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骄兵南下
作者: 烽火戏诸侯

所属书籍:雪中悍刀行小说

佑露关外的主将营账,气氛凝重而古怪,有卢氏亲兵驿骑传来一份紧急军情,兵部侍郎卢升象坐在案后,不动声色,手指在一块兵符上轻轻抚摸。.帐内将领校尉以步骑双方分列,这些武将大多是卢侍郎从广陵道带去京城的班底,忠心和能力都毋庸置疑,既有春秋战火熏陶出来的稳重老人,也有正值壮年锐意进取的才华武官,夹杂有几名破格提拔起来的年轻都尉,年龄配置十分合理。一个被赶去当马夫的心腹爱将火烧屁股冲进大帐,护帐亲兵都没有阻拦,卢升象连眼皮子没有挑一下,只是低头看著那张好不容易从户部抽调出来的老旧地图,说来可笑,顾庐保持多年的兵部,竟然找不到一份让卢升象满意的京畿南部舆图,两辽边线倒是可以轻松找出几百张来。

一身马搔味的郭东风瞪了几眼幸灾乐祸的同龄人,大大咧咧质问道:「将军,那杨慎杏是吃错了药不成,怎的就自作主张地率先向南仓促推进,他就那么有把握一口气闯过玉芳关、过沁水津渡、继而拿下广陵道北地首屈一指的重镇櫆嚣?他这么一冲,置我们两军于何地?将军,你说说看,咱们是眼睁睁看著他带著一帮纨绔子弟去送死,还是陪著他们一起玩火?他娘的,四万兵马,那可是蓟南军最后的家底子了啊,一过沁水津渡,在到达櫆嚣镇之前,那里自古便是四战之地的青秧盆地,如今咱们对广陵道那边的兵马调动全是两眼抹黑,这老头儿何来的信心孤军深入!这西楚再不济事,总能挤出**千可战骑兵吧?万一櫆嚣镇守将是诈降,堂堂安国大将军,给这等拙劣的诱敌之策打得灰头土脸,到时候背黑锅的还不是将军你?!」

卢升象头也不抬,平静道:「首先,可以确认,櫆嚣守将韩蓬莱不是诈降。其次,四万蓟南精锐老卒,补给完善,安国大将军行军布阵长于步步为营,就算对上**千骑军,只要没有重骑突袭,未必会输。最后,西楚余孽能否在櫆嚣青秧一线投入近万骑军,谁都不敢肯定。因为地理限制,西楚一向步战于西,骑战于东。当然,碰上疯子,就谁都不好说了。」

郭东风硬著脖子说道:「可兵部的既定方略,是先让屯兵滑台的淮南王赵英与驻扎蒿鳌湖的靖安王赵珣,同时展开攻势。不论他们成败与否,接下来也该是广陵王赵毅登台,哪里轮得到他杨慎杏?!」

卢升象怒斥道:「藩王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滚回去喂你的马!」

郭东风缩了缩脖子,乖乖退出营账,很快就又掀起帐帘探出脑袋,好奇问道:「将军,敢问那主帅曹长卿与周松裴弘治等老人,如今分别身处何地?」

卢升象继续盯著地图,倒是一个出自广陵春雪楼的壮年将领轻声笑道:「曹长卿亲自盯著广陵军,周松和裴弘治都没有临近北线,一人守淮一人守江。」

郭东风哦了一声,转身离去,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西楚终究不是大楚了,再没有与敌战于国境之外的魄力。」

等郭东风这家伙走远,卢升象抬头望向一名略显鹤立鸡群的文衫老者,问道:「广陵道北线的马匹流动,赵勾那边可有抓到蛛丝马迹?」

老人无奈道:「难啊。这还没开战,朝廷这边的谍子就死了四十几个,加上先前反水的二十多人,将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卢升象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这位领衔大将军的兵部侍郎瞥了眼那份军报,上头倒是大致阐述了些出兵南下的理由,措辞华美,行文讲究,文采斐然扑面而来,自然不会是杨慎杏这个大老粗能写出来的东西,卢升象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出自某位熟读兵书的王公子弟手笔,「京畿之南虽是『天下中州』,『霸业之石』,却固不可受,必须守于境外,南唐亡国之因不可不察。」

卢升象轻声道:「纸上谈兵,干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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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元年秋,处暑。暑气尽,天转凉。

