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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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隐在回廊下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任安乐勾勾嘴角,越过韩烨,径直朝后园走去。

洛铭西一言不发地跟在龙行阔步的任安乐身后,沉木扇不知何时别进了腰间,单薄的身影恍惚望去竟有些守护的意味。

韩烨目光倏地深沉下来,长吐一口浊气,缓缓朝二人走去。

苑琴正欲跟著任安乐离场,哪知苑书一把拉住她躲在回廊后,朝苑中的帝承恩挤眉弄眼。苑琴知她对帝承恩甚为好奇,只得由著她躲在了一旁。

太子一言落定,剩得满场静默,待众人再抬眼时,太子与任安乐早已消失在回廊深处,身影难寻。

至于案首上立著的帝家小姐……众人低眉顺眼,实在不敢去瞧这位的脸色。

太子素来厚待帝承恩,此话已是极重,这场宴会过后,任安乐在京城世族中的地位当更甚一层。

安宁看了面色青白交错的帝承恩一眼,知她没了宴客之心,起身吩咐几句,散了宴席。

众人眼瞅著今日宴席已毁,只是酒水伺候足了不说,还瞧了一场不见硝烟的前朝后宫之争,甚感圆满,朝安宁和帝承恩行了礼一顺溜回了府。

北朝苑内,盛大的宴会顷刻萧索,只剩得安宁和帝承恩两人。

帝承恩虽不喜任安乐,可最在意的还是突然出现的洛铭西,她稍一迟疑,朝安宁道:「安宁,洛少爷和殿下的情谊看来很是深厚?」

安宁蹙眉,望向帝承恩颇为意外:「承恩,你忘了不成?当年洛铭西陪你入京,和皇兄相处一年,两人惺惺相惜,渐成莫逆。」

帝承恩神情一顿,勉强笑笑:「我在泰山住得久了,当年之事大多记不清了。」

见安宁神色迟疑,帝承恩大悔自己胡涂,帝梓元和洛铭西乃幼时好友,此事又怎会不知。

安宁叹了口气,不再提起此事,未免刚才之事让帝承恩心中不自在,便替韩烨说了几句好话:「承恩,皇兄刚才之举也是为了你好,任安乐是父皇亲封的上将军,在朝中颇有声望,若你今日之言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不少言官弹劾,于你入主东宫也有妨碍。」

听得安宁此言,帝承恩面色才算和缓些,她微一沉默,道:「安宁,京里的流言想必你也知道一二,任安乐在勋贵面前所言让我颜面无存,若我无动于衷,日后又有何威信嫁入皇家,替殿下执掌一宫?」

这话细细品来,倒也没错。只是任安乐此人不能以常理对之,皇兄对她一向也是无可奈何。

安宁摇头,正色道:「任将军性子狂放满朝皆知,得罪的又不只你一人,她如今身处朝堂,更不能以寻常官家女儿对待。」她顿了顿,「承恩,皇兄不会薄待于你,你实在不必多想。」

安宁说完,就欲离去,身后却传来帝承恩莫名低沉的声音:「安宁,我待殿下之心一如当初,可若是殿下变了……你觉得我在这皇城之中还能依仗于谁?」

安宁顿住脚步,没有转身,眼垂下,略带深思。

这是帝承恩第二次说出对皇兄之心一如当初,本是一句极为情真意切的话,可偏偏……这句话最不可能从帝梓元口中说出才对。

她压下心底的异样,回首道:「承恩,皇兄待你之重天下皆知,你安心在东宫养伤,待父皇降旨便是。」说完顾自离去,转眼便出了北朝苑。

帝承恩未想安宁说走便走,脸色腾地沉郁下来。

候在一旁的心雨行上前,安抚了帝承恩几句,帝承恩一甩袖摆,怒气冲冲地离去。

苑书见好戏收场,拉著苑琴的袖子准备离开,见她盯著帝承恩身边的侍女一动不动,遂问:「苑琴,你瞅什么?」

苑琴摇头,默不作声地拉著苑书悄悄从回廊后退下。

东宫后园,行到半路,韩烨便寻了个借口让洛铭西先离开,洛铭西走的时候唇角带笑,挥一挥衣袖退得甚是爽快。

任安乐一直在前领路,待实在弄不清东宫弯弯绕绕的小径后才转头道:「殿下,你的葡萄酒藏在哪里了?」

韩烨瞥了她一眼,「好在你还问我一声,要不然我还真以为任卿这是回了自己府上。」说著领著任安乐转了个弯,朝东宫深处走去。

任安乐耸耸肩,慢腾腾跟在他身后。

两人行了半刻钟,停在一处四周种满桃树的小院前,已入深秋,桃树枝丫枯败,颇有几分萧索之意。

任安乐踏进院内,见树下横卧著一张沉木躺椅,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是雅致之人。」她朝四周打量片刻,见此处实在简朴,忍不住问道:「太子莫不是平时便休憩在此?」

