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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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本的药王庙是一座僻静的小庙,供奉著遍尝百草的神农氏,虽然神农氏在神话传说中有著极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别人加官进爵,又不能像观音菩萨那样普度众生,因此药王庙的香火一直寥寥。还好今日是药王诞辰,一大早就有小贩在庙外招揽生意,甚至跑江湖卖大力丸的也来助兴,让小小的药王庙突然间热闹了许多。

日上三竿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药王庙前,一个衣衫锦绣的少妇抱著孩子下得马车,顿时对庙外的热闹有些诧异,两个随行的家奴连忙赶开小贩让出条路,她这才与丫环、乳母进了庙门。

庙里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药王庙显得有些拥护。两个家奴粗暴地推开旁人,总算将那少妇带到了药王殿中,并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少妇将孩子交给乳母,然后上香、磕并没有、求签。当她将抽出的签交给解签的老和尚时,对方顿时皱起眉头,半晌无语。她不禁担忧地问:「大师,是不是这签有什么不妥?」

「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老和尚问。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带子他来拜药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少妇忙道。

老和尚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劫难,恐怕不是拜拜药王就能解。」

少妇闻言大急:「我孩儿有何劫难?」

老和尚略一迟疑,压低声音道:「这孩子的父亲欠下了不少孽债,原本是绝后之命,谁知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辈造下的孽必将应在他身上,所以他这一生多灾多难。」

这和尚寥寥数语,却说得分毫不差,少妇顿时双目含泪,急道:「求大师指点,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子身上的灾难?」

老和尚沉吟片刻,叹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怕夫人舍不得。」

「什么办法?」少妇忙问。

老和尚正色道:「只有将这孩子送入空门修行三年,方可凭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债。」只见这少妇面色大变,老和尚又补充道:「不过现在孩子还小,老衲可以先为这孩子剃度,让他先有个佛门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债皆可暂免。待他年满六岁,再送到庙中来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门修行三五年,借佛门的世界各地使孩子免地被邪神小鬼侵扰,这在许多大户人家也不算稀奇。少妇松了口气,迟疑道:「是不是只要在佛门先挂个名就行了?」

老和尚点点头:「只要剃度,就是我佛门弟子,开切孽债皆可暂免。」

少妇略一迟疑,决然道:「就求大师为我这孩子剃度吧,妾身会为贵寺广捐功德,以报大恩!」说著褪下手上的金镯子,双手捧到老和尚面前。

谁知老和尚面色一沉,正色道:「夫人请回吧。你的孩子老衲不敢收。」

「这是为何?」少妇忙问,只听老和尚沉声道:「老衲若收下你的孩儿,别人会以为老衲是贪图你的钱财。再说佛门弟子,收受金银是为自己造孽,夫人难道是要老衲万劫不复?」

少妇只得收起镯子,愧然道:「大师恕罪,妾身怎样才能报答大师恩典?」

「只要夫人有颗向善之心,这就是最好的报答。」老和尚笑道。少妇连忙磕了个头,向乳母示意:「就请大师为我的孩儿剃度吧。」

那乳母原来还以为这和尚是个骗子,说得如此凶险就为骗夫人的钱,谁知对方分文不收,倒让她有些意外,只得将孩子抱了过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弥接过孩子,然后对少妇道:「今日正是吉日,老衲这就到后堂为孩子剃度。」

少妇正想跟著进去,老和尚却道:「佛门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搅,夫人在此暂候,老衲为贵公子剃度后,立刻就送出来。」

少妇也知道这是佛门规矩,只得留在殿中等候。谁知左等右等不见老和尚将孩子送出来,她猛然间有所醒悟,不顾小沙弥的阻拦就往后堂闯了进来。却见后堂空无一人,老和尚和孩子早已不知去向。

少妇浑身一软差点摔倒,忙对乳母丫环急道:「快叫阿福、阿禄进来,那和尚拐去了我的孩子!」

阿福阿禄是随来的两个家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连忙在后堂中一搜,没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却发现床下捆著两个从未见过的和尚,嘴里面都塞著破布。

二人扯掉两个和尚嘴里面的布条,厉声喝道:「秃驴!将我家少爷藏到哪里去了?」

两个和尚一脸茫然,一个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俩就被人打晕,什么事都不知道。」

少妇一听这话差点晕倒,不禁喃喃自语道:「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夫人,是谁干的?」阿福阿禄忙问。

少妇没有回答,却飞一般跑出庙门。目光四下搜寻,最后盯住了庙外一个卖零售的小贩。她提磁卡裙子疾奔过去,一把掀掉那小贩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果然就是她永远忘不掉的那个人!