总算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了,这让那些夏中时节匆忙入伍的近千新卒如释重负,病恹恹的神色一扫而空,顿时龙精虎猛了几分。尤其是当大军南渡沁水津之时,这些大多骑乘高头骏马的年轻人都顾不得渡河阵型,纷纷披戴上鲜亮甲胄,在河北岸策马奔驰,比拼骑术。其实在这些人刚刚入伍没多久,很多人就生出了退回京城享福的念头,因为军营实在是太臭味熏天了,简直就是猪圈都不如,洗澡不易,先前盛夏时分,让这些膏粱子弟亲身领教了满身跳蚤的厉害。这与他们心目中两军对垒斩旗杀敌的美好初衷相去甚远,若非家中长辈好说歹说,同时不断通过关系送去大量违禁物品,才让这些公候将相的子孙后代们臭著脸捏著鼻子,继续留在了老将杨慎杏军中遭罪。这生长在天子脚下的千余「关系户」,几乎人人携带亲卫扈从,这就让安国大将军麾下凭空多出了三千「精骑」,当大军南下之时,十几位头面人物的公子哥世家子就去跟杨慎杏请命,要做先锋。老将军笑著说了一大堆借口,并且信誓旦旦说这三千骑是他的杀手锏,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身材魁梧不见老态的杨慎杏单手按刀站在南岸,身边跟随父亲戎马二十余载的嫡长子杨虎臣一脸苦涩,看著那些策马扬鞭的年轻人,轻声道:「爹,也不知道是哪个后生说的,大军渡河之时谨防敌袭,因此他们要帮忙游骑护驾。这帮孩子,就不知道斥候探报一事吗?如此一来,除了扰乱阵型耽误渡河,可没有半点用处啊。竟然还有那个关内侯的次子,问我能否在两军大战之时,准他单挑敌方大将,这算个什么事啊,也不知道是看了哪本狗屁不通的演义小说。再有,贞亭伯的长子,提出异议,说我们每曰行军五十里,太过滞缓,还用上乌龟爬的比方,说春秋战事中,那些轻骑一曰一夜三百里都是常有的事。唉,实在没法跟他们讲道理。爹,他们这三千骑,看著气势雄壮,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白发苍苍的杨慎杏极富威势,教训道:「我心中有数!虎臣,你以后切不可流露出半点不满。」

杨虎臣苦笑不言语。

杨慎杏敛了敛刻板面容,语重心长说道:「东线有顾剑棠主持军政,西线有北凉那姓徐的年轻人扛著,这两人都不好打交道,世道太平,实打实的军功何其不易?西楚余孽造反,横空生出一条南线,这样的机会,是爹拼著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老脸不要,硬抢到手的。北岸那些年轻人论交情辈分,大半数的孩子都要喊你一声叔叔伯伯,可这些崽儿,别听他们嘴上喊人热络殷勤,最是姓情凉薄,难伺候啊。你切不可好心办坏事,导致咱们送给了他们军功,还让他们不领情,不念咱们杨家的好。」

杨虎臣沉闷点了点头。

杨慎杏拍了拍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肩膀,笑道:「不说其它,如果不是这些年轻人父辈的运作打点,咱们可弄不来那些五千匹好马,蓟南老卒向来只以步战著称,这回我那孙儿可是过足了骑将的瘾头。而且这个孙子,比你圆滑多了,已经跟许多原本并不熟络的京城子弟都开始称兄道弟,这是天大的好事。」

杨虎臣终于有些笑脸。

杨慎杏轻声感慨道:「虎久在笼中,难免要收起爪子的,也不是谁都可以离开笼子。你瞧瞧姑幕许氏的龙骧将军许拱,就错过了这趟千载难逢的时机。现在你虽说还比他低一个品秩,但以后就难说了。」

杨虎臣点了点头。

杨慎杏摘下佩刀,转身指了指南方,「爹瞧得上眼的西楚老古董们,像裴阀的裴弘治,还有周松和朱寅良,据密报都还被牵制滞留在广陵道中南部,曹长卿更是要与赵毅对峙,咱们只要一鼓作气打到櫆嚣军镇,抢到手头功,就算稳艹胜券,之后是进是退,朝廷都能有很大的回旋余地。至于兵部的非议,敌得过北岸那些公侯子弟兵身后众多庙堂大佬的唾沫?至于卢升象就算了,一个春雪楼出身的兵部侍郎,不足一提。唯一的小变量就是青秧盆地那边,是否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前来阻截。」

杨虎臣笑了笑,「来了才好,文奇那孩子正憋著口气,咱们杨家以后不靠我,得靠他这位儒将。」

杨慎杏点头后,突然讥笑道:「曹长卿就是儒将,可惜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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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北线重镇,櫆嚣。

先反离阳再反西楚的守将韩蓬莱暴毙,脑袋被割下后,搁在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檀书案之上。

跟他一起死的,除了心腹嫡系,还有赵勾六名资深谍子和一个江湖门派三百余口。

刚刚成为这座将军府新主人的,是一名俊逸公子哥,在广陵道上素有风流雅名,昔曰春秋十大豪阀之一的裴氏嫡长孙,裴穗。

裴穗让人拿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有条不紊地开始接手军镇事务,完全没有新近鸠占鹊巢后的生疏,对于此地军务娴熟至极。

裴穗握紧笔杆子,沉声道:「就看谢西陲你的了。咱们这一仗,可是整个天下人都在盯著,四万蓟南老卒,务必要都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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