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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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小铺子里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油灯的微光被竹笼割裂了,投在她裸露的肌肤上,令人想起那些绝艳而斑驳的古画。女人一身浅紫色的裙衣,精致华贵,裸露的双肩和胳膊上,肤色莹白得令人目眩,四五个蓝晶的镯子套在一起,叮叮当当地作响。

  「这么高的价格,买一柄剑的下落?你们真的不后悔?」她捂著嘴吃吃地笑,丰盈的唇上残留著没有卸去的妆彩,嫣红的膏子中分明是混了金粉,透出一股奢靡的艳。

  「这个你不用多问,」对面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著冷厉,「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外面就有一辆马车,我们今夜就送你离开南淮,带著这盒黄金。从今以后,南淮的事情跟你再没有关系。」

  桌子的一侧是孤身的女人,另一侧却是整整齐齐的戎装武士。他们披著烫了金边的牛皮束身甲,手工精湛,腰间带了长刀,一色的暗红色大氅,高高的立领半遮住他们的脸。那些脸一样的瘦削,皮肤深褐。温暖的灯火映在他们的眼睛里,就骤然变得冷厉起来。都是些二十多岁的精壮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女人半裸的胸口。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巡视著周围,像是些窥探猎物的蛇。

  这也是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铺子里的人。

  「各位大人别急,我说我知道的,」女人恋恋地在金锭上抚摩了一阵,「你们看看值不值这个价。但是……我说了你们可也得说,我还不清楚你们的来历呢。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就算我离开南淮,也未必真的能从国主眼皮下跑掉。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得罪了堂堂的帝朝公卿,廷尉府一道通缉令,就算我逃到天边,谁能保证不被抓回来?这盒子黄金,怕不是给我陪葬的吧?」

  「你说出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的安全,我们也不希望百里国主把你从千里外再抓回来。我能相信你不出卖我们么?」首领冷笑。

  「呵呵呵呵……」女人也跟他一起笑。

  「何必那么麻烦?我倒是听过灭口一说呢!」女人忽地又不笑了。

  首领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他一翻眼,目光就由窥探的蛇变成了凶狠的毒牙,死死盯住女人明媚的双瞳。

  「哀帝八年的冬天,幽长吉从澜州南下,取道墨离郡,从飞云浦穿过殇阳关的封锁,来到宛州,帝都廷尉一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奉命劫杀他,而幽长吉孤身一人。我整理宫内的书札,有一封来自天启的密信,没有署名,请百里国主协助捕杀幽长吉。因为幽长吉,是迄今所知的最后一个天驱武士首领,天驱们称他为大宗主。」

  女人完全不在意对面森冷的目光,玩弄著自己的长鬓,悠然地说了起来,像是讲一个坊间说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所有武士都屏住了呼吸,首领漆黑的眉锋也跳了跳。

  「幽长吉所持的行牒是晋北国所颁发的,行牒上他的名字叫谢沣,城门外的行署有他入城的记录,那是十二月的九日,他所携的物品中包括长刀一口和重剑一柄,都记录在行牒上。不过是三天后,帝都廷尉全部进入南淮,而当日夜里在紫梁街的瞑龙驿馆,有一场恶杀,后来收尸的时候共计三十多个死人,里面没有幽长吉。其实,死的都是帝都的廷尉,只不过帝都的公卿们不提,下唐的国主也不追究。事情就被压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的记录留下。」

  「没有记录?」首领插了进来。

  「行署没有出城的记录。无论是幽长吉或者谢沣,他就消失在南淮城里了,谁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要问的那柄剑也跟著他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

  「是啊,就这么没了。这也没什么稀罕,这里是南淮城,多的是人,少一个,谁都不会注意。」

  女人咯咯轻笑起来,发间那支凤凰衔珠的钗子轻轻地点头,像一朵花在枝头上轻颤。女人想笑就笑,完全不在乎桌子这边的人,彷佛周围是她独自的舞台,她是个自喜自悲的优伶。首领的心里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个女人在笑,他却觉出一股隐约的悲意。

  「还有呢?你说你知道剑的下落!」他压下心里的一点不安,加重了语气。

  「剑?幽长吉配的那柄重剑?」女人还是吃吃地笑著,掩著口,「我也去过紫寰宫的武库,可是里面的剑少说也有千柄,都是名剑,你们要的剑是什么样子的?我一个女官,不会用剑,你们也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一柄青铜色的重剑,剑很长很重,至少有四尺五寸,重量不下三十斤,剑面上有云片一样的花纹。绝对没有另外一柄剑和它相似,你只要见过,就不可能认错。」

  「哦,是那柄剑啊。你要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不错,我见过。」

  「真的?在哪里?」首领的眼睛亮了起来,带著难忍的喜色。

  女人轻轻捻著自己的裙带,长长的睫毛一瞬,斜瞥著首领,「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们可还没有说你们的来历呢。」

  「这个你根本不用知道!」

  「哼!你们也把我们宛州的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女人不屑地笑笑,「别想就这么隐藏自己的身份!你们刻意穿了皮甲,却没有戴你们得意的具装钢铠,还改用不称手的直刃刀,把马也换成了辨不出来历的夜北挽马。可是风虎骑兵的诸位大人,你们忘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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