「还我孩子,快还我孩子!」少妇边哭边捶打著那小贩的胸膛,却又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号啕大哭,「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不用说迪小贩就是乔装打扮,指挥众多老千骗走小孩的云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仇人」一眼认出来。他低估了女人的直觉,尤其低估他在这个女人心中的记忆。他任由对方抱著自己僵直的身子,神情复杂地冷冷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那女人猛然离开他的胸膛,却又拉著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报仇,但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吧,求你了!」

云襄冷酷地摇了摇头,那女人不禁嘶声质问:「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从小到在,你不是处处都让著我,疼著我,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为何现在却要抢走我的孩子?」

云襄冷冷道:「因为你认识的那个蠢秀才,早已经死了!」

二人还在纠缠,阿福、阿禄已扑了过来,挥刀便向云襄斩去,嘴里喝道:「夫人,闪开,让阿禄将他拿下!」

二人刚一动手,一旁一具老者已闪身拦在云襄身前,空手挡住了阿福、阿禄,老者边打边喝道:「公子快走!」

云襄被少妇紧紧抓住,一时脱身不得,一旁有个乔装成小贩的老千见状,抽出扁担便向少妇后心劈去,嘴里喝道:「放手!」

云襄想要喝止已迟了,连忙和身挡到少妇背后,那小贩收手不及,这一扁担结结实实劈在了云襄背上。痛得他浑身一软,更被那少妇抱了个结实。那小贩赶紧丢下扁担,想要分开二人,却怎么也掰不开女人的手。

此时场中早已大乱,阿福、阿禄见这老者武功高强,连忙高喝:「夫人别怕,咱们去叫人帮忙!」说著二人丢下老者转身就逃,由于人群混杂,老者只追上一个将之放倒,另一个却混在人群中逃远了。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迟了!」老者连忙高喝。就在这时,突见几个捕快疾奔而来,领头那捕快远远就在高喝:「什么人在此闹事??」

众老千从来就怕官,一见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双掌一错就要大开杀戒,云襄急忙喝道:「筱伯不可鲁莽,快退开!」

老者还在犹豫,就见云襄使个眼色,急急地小声道:「你快走!」

筱伯心领神会,连忙混入四周看热闹的闲汉中,几个捕快立刻就将云襄与少妇围了起来,领头那满面虬髯的捕快喝道:「怎么回事?还不快放手?大庭广众之下,你们男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少妇急道:「差官大哥,我孩子被这人拐走了,你们要给我作主!」

领头那捕快一听这话,立刻拿出铁链将云襄一锁,对少妇道:「夫人放心,本捕快这就将他送回府衙。」说著拉起云襄就走。

少妇只得放开云襄,紧跟在几个捕快身后,谁知几个捕快走得极快,三拐两拐就不见了踪影。少妇只得独自往府衙赶去,谁知到府衙一问,才知扬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没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晕倒。

却说云襄被那几个捕快带到僻静处,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满面虬髯的捕头的手,激动地问道:「亚男!真的是你?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让我一直都在担心!想不到你的扮捕快,比我还像。」

舒亚男甩开云襄的手,三两把解开他身上的镣铐,淡淡道:「你快走,南宫世家丢了孩子,很快就会封锁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云襄忙问。舒亚男躲开云襄的目光,不冷不热地道:「我有这些叔叔伯伯照顾,你不用担心。」

云襄只当她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公开与自己的关系,只得道:「那好,我就与筱伯先回金陵,等你来会合。」

望著云襄与筱伯远去的背影,舒亚男神情异常复杂,几个捕快三两把脱去官服,转眼就变成了几个寻常汉子,他们都是舒亚男的父亲舒振纲生前的生死兄弟,虽然平安镖局不在了,但他们依旧视舒亚男为镖局的主人,一个左手缺了四要手指的汉子小声道:「侄女,咱们也得尽快离开扬州,以防万一。」

舒亚男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草草脱去伪装就走,只是她走的方向,与云襄完全不同。

