,与江湖无涉,怎么你们时常言谈之中,总说他武功与你不遑多让?结果今日才算看明白了,原来豫津竟是干门弟子,倒真是小看了他。」

「豫津并未入山门拜师,只是因幼年大病,需要一套极上乘的心法护身。干门掌座和他已去世的爷爷言老太师颇有旧交,便收他做了记名弟子,一向不对外宣扬,所以我们也就没有特意跟苏兄说了。」萧景睿忙解释道。

梅长苏但笑不语,只凝目看著台上。干门武功一向以身法招数见称,对门下弟子的资质要求极高,练功是否勤苦什么的反而不太要紧,正是大大对了言豫津的脾性。只见他满台衣袂飘飘,扇底轻风,杀伤力是否惊人暂时看不出来,但那份儿帅气潇洒倒确是第一流的。

「看来不仅仅是我低估了他,连琅琊阁主对他的排位也有偏失之处。」梅长苏忖掌一笑,就在他双手掌心合拢的那一瞬间,台上一道灰影被击飞,言豫津锦衣香扇,步履盈盈地走到台中,微扬起下巴一笑,一双桃花眼似乎把台下各个角度都扫了一遍。

「我不觉得有什么偏失,」谢弼歪著头道,「瞧他那轻浮样儿,能排第十就不错了!」

萧景睿早就看惯了好友的做派,根本就当没瞧见,只俯身在梅长苏耳边道:「再下面就是百里奇出场了。」

梅长苏微微颔首,捧起茶盅喝了几口。这时言豫津已志满意得地走了进来,大声地问他们是否看清了他台上的威风。

「你那也叫威风?」萧景睿忍不住玩笑道,「我看你的对手分明是被你的扇子晃花了眼,自己失足掉下来的。」

「你那是嫉妒我,」言豫津撇嘴不理他,径直走到梅长苏身边,把谢弼挤了开去,「苏兄看著怎么样?我比景睿有资质吧?」

「没错,」梅长苏笑道,「就是玩性大了些,明明五十八招可以解决的事情,你偏要拖到第六十三招,就为了让我看看你的『落英缤纷』?」

言豫津愣了一下,眸中掠过一抹惊佩之色:「苏兄真是好眼力。可惜我的对手不是个艳若桃李的美貌佳人,否则中招后翩跹坠地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落英缤纷呢。」

萧景睿哼了一声道:「若你的对手是个美貌佳人,只怕翩跹坠地的人就是你了!」

「别闹了,出来人了,这是百里奇不?」谢弼敲了敲桌子道。

大家抬头一看,果然下一轮的对战者都已站在台上。其中一个蜂腰猿臂,青衣结束,腰系软甲,手执一柄方天槊,看兵器是军旅中适合马战的人,竟也能闯入这最终决胜,可见确非一般。他对面的人壮硕非常,一身的肌肉纠结,虽在衣下也可看到那块块鼓起,空手巨掌,并无执刃,自然就是昨天一战惊人的百里奇。

「如此粗蛮之人,面目又丑陋,断非郡主良配,」第一次看到百里奇的谢弼自然要更激动些,立即道,「何况还是北燕外族,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击退了才是。」

「那个人是谁?」

「我查查看,」谢弼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是神武营的一名副将,名叫方天槊……咦,居然跟他的兵器一个名字……」

「二弟,苏兄不是问的这个,」萧景睿推了他一把,这才转身对梅长苏道:「那是云南穆府新承爵的小王爷,大约也是昨天得报,担心姐姐,坐到外面来想看清楚一些。」

「景睿,苏兄问的也不是这个,」言豫津嗤笑道,「他一身银龙团袍坐在穆字华盖下,是人都看得出他是穆小王爷。苏兄问的是穆小王爷身后站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梅长苏侧过头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你多什么嘴?」萧景睿站起身来,「我出去打听打听。」

