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姐妹

所属书籍:如懿传第三册

是夜,如懿宿在养心殿。皇帝睡得极熟,她却辗转无眠,只是一任他牵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呵,真是酣眠。她盯著枕边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有温暖而诱惑的姿态,眼角新生的细纹亦不能掩饰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颜。当真是个俊逸的男子,不为岁月所辜负。

她的手与他紧紧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纹里默默感知著彼此年华的逝去。到底,他们都已经变了。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颇具城府的帝王;而自己,已不再是骄纵任性的闺秀,而是善于谋算的宫妃。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是般配的。因著这般配,才不致彼此离散太久。

如懿出神地想著,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伸手抓住锦被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却在那一刹那察觉,如果靠近身边身体温暖的男人,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保护自己,哪怕是在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男人身边。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凌云彻。

那个小小的侍卫,他有著乌墨天空里明灿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怀向上的欲望,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欲望的权势蒙住了眼睛。

这样隐秘而不可对人言说的想法,让她在温暖绵绵的被褥里冒著凉浸浸的寒意。骤然,皇帝的呻吟声在睡梦中想起,他温柔的呢喃:「琅嬅,琅嬅……」

如懿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时孝贤皇后的闺名。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从未这样叫过皇后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福晋」或者「皇后」。

她看著皇帝在睡梦里痛苦的摇著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轻柔替他擦拭著汗水:「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著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如懿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帝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如懿,朕是梦见了孝贤皇后。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日后会有谁取代她入主长春宫。她还直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颓然地低下头,「这样的话,皇后在临终前也问过朕。但朕念著她往日的过错,始终不肯叫她一声『琅嬅』,所以她追入朕的梦里,死死缠著朕不放。」

如懿看著皇帝,神色清淡温然,有著让人平静的力量:「人无完人。孝贤皇后虽然有她的错失,但她对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良久,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唤进毓瑚道:「你去告诉李玉,传朕的旨意,长春宫是孝贤皇后生前的寝宫,朕要保留孝贤皇后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一切按原样摆放,再将孝贤皇后生前用过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长春宫。」他思量片刻,有道,「等等,去吧惠贤皇贵妃的画像也供在那里。还有。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和忌辰时,朕都会前往亲临凭吊。长春宫,朕不会再让别的嫔妃居住。」

毓瑚答应著退了下去,如懿默默听著皇帝的种种嘱咐,神色安静如常「皇上这样做,孝贤皇后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郁然长叹:「朕作了一篇怀念孝贤皇后的《述悲赋》。过几日,朕会亲自抄录送与皇后灵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永琏和永琮母子相聚,能够稍稍宽慰吧。」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著的明珠亦散出游曳不定的光。皇帝复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著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如懿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如懿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著杜仲雪参红枣汤等著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如懿低低应了一声,侍奉著皇帝离开,便也坐著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惢心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后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如懿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惢心有些茫然:「小主的话,奴婢不懂。」

如懿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著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她凝神片刻,「惢心,你快三十了吧?总说你二十五岁便让你出宫,可拖著拖著,你都快三十了。九月里是你的生日,便可以放你出宫了。」

惢心笑道:「是。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五岁的时候本可离宫,但总觉得离不开小主,如今都快三十了。」

「我刚出冷宫的时候你总说要多陪陪我,如今三十了,可以出宫好好嫁了吧。江与彬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会告诉皇上,把你赐婚给她。」

惢心脸上带著红晕,诚恳道:「可奴婢还想多伺候小主几年。」

如懿微笑:「年纪不等人,一个女人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别轻易辜负了,再不嫁了你,不知道江与彬背后得多恨本宫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嫁人了,白日里进宫按班序伺候,晚上出宫,也是无妨的,我希望你好好儿出宫,安稳过日子。」

惢心激动得满眼含泪,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如懿扶著惢心的手下了软轿,三宝匆匆迎上道:「小主可回来了。延禧宫递来的消息,愉妃小主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跟著伺候的人说,愉妃小主在慈宁宫的院落里跪了一夜,太后到现在都不许她起来。」

如懿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三宝摇头道:「延禧宫的人都是愉妃小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如懿略一思忖,往前走了几步:「惢心,我乏了,再去睡一会。」

惢心答应著替她接过解下的云丝银罗披风,道:「是。那奴蜱伺候小主睡著,再去请五阿哥起床,该时候去尚书房了。」

如懿走了两步,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慈宁宫!」

如懿赶到慈宁宫外时,天色才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如懿伫立片刻,深吸一口气,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著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是的,太后曾经救过她,是她的恩人。但对于整个乌拉那拉氏而言,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