扬州城的风暴波及到了整个江南,甚至也波及到了金陵。南宫世家发出了江湖告急贴,已将悬赏的花红提高到十万两,只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线索。筱伯听到这消息,急匆匆来到后院,就见云襄正与明珠在逗著孩子。由于新找了乳母,孩子在哭闹了几天后,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软,连忙将云襄拉到一旁,悄声道:「南宫世家已将悬赏提高到十万两,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咱们要迟早绝了南宫瑞的念头。」

云襄懂得筱伯的意思,只有将孩子的尸体尽快给南宫瑞送回去,才能彻底断了他的想头,也才能彻底断了南宫放继承家业的希望,这也是南宫豪与他定下的计划,但是,当他第一次抱起这个孩子的时候,原来的念头就立刻动摇,这是背叛了他的恋人,与害死母亲、夺去骆家庄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应该痛恨。但望著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脸,他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当孩子第一次对他露出笑脸,他立刻就下定决心,不能让这条无辜的小生命,因父辈的仇恨受到伤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见他半晌无语,急道:「这次行动参与的人不少,万一有人见利忘义,咱们立刻就玩完。十万两啊,可以让许多人将亲娘都卖了,公子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云襄摇摇头,正色道:「孩子是无辜的,我决不容他受到任何伤害。我已做决定,你不必多言。」

相处日久,筱伯已熟悉云襄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主难以更改。他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咱们得立刻换地方,知道这儿的人不少,万一泄漏,那可就危险了。」

云襄黯然半晌,轻叹道:「亚男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她怎么还不来金陵与我会合?」

筱伯忙道:「咱们可以留个下人在这里等舒姑娘,其他人暂时避一避,我已在郊外找到一处僻静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过去。」

云襄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咱们立刻就搬。」

暮色初临,一辆马车载著云襄等人悄然出城。为了安全,云襄与明珠只带了孩子和乳母,以及那答从不吠叫的阿布上路,筱伯亲自赶车。马车来到郊外的旷野,筱伯突然回头道:「公子,我感觉咱们被人跟踪了。」

云襄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旷野,疑惑道:「后面一个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踪的?」

筱伯正色道:「公子要相信一个杀手的直觉。」

云襄略一沉吟:「我赶车继续往堂走,你悄悄藏到路边看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在前面的岔路口再会合。」

筱伯悄然溜下马车,没多久筱伯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道:「咱们果然被跟踪了,不过不是人是条狗。」

「狗?」云襄在些惊讶,筱伯点头道:「没错!是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十公机敏,我本想做了它,谁知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云襄想了想,轻轻拍拍阿布的头,指指路旁的草丛,又指指远方那隐约的犬影:「阿布,干掉它!」

阿布心领神会,立刻跳下马车藏入草丛。云襄赶著马车继续前行,沁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狗的惨叫,不一会阿布追上来,嘴边沾满了狗毛和鲜血,将明珠吓了一跳。

在看不到马车的数里之外,蔺东海正带著几个侍卫驱马缓缓而行,猎狗的惨叫令他一惊,赶紧打马追上去,就见瓦剌人训练有素的名贵猎犬已倒在血泊中,喉咙完全被撒开,显然是被猛犬一口毙命。他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打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发现了马车,只是马车中早已没有一个人。

筱伯领著云襄等人,从树林中的小路来到山脚下的一座村庄,村庄不大,只有数十户人家,筱伯指著山脚下一座竹楼道:「那原本中村中一户人家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张替公子买了下来。这里交通闭塞,民风淳朴,与江湖上的人也没有任何来往,很适合在此隐居。」

云襄随著筱伯来到那竹楼,见里面虽然简陋,却不失雅致,心里十分满意。几个人安顿下来后,筱伯就问:「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云襄从容道。

「等?等什么?」筱伯疑惑地挠挠头。

「没错,现在等就是最好的行动。」云襄淡淡解释道。「南宫世家找不回孩子,他继承家业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以他从小就养成的骄纵性格,必不甘心就此失去大权,定会使出非常手段。咱们只须等南宫世家自生变乱,再去收拾残局。这期间咱们要割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藏好自己就是最大的胜利!」说到这他顿了顿,微微叹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亚男。」