梅长苏伸手拉住他,「不用了,那人气度不俗,我随口问问而已。想来应该是穆府中什么重要的将领,不必打听得那么仔细。」

「那一位是敝府的长孙将军。」一个声音突然在棚口响起,萧景睿立即闪身挡在了前面。

一个身著绯衣官服,颔下三绺美须的中年人现身出来,躬腰施礼:「冒昧来访,若是惊了各位,在下赔罪。」

「原来是穆王府的洗马大人,」谢弼虽不认识来者,但看服饰也能猜著几分,起身回礼,「大人到此有何贵干啊?」

来者还未答言,言豫津猛地叫了一句:「啊,败下来了。」

梅长苏看著台上面无表情,在众人闲谈过程中就将对手击倒的百里奇,摇头叹了口气。今日此战虽非一招致胜,但过程也是一面倒。百里奇身法并无奇妙之处,就是浑厚扎实,对方以技博力,根本无从下手,一个防卫空隙,便惨败了下来。

绯衣中年人趁机道:「在下穆王府洗马魏静庵,就是为了此事来求见苏先生。」

「别客气了,你人都进来了,还说什么求见。来者是客,坐吧坐吧。」言豫津大大咧咧的,好象他就是宁国侯锦棚里的主人一样,拖过张椅子来。

「多谢。」魏静庵果然不客气,在椅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道:「对于这择婿大会,普天下最殷殷关切的人,莫过于我云南穆府,百里奇昨日一鸣惊人,虽然郡主安之若素,但小王爷却甚感不安,所以特命在下来见苏先生,请问是不是该有所行动啊?」

他此言一出,不要说别人,就连梅长苏自己也不禁微露讶异之色。

这棚中数人聚在这里,确是在商量百里京之事,但那不过是身为一个大梁人,因敬重霓凰郡主而生出的关切之情,可听魏静庵的说法,好象这事儿本来就应该梅长苏来管似的。

「魏洗马,」梅长苏想了想,很谨慎地道,「难道小王爷觉得苏某应该有所行动不成?」

「还用不著行动么?」魏静庵挑了挑眉,「莫非先生觉得那百里奇根本不足以成为威胁?」

「这个在下尚不敢妄言。不过在下觉得奇怪的是……小王爷为什么会想起来要问我?」

魏静庵也有些吃惊,睁大了眼睛道:「先生不是已经跟我家郡主约好了,这次大会只是为了遵从皇命,其实一个人都不会选吗?」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还要让人下巴落地,几个年轻人呆呆地,全都眼睛发直地瞧著梅长苏。

自入京后,梅长苏也只跟霓凰郡主单独交往了那么一小会儿,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连这样的约定都谈好了,亏他居然沉得住气,看著大家为了择婿大会忙得团团转,竟一个字也不说。

当然,同时被惊吓住的还有梅长苏本人,刚要开口声辩又因为吸了一口冷气咳起来,萧景睿面沉似水地在一旁瞧著,但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心软过来为他拍背顺气。

「魏洗马,苏某虽然不知此言从何而起,但还是要烦你回禀小王爷,」梅长苏喝口热茶润了润嗓子,「郡主确实有事情吩咐我替她处理,但内容与你所说的大不相同。我想小王爷恐怕是有些误会吧。」

「误会?」魏静庵怔了怔,「那郡主托您的是何事啊?」

「郡主只是担心皇上劳累,委托我参与入围十人的文试,替她稍稍排定一下座次罢了,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

魏静庵看他的样子不象虚言,再说对方也没有对自己说谎的必要,一时有些无措。郡主与小王爷之间是怎么沟通的他不知道,但单从小王爷今天的吩咐来看,这个苏哲应是郡主极为信任中意之人,所以刚才进来看第一眼时,还觉得他虽然风采清雅,可身体病弱,不太配得上自家英姿天纵的郡主呢,如今他说不是也好。