恩仇交织,却不能奈太后何。这才是真正的敬畏。

然而此刻,海兰在里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如懿隐隐觉得不安。太后虽然主持著六宫事宜,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

所以越走进慈宁富,如懿心底的惴惴越重。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迎出来的是福珈,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只是如常平和道:「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经起身,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

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皇帝又极尽孝养,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以博太后一笑。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等皆为上品,又有「玉堂富贵春」的好意头。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永远花开不败。更兼夜露莹透,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如懿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四下静静的,并无跪著什么人。如懿越发担心,低声问道:「姑姑,愉妃呢?」

福珈笑吟吟垂著手道:「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否则传了出去,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

如懿猜不透太后的盘算,便跟著福珈进了暖阁坐下。福珈指著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娘娘没用上,已经凉了,奴婢叫人撤了,换些早膳点心吧。」

如懿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福珈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著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

如懿暗暗咋舌,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何况是太后自己。看著早膳上来,她索性定下神来,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福珈在旁笑眯眯道:「太后临睡前嘱咐了,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要是娘娘还吃得下,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

如懿心头微微发沉,像是坠著什么重物一般,她依然含笑:「福珈姑姑,本宫已经吃饱了,哪怕太后要拉著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本宫也有力气支撑。只是愉妃……」

福珈如何不懂,笑道:「娘娘放心。太后罚跪便是罚跪,不会饿著愉妃娘娘的。愉妃娘娘若是能,跪著瞌睡也成。」

如此回答,如懿亦只能缄默了。静候了一炷香时分,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如同细雨潺潺。隔著一挂碎玉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哀家就知道,愉妃罚跪,你迟早会来,因为这件事,少不得有你牵连。」

如懿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太后万福金安,富春康宁。」

太后摆手道:「哀家有什么万福的?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牵连了纯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

如懿保持者恭谨的微笑:「太后的话,臣妾不明白。」

太后看著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笑著从福珈手中取过茶水漱口,然后慢慢舀著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不明白?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怎么,纯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如今她抱病不出,你一人独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过幸好,纯贵妃子嗣众多。除了永璋不懂事,也罢,皇上本就不喜欢永璋,总还有永瑢和璟妍。儿女双全的人哪,总比哀家著样的有福气,更比你有福气。」

如懿最听不得子嗣之事,心头倏然一刺,仿佛有利针猝不及,逼出细密的血珠。她极力撑著脸上的笑:「太后的福气,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只是太后所言,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永璜和永璋。」

太后搁下燕窝粥,摆手道:「福珈,这粥太淡了,替哀家去兑点牛乳。」

福珈答应了一声,引著众宫女退下,唯余如懿与太后静静相对。

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永璋便罢了,连你抚养过的永璜都可以下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哀家忘记了,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养子嘛,自然不必太上心的。」

如懿纵然历练多年,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只觉得满脸滚烫,抬起头道:「太后错了,此次的事,哪怕是臣妾算计了两位阿哥,却也顶多是让他们受一顿训斥而已。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可以断绝两位阿哥的太子之路,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都会觉得意外,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不定:「你是说,你与愉妃都无错,是皇帝责罚太重?」

「臣妾不敢这样说。但太后心如明镜,皇上登基十二年,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旁人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即便张廷玉和高斌这样的老臣都如是,何况旁人。」如懿目视太后,意味声长,「或许在皇上眼中’母子之恩』父子之情,夫妻之义,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

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这是你自己的揣测,还是皇帝告诉你的?」

如懿见太后不再动早膳,便盛了一碗牛骨髓汤,恭恭敬敬递到太后手边:「皇上天心难测,臣妾如何能得知,皇上更不会告诉臣妾什么。只是太后养育皇上多年,对皇上之事无不上心,难道会看不出来么?臣妾若真有什么算计,都也是落了『正巧』二字罢了。若和愉妃有牵扯,那也是偶然。太后是知道的,愉妃生下永琪后就再不能承宠,她没必要争宠算计。」

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太后背著光宽坐榻上,衣裾在足下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任凭身后是四月锦绣,花香弥漫的浮光万丈,她的面孔却似浸在阴翳之中,连著浑身的金珠玉视、朱罗灿绣,都成了冰冷的死色。太后打量著如懿的神色,片刻,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慢慢啜饮:「你倒是越来越懂得看皇帝了。也算你识趣,自己认了算计永璜和永璋之事。愉妃跪了一晚上,都还不肯招了和你相关呢。」