「此处安静。」韩烨淡淡回她,有宫娥迎上来,他解下披风吩咐,「去把葡萄酒给任大人搬出来。」

任安乐闻言大悦,眯著眼一边说著叨扰殿下了一边迫不及待地占著一旁的躺椅坐下,当起了大爷。

韩烨由得她胡闹,进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望向院里的时候微微一怔。

任安乐盘腿托著下巴,不知何时起闭上了眼,脑袋一垂一垂,素来凛冽的面容瞧上去淡雅而安静。

韩烨靠在回廊上,静静看著树下浅睡的女子,眸色柔和。

直到灯火通明,任安乐才从沉睡中醒来。深秋的夜里已微有凉意,身上盖著的薄毯却很暖和。她睁眼,书阁里微弱的灯光透在院落里,韩烨一身月白常服,拿著一本书靠在对面的躺椅上,容颜俊美,眉间唯余暖意。

这一刻之景实在有些过于美好,任安乐托著下巴,盯著对面的俊俏郎君一动不动。半晌后,韩烨叹了口气,抬头,略带无奈:「蒲柳之姿,可能入任卿之眼?」

任安乐笑眯眯点头,「能入,殿下之容冠绝天下,当然能入。」

韩烨忆起一年前朝堂上自南疆送来的降书上写的便是这么一句,脸一板放下书,朝一旁放置的木盒指了指,「里面是西域王进献的葡萄酒,顺带了一套品酒的夜光杯,一起拿回去,免得日后眼馋,埋汰我藏东西。」

任安乐伸手便欲打开木盒,韩烨拿书一挡,淡淡道:「回去再喝,我有事问你。」

见韩烨面色淡淡,任安乐撇了撇嘴,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说著眉一扬,哼道:「怎么,我刚才欺负了你心心念念的帝家小姐,秋后算账来了?」

「宴上是承恩无礼在先,此事怪不得你。」

任安乐一听这话,乐了,煞有其事地点头,「殿下这话说得公道,帝小姐毕竟是要做一宫之主的人,我不过嘴上占了殿下一些便宜,她便容不得我,未免太小气了些。」

任安乐这话说得著实蛮横,即便韩烨知道她素来张狂放肆,也有些哭笑不得。

「安乐,承恩在山中关了这些年,性子不比当初,你多见谅些,别与她起争端。」

任安乐见韩烨好像丝毫未对帝承恩跋扈的性子生厌,疑惑道:「殿下,即便你知道如今的帝小姐和当初不同,也不在意?」

韩烨微一沉默,望向任安乐,缓缓开口:「梓元性子不好,我会帮著她改;她不适应京城,我会慢慢教她;她若是还对皇家有怨,我总会让她知道我等了这些年,待她的好。安乐,我等了梓元十年,不是十天,不会因为她和当年不同,便将她弃若敝屣。只要她是帝梓元,其他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月色下的青年神色太过认真,即便是素来没心没肺的任安乐,心底恍惚都有些不能承受之感。她坐直身子,掩在袍中的手握紧,声音有些低哑,「殿下,若有一日帝梓元求的不只这东宫妃位呢?」

韩烨怔住,任安乐缓缓欺近,墨黑的瞳孔映出满园静谧,「若她要的是你韩家血债血偿,你韩家江山倾颓,你又当如何?难道因为她是帝梓元,你便能对一切视若无睹?」

见韩烨不语,任安乐突然笑得云淡风轻,坐了回去,咄咄逼人的神色瞬间消失,叹了一句:「殿下啊,世上最难守的便是承诺,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那位帝小姐面前显摆,免得人家不屑一顾,让殿下落了笑柄。」

院子里有片息的安静。

韩烨看著任安乐,像是没听到她刚才说过的话,突然开口:「安乐,你一身功夫,从何处学来?」

任安乐眉角轻动,微微眯眼,神情漫不经心:「一身草莽武艺,难得能入殿下的眼……」

「永宁寺的般若心法若只是江湖糊口的武艺,云夏之上便没有人敢自称宗派了。」韩烨打断任安乐的话,「安乐,除了凈玄大师的关门弟子,般若心法从不相授外人。我幼时父皇亲上泰山叩关,才得了凈玄大师三年教导,你长于晋南,又是如何习得?」

任安乐朝后一仰,「殿下是从永宁寺习得,我难道便不能,再说戏台子里不是多有戏本写著幼时江湖奇遇然后一飞冲天的稀罕事,殿下便当我走了好运便是。」

「十年前凈玄大师闭关参禅,到如今都未出关。」韩烨声音冷静,带了莫名笃定的深意,「你一身功法根本不可能传自凈玄大师之手。安乐,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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