「在下鲁莽了,苏先生勿怪。」魏静庵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不过即便如此,郡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文试勘选之事托付先生,也是已把先生视为朋友。想必百里奇之事,先生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苏某敢不尽心力。也请小王爷不要过于操心,想郡主何等人物,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定于无形,断不至于在终身大事上有所差池,苏某想这桩事也必然可以迎刃而解。」

「如此承先生吉言了。」魏静庵行事爽落,话到此处,当无须再多客套,与棚中诸人行了礼,便退出离去了。

「今天飞流不在啊?」言豫津瞧著他远去的背影道,「虽然外面本就人来人往的让我们没有留心,但竟让他直接到棚口听我们说话……」

「东墟今日有市集,我让飞流去那里玩了。」梅长苏笑道,「不过洗马本是文职,他却有这份儿轻功,实在难得。再看看随侍在小王爷身边那个长孙将军的气度,这云南穆府实在是人才济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藩镇。」

「而且这么大一个择婿大会,云南却没有一个人报名。可见郡主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高山仰止,不敢妄想啊。」谢弼也插言道。

「景睿,怎么不高兴呢?」梅长苏发现身边年轻人的异样表情,不由问了一声。

萧景睿绷著脸,咕哝著道:「郡主托你执掌文试,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谢弼奇道:「怎么苏兄应该向你禀报吗?」

「景睿,」梅长苏却没有嘲笑,反而耐心地温言解释道,「郡主提此请求,我当然要答应。只不过执掌文试这样的大事,岂是郡主相邀就可以的?总得要圣上钦准。这几日并没有听到什么旨意,我想多半是圣上不准,所以便没有跟你们提起。」

「没提也是正常的啊,苏兄是多稳重的人,当然不会还没定准的事情就到处嚷嚷,」谢弼哈哈一笑,「我奇怪的是大哥你生的哪门子气呢。」

萧景睿细想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小小的脸红了一下。

言豫津也捂著嘴笑了一阵,调侃道:「景睿喜欢苏兄嘛,总觉得苏兄是他请到金陵来的,当然应该跟他最亲近才对。现在发现有其他人也跟苏兄要好他却不知道,当然要吃醋啦。」

「谁……谁吃醋了?!」

「大哥从小就是这样小气的,喜欢什么就巴著不放,根本不许我沾手,怎么长大了还是这副德性啊?」

「你小子胡说什么?我巴著什么不肯给你了?」

「那匹红鬃马啊!」

「那马太烈,你一骑就摔,我当然不敢再给你骑了,摔傻了怎么办?」

「还有林殊哥哥!」言豫津也来添乱,「林殊哥哥教你射箭,你高兴成那样儿,后来第二天发现他也教了我,结果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梅长苏觉得胸口一滞,彷佛全身的血液冷冷地一凝,面色突转苍白。

「怎么了?」萧景睿抢步上前,急道,「又不舒服了?你最近几天经常这样,荀先生的丸药怎么没有效啊?」

「世上哪有仙丹?」梅长苏勉强笑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发作时不过绞痛一下,很快就能恢复。」

「这棚内太冷了,」言豫津抱了件皮裘过来,「我让他们再添一盆炭火。」

「还没立冬呢,不至于的。」梅长苏含笑瞧了瞧言谢二人,「你们两个平常就是这样合伙儿欺负景睿的吗?」

「是啊,」言豫津笑嘻嘻道,「欺负他很好玩的。苏兄,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

「喂,你……」

梅长苏回身按住萧景睿,轻声道:「这么多年朋友你还没看清他啊?越跟他搅和他越高兴,不要理他,他自己自然就玩不起来了。」

「哼,苏兄果然偏心景睿,」言豫津抗议道,「不过你教会了也没什么,我还能想出新办法来欺负他的。你怕不怕啊,景睿?」

萧景睿聪明人一教就会,这次理也不理言豫津,自顾自地与梅长苏低声谈笑。国舅公子一拳打在棉花上,颇感无聊,在棚子里转了几圈儿,又跑到外面不知玩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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