「公子不用担心,」筱伯连忙安慰道,「以舒姑娘的聪明机智,定不会有事。再说公子已经给看家的门房交代过,见过舒姑娘就让她去你们第一次机遇的地方会合,决不会错过。」

为保安全,云襄只给门房留下了个模糊的地址,让她到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会合。相信除了舒亚男自己,没人能猜到那里是哪里。茫茫人海,他也只有用这个办法与舒亚男相约了。

就在云襄躲在山村静享悠闲的时候,南宫世家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南宫瑞在族中老人们的一再催促下,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在一个星月晦暗的夜晚,他让人把南宫放找来,准备好好跟他谈谈。

看到南宫放因儿子被绑架而憔悴不堪,南中瑞心中隐隐作痛,不过现在不是安慰儿子的时候,他狠下心准备开门见山。

「为父老了,最近更是体弱多病,常感精力不济,所以想早一点放手,享几年清福。」南宫瑞轻轻叹道。

「父亲可以将家族事务交给孩儿打理,」南宫放忙赔笑道,「为爹爹为忧,那是孩子应尽的孝道。」

南宫瑞微微点点头,跟著又摇头道:「放儿,你知道爹爹一直对你宠爱有加,甚至罔顾立长不立幼的祖训立你为南宫世家嗣子,既然你受伤之后,爹爹都在尽一切努力让你继承家业。但现在你儿子失踪,你再也无洗待续南宫世家香火,自然也就无法再继续做嗣子。为父虽然痛惜,却也不能不考虑族人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南宫放闻言大急:「我一定能找回我的儿子,请爹爹给我时间!」

南宫瑞惋惜道:「为父已经给了你不少时间,但南宫一族的未来,总不能寄托在一个生死不明的婴儿身上吧?」

南宫放面色煞白,默默半晌,方涩声问:「爹爹已经决定了?」

南宫瑞微微颔首:「为父打算明日就召集族人拜祭祖先,改立阿豪为嗣子。」

南宫放心底一凉,差点软倒。他如今与大哥已居死敌,一旦大哥做了宗主,待父亲百年之后,他恐怕就要从天堂跌入地狱,受尽大哥的折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想到这他再无顾忌,急道:「大哥为夺嗣子这位,勾结千门公子襄对付孩子,我牧马山庄的衰败,儿子的失踪,都是大哥和公子襄所为,请爹爹明鉴!」

南宫瑞对儿子的指挥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叹道:「你兄弟俩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为父岂会毫无所觉?你当年杀官差嫁祸你大哥,手段也未必见得就比你大哥光明。你知道为父当年为何不揭穿你的把戏,为你大哥主持公道?」

南宫放茫然摇头,只听父亲叹道:「江湖素来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所以南宫世家的继承人,必须要是强者。当年你大哥在与你的明争暗斗中败了,所以他不配做嗣子。但这一回,是你败了。虽然论心计论武功,你大哥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大哥却能让千门公子襄这等人才为他所用,这就是他比你高明的地方。虽然三个儿子我最宠爱你,但为了南宫一族的未来,我必须将家业传给你大哥。」

南宫放面如死灰,他现在才知道,父亲根本不在乎大哥使了什么手段,只在乎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自己费尽心机想打大哥与公子襄勾结对付自己的证据,原来全是白忙活。他连忙跪倒在地,痛哭乞怜道:「爹爹啊!大哥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做了宗主,待你老百年之后,孩儿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南宫瑞双目含泪,将儿子揽入怀中,泣道:「如果你做了宗主,你大哥也未必能得善终。放儿,江湖海阔天空,凭你的聪明才干,性能闯出一番天地,何必要在你大哥手下苟且偷生?」

南宫放一怔:「爹爹是要我走?」

见父亲微微颔首,南宫放一跃而起:「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为这个家我殚精竭虑,开拓的疆土大哥哪点比得上?为什么却要我走?」

见父亲黯然无语,但脸睥表情却十分坚决。南宫放渐渐冷静下来。心知父亲的决定已无可更改,他垂头而立,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片刻后他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默默来到书案旁,满满地斟了一杯茶,他双手捧著跪倒在父亲面前,哽咽道:「孩儿既然迟早要走,不如现在就走,容孩儿最后一次为爹爹奉茶,以后爹爹恐怕很难再喝到孩儿的茶了。」

南宫瑞含著泪接过茶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他叹道:「身为世家子弟,兄弟不能和睦,父子不得团聚,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南宫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垂泪道:「爹爹在上,孩儿要走了。临走之前,孩儿想让爹爹再教我一次剑法,就像你第一次教我一样。」