如懿望著太后,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道:「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而且太后是过来人,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明白,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却是极淡极淡的邈远之色,仿佛她这个人,永远是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你这样的心思,倒是越来越像你的姑母了。」她瞥一眼帘后,「愉妃跪在哀家的寝殿外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如懿本为海兰担心,听得这一句,忙走到太后寝殿前,见海兰跪在地上,神色虽然苍白且疲惫不堪,倒也不见受了多大的折磨。

海兰一见如懿,忍不住落泪潸潸:「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必要把事情和我撤清,原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姐姐从没有做过。」

如懿示意她噤声,扶著她艰难地站起来,替她揉著膝盖道:「你先坐坐,等下我扶你出去。记得别乱动,跪了一夜,膝盖受不住。」

海兰含泪点点头,乖乖坐下。如懿转到殿外暖阁中,跪下道:「太后怜悯,臣妾心领了。自然事事为了你。但许多事,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不必痴心妄想。」

如懿静静地听著,目光只落在太后身后那架泥金飞绣敦煌飞仙女散花的紫檀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衣饰蹁跹,看得久了,眼前又出现模糊的光晕,好似离了人间。如懿安分地垂首:「一切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太后笃定一笑,叹口气道:「这话虽然老实,却也不敬。后宫的事难道哀家做不得主,还要皇上来定夺?」

如懿听到此节,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轻笑道:「个中的缘由,太后比臣妾清楚。」

太后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便不怕哀家把你算计永璜和永璋的事告诉皇帝?你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他便容不得你了。」

如懿的神情清淡如同一抹云烟:「若说算计,后富里谁不曾算计过?太后一一告诉了皇上,也便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后舍不得的。」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舍不舍得,是哀家说了算。你既然来了,哀家也不能不罚你,可为什么罚你,哀家也不能张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哀家便记在心里,你走吧。」

如懿心头一松,忙道:「多谢太后。那么愉妃……」

太后眼皮也不抬:「你都走了,哀家还留她做什么,一起走吧。」

如懿如逢大赦,忙与叶心一起扶了海兰出了慈宁宫。海兰紧紧扶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她站在风口上,任由眼泪大滴滑落在天水碧的锦衣上,洇出一朵朵明艳的小花:「我以为姐姐恨我狠毒,再不会理我了。」

如懿凝视著她:「我早说过,你做与我做有什么区别?我不原谅你,便也是不原谅自己。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只不过你伸出手做了。做得绝与不绝,原不在你我,而在皇上。」

海兰的轻叹如拂过耳畔的风:「姐姐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曾告诉我会变得更决绝狠心,不留余地。可今时今日看来,姐姐还是有所牵绊。我一直想,皇上能做到弃绝父子之情,姐姐为何做不到?」

如懿语气沉沉:「因为我从未走到皇上站过的地方。高处不胜寒,皇上与我们看到的、感受的,自然不一样。」

海兰望著如懿,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镶玉步摇上垂落的玉蝶翅萤石珠络:「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站到和皇上并肩的位置,和皇上一样俯临四方,胸有决断。」

如懿的笑凝在唇际,久久不肯退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乌拉那拉氏的愿望。虽然我知道还有些难,但我会努力做到。」

叶心忙道:「娴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料理六宫的事,很少和我们小主来往,我们小主虽然不说,但心里不高兴,奴婢是看得出来的。」

海兰嗔著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姐姐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如懿笑道:「现在还这么想么?」

海兰思忖片刻:「现在我想,若是我们姐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为了什么事生分呢?」

如懿浅浅笑道:「多思多虑,还不赶紧回宫,治治你的膝盖呢!」

如懿搀著海兰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明黄辇轿渐渐靠近,疾步向慈宁官走来。如懿微微有些诧异,忙蹲下身迎候:「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有著深深的关切与担忧:「从慈宁宫出来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们?」

如懿不知就里,忙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刚下朝么?怎么知道臣妾与愉妃在慈宁宫?」

皇帝道:「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你与愉妃在受责罚,朕刚下朝,便赶来看看。」皇帝执过她手,温言道,「不要紧吧?」

皇帝的日艮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如懿心头微微一暖:「皇上放心,已经没事了。」

皇帝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和愉妃先回去,朕正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二人退到一边,眼看著皇帝去了,自行回宫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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