南宫瑞点点头,轻轻拨出案上的宝剑,略一调息,便缓缓地舞动长剑,就像第一次教儿子这套剑法一样。七十二招剑法堪堪过半,南宫瑞脸上冷汗滚滚而下,出手越来越慢。一套剑法不及使完,他突然收剑而立,以剑柱地,涩声问:「你在茶中下了什么?」

南中放后退两步,紧张地盯著父亲,颤声道:「酥筋散!」

南宫瑞浑身一软跃坐在地。南宫放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爹爹见谅,酥筋散并不致命,孩子不敢伤害爹爹。」

「但它却可以令人永久失力瘫痪。」南宫瑞苦笑道:「你为了保住嗣子之位,竟不惜如此报答你爹爹。」

南宫放恨恨地抬起头:「我从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一呼百诺,早已是个享惯了荣华富贵的豪门公子,哪吃得了江湖之苦,只好放手一搏。爹爹放心酥筋散最多让你瘫痪在床,不会致命。我会亲自照顾你的起居饮食,做个孝顺的儿子。只要你开不了口,就不能废我的嗣子之位,我将代行宗主之职,直到坐稳这个位置为止。」

南宫瑞双目垂泪,却因药性发作而不能开言。南宫放将他抱到床上,躲好,流泪道:「爹爹,这是你逼出此下策,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在大哥手中受尽屈辱,就只有如此!」

仔细为父亲盖被子,然后将沾有酥筋散茶杯擦拭干净,南宫放这才悄悄退出房门,正待趁夜离开,突听窗外有一点异动。他一声喝问:「谁?滚出来!」

黑暗中现出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南宫豪!原来南宫豪从眼线那里听说父亲单独见老三,不知会不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冒险藏在窗外,想探听空间却没想到竟目睹了南宫放下毒的整个过程。他原来想出手阻拦,不过转而一想,如果父亲被酥筋散弄到瘫痪,自己再出面揭露南宫放的恶行,那自己就不是嗣子而是宗主。想到这点,他忍著没有动,直到南宫放做完一切要离不开,他才鼻算稍沉,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不过现在他已稳操胜券,没必要再躲躲闪闪。南宫豪从藏身处出来,得意地冷笑道:「老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原来老天真的有些。」

南宫放见恶行败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拜道:「大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千万不要告发我,最多我不再与你争这嗣子!」

第一次见南宫放拜倒在自己面前,南宫豪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刚起,就见南宫放手腕一翻,一剑悄没声息地倏然刺出。南宫豪虽有防备,却不料南宫放的剑远超他的估计,勉强躲过要害,却还是被刺中了小腹。他捂著中剑处连连后退,满脸怀疑和惊诧。

南宫放从地上一跃而起,得意地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剑法比你想象中要快很多吧?若不是我平时藏著掖著,你怎么会轻易中剑?」

见南宫豪突然张嘴想呼叫,南宫放一剑直指其咽喉,却见南宫豪就地一滚躲开这一剑,终于放声高叫:「来人!有刺客!」

南宫豪能避开这一剑,让南宫放有些意外,没想到大哥的身手比他估计的要高,看来大哥也不是愚鲁之辈。不过现在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杀之灭口。南宫放一剑快似一剑,追著南宫豪狂刺。南宫豪受伤在先,只有连滚带爬地躲闪,身上连连中剑,鲜血四下飞溅。不过他的叫卖总算惊动了家人,几个南宫弟子过来查看,被眼前的情形完全惊呆了。几个人想要阻拦,只听南宫放疯狂地喝道:「滚开!不要拦我!」

南宫豪身上连中数剑,终于无力跌倒。南宫放正待一剑毙之,突见一旁剑光一闪,将他这必杀的一剑挑开,跟阒响起二哥南宫珏的喝声:「三弟你疯了!」南宫放正不知如何向众人解释自己的行为,更不能当著众人的面继续追杀大哥。南宫珏的话突然提醒了他,他猛然举剑乱砍,嘴里嗬嗬大叫,状若疯虎,疯狂地砍向倒地不起的南宫豪。

「三弟住手!」南宫珏连忙挑开他的剑,但最终还是没能完全挡住,南宫豪又中两剑,终于发出垂死的惨呼:「他要杀我灭口!」

南宫珏一剑刺中南宫放手腕,将他手中长剑打落,跟著以剑封住他的穴道。这时众人才有机会扶起南宫豪,却见被刺中要害,再难开口,南宫珏忙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豪一声叹息,带著遗憾与悔恨,黯然而逝。南宫珏只得拍开南宫放的穴道,只见他又哭又笑,表情怪异。众人不由惊呼:「三公子、三公子疯了!快去禀报宗主!」

就在南宫世家乱作一团的时候,云襄却躲在山村享受著那难得的悠闲。两个月后,云襄才让筱伯去扬州打探南宫世家的消息,同时也去打探舒亚男的去向,没多久筱伯回来,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没想到公子隔岸观火,竟能洞察秋毫!」筱伯眼中闪烁著少见的兴奋,「那南宫放果然如公子预料那样铤而走险,出手暗算了兄长。虽然他侥幸得手,却被家人抓个正著,按家法他本该为其兄抵命,谁知他受此打击,竟然疯了。南宫瑞连失二子。更是中风瘫痪,生不如死。如今南宫世家已乱作一团,族中长辈只得请出不问世事的二公子南宫珏,由他暂行宗主之责。」

对南宫世家的变故,云襄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南宫瑞对南宫放不问是非的过度溺爱,早已养成了他唯我独尊的秉性,岂能接受大权旁落,由天堂跌到人间的失败?

云襄瞑目躲在摇椅上听著筱伯的汇报,当他听到南宫放疯了时,蓦地睁开了双眼。筱伯话间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南宫放后来怎么样了?」

筱伯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打听到他后来的消息,一个疯子,想来也没什么值得留意。」

云襄神情微变,目视虚空愣了半晌,突然叹道:「南宫放真不简单,竟能骗过所有人!」

筱伯疑惑地挠挠头:「公子的意思,南宫放没有疯?」

「他要真疯了,就不是南宫放!」云襄黯然摇头,「可惜我做了这么多努力,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只怕以后,他会更加精明可怕!」

筱伯连忙安慰道:「公子无需担心,就算南宫放侥幸逃脱,他也不再是南宫世家的三公子了。只要他在江湖上一露面,南宫世家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云襄忧心忡忡在摇摇头,又问:「有亚男的消息吗?」

筱伯的神情突然有些异样,迟疑道:「听说她去了杭州,根本就没有金陵找过公子。」

「杭州?」云襄一怔,「她去杭州干什么?」

见筱伯摇头,云襄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问:「南宫放那个五姨太……后来怎样了?」

筱伯惋惜道:「听说南宫放从那两个家奴口中,得知她认识公子后,用尽酷刑逼问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都始终不说,最后受刑不过,吞金自杀了。我一直想不通,她怎么会舍命为公子掩饰?」

云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身子一歪差点摔倒。筱伯连忙扶住,就风他泪水盈满眼眶,嘴里不住喃喃自语:「我误会她了,我完全误会她了……」说著他跌跌撞撞地为到内房,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在明珠和乳母惊讶的目光中,他抖手抱起床上的孩子,突然失声痛哭,「是我害死了你母亲,是我害死了怡儿……」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明珠连忙从云襄怀中抢过孩子交给乳母,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见云襄突然冲入房中,交房门插上,对门外几个人的呼唤不做任何回应,房中只传出他捂在被子中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云襄终于红著眼开门出来,神情有说不出的凄楚,面对明珠与筱伯关切的目光,他平静地道:「我要去扬州,在怡儿的坟前上炷香,也让她看看她的孩子。」

筱伯心知拦不住云襄,只得道:「我这就去准备,咱们一早就走。」;

第二天黄昏,在筱伯的带领下,云襄终于见到了扬州城效那座孤坟。看珐墓碑上「南宫赵氏」那几个字时,他眼中闪出莫名的愤怒,恨不将墓碑砸烂,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默默在坟头点上香烛,他将孩子换到坟前,在心中暗暗道:怡儿,看到了吗?你的孩子平安无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我会用全部心血交他培养成一个善良、正直、有用的人!

祭拜完毕,一行人离开。马车辚辚而行,来到岔路口时,云襄突然道:「去杭州。」筱伯没有多头号,立刻掉头踏上去杭州的路。他知道云襄心思,不过他担心当云襄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后,恐怕只会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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