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二章 重振雄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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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一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的寒毛便本能地竖起来。此人做过的事情,简直令人发指,先是差点杀了司凤,后来又差点杀了钟敏言,虽然最后两人都痊愈了,但在她心里,若玉就等于杀人凶手。

她几乎是立即便动手了,若玉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森冷的剑已到面前。他并不躲避,定定看著那剑锋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璇玑的手腕被禹司凤捉住了。几绺被剑气削碎的头发顺著他的面具滑下来,他利落地下跪,朗声道:「弟子参见宫主!」

「无耻!」璇玑恨恨骂了一声,甩开禹司凤的手,气呼呼地抱著胳膊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禹司凤皱眉道:「你该跪的并不是我吧?可惜副宫主已经被天界的人抓走了,只留下你一人,你当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头不语。禹司凤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你在哪儿?」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离泽宫,宫主并未在意罢了。弟子见这月色十分美,便出来散心,不想冲撞了两位,正要避开,结果还是没避开。」

禹司凤笑道:「当面说谎!你若一直在离泽宫,为何还戴著面具?」

「弟子以为去除面具只是宫主的说笑之词罢了,既然宫主在意,那弟子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凤说话,抬手便摘了面具。璇玑虽然恼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谁知面具摘下之后,露出一张满是巨大伤疤的脸来,那些伤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几乎是致命伤,他的五官已经乱成一团,狰狞犹如鬼魅,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禹司凤道:「你……你的脸怎么回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若玉眼神平静,将面具又戴了回去,低声道:「吓到宫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凤皱眉道:「什么弟子宫主!你先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副宫主办事的吧?这是他做的?」

若玉缓缓起身,扶了一下面具,声音清淡:「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说呢。你也不需要对我表现出你的宽宏大量,我既然当日能下狠手,便从未想过你们能原谅。」

他居然还变得有理了!璇玑脸色铁青,杀气腾腾地瞪著他,若不是禹司凤方才的阻拦,她真的想将他一剑劈成两半。禹司凤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说,那不如我来猜猜。我虽然不知道副宫主为什么叫你去杀敏言,但无论如何,你还是去了。敏言说,你杀他之前,说了许多离泽宫的秘密,还将面具摘下。莫非,你其实并不想杀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当真不明白为什么副宫主要我杀敏言吗?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鸟,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真正的宫主,下面还有个你这样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杀了你,结果你命大,没死掉。后来为他看出破绽,你喜欢褚璇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著撮合你俩,让你自己离开离泽宫。而你俩在一起的最大障碍,就是敏言了吧?」

这话一问出来,禹司凤发怔,璇玑涨红了脸。她偷偷喜欢过钟敏言的事情,一直以为是个秘密,谁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欢那个人精也罢了,禹司凤那么细致的人知道也罢了,为什么副宫主也知道?!

若玉又道:「何况他去过不周山,知道那里的情况,留下来也是个麻烦。对我来说,没有想杀或者不想,只要副宫主有吩咐,我就会去做。」

「是因为你有个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吗?」禹司凤低声问著。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来一套情有可原的陈词滥调?还是说,你也想用她来要挟我,让我为你做事?」

禹司凤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说下去:「副宫主脾气不太好吧?要你去杀一个人,你却磨磨叽叽与他说了许多机密,难怪他生气。你脸上……就是那时被他伤的?」

若玉没有说话,慢慢垂下头,思绪彷佛飘回了那个下午。他恍恍惚惚杀了钟敏言,恍恍惚惚地跟著副宫主离开少阳派,后面的很多细节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早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从妹妹被囚禁起来之后,要他杀谁,他绝不会过问,一剑下去,一了百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习惯。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到那种深度的茫然了,从钟敏言倒在他剑下之后,他就觉得茫然。是剧痛令他回过神来,眼前血红一片,副宫主用匕首在他脸上胡乱砍刺,一面冷笑道:「这会怎么露出一付有良心的样子了?!你的良心还值几个钱?!」

「摘下面具是干嘛?剖白心声?真让人感动啊!啊……抱歉,我好像把你的脸弄花了,下回你的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这张怪物脸,该吓成什么样?对哦,我忘了,他已经死啦!可惜,他死前没看到你现在的脸。」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总之这件事大约是刺动了副宫主的痛处,他下手狠而且毒,几乎把他的脸弄成了鬼。他在剧痛中也不敢反抗,最后跪在地上晕死过去,又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副宫主拿了药,温柔地替他敷上——他这个人简直是喜怒无常,生气的时候比恶鬼还可怕,可若是温柔起来,却也要人的命。

「若玉,兄弟都是不可靠的东西,只有拿来利用的用处,明白吗?」这是他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受了伤,伤口化脓,差点就死掉,难免耽误了副宫主的行程,他就将他一个人丢在路上,自己走了。

从某方面来说,他若玉还真的像一条死忠的狗,好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第一件事还是赶回副宫主身边——若是去得迟了,妹妹会没命。然后他便得到了一个任务:暗处监视禹司凤。

「我猜他不是让你便是让别人来暗处监视我和璇玑,所以当我们和无支祁会合之后,他那么快就赶来了。我说得对不对?」

有时候,若玉简直对禹司凤的这种聪明感到恐惧,他具有那种能看透事件本质的特质,一语中的。这样可怕的人,难怪副宫主三番四次想找机会除了他,他若年纪再大一些,绝对是棘手之极的人物。

他说得不错,副宫主一旦得到无支祁出现的消息,立即就赶了过去,而他则被打发到了别处待命,等了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试著回到离泽宫,才发现天翻地覆。两个宫主,一个被天界擒拿,一个被迫害至死,而禹司凤众望所归,成了新宫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宫主已经被擒拿,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留在离泽宫?正如你说的,我并没那么大度,能宽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禹司凤淡淡说著,神色肃然,「若不能让我满意,我不介意将你掌毙于此。」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妹妹她……是被囚禁在这里。」

禹司凤眉头微微一皱:「这里?荒谬,银泉附近怎会有地牢!」

「我没骗你的必要。」若玉转身走向银泉,泉水的反光将他映得一身银白,「银泉下有一间密室,是先祖们留下的,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副宫主也是一年多前才发现这么个地方。他将妹妹囚禁在这里,我来看过一次。」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过一会,才道:「那好,我们一起下去。如果你妹妹当真在,那你就带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没有人愿意见到你。」

若玉没有回答,纵身跳进水里,很快就潜了下去。璇玑低声道:「好可怜,他妹妹真的被关在下面吗?就算下面有密室,关上一年,也会死人的吧?」禹司凤摇了摇头,轻道:「可能已经……罢了,跟下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跳下银泉,离泽宫虽然是海中一座孤岛,奇特的是这银泉居然不是咸水,水里也不知有什么奇特,闪闪发亮,潜下去之后光线更亮,入目尽是银白之色。一直潜了十几尺,果然见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门,门开著。两人齐齐游了进去,奇异的是,门虽然开著,水居然就停在门口,一滴也没渗透进来,简直像门上被安置了一层结界似的。

门后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一股咸湿的臭气扑面而来,璇玑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轻轻拂过其上,剑身立即发出明亮的火光之色,这银泉中的密室顿时映入眼帘。门后原来只是一条极窄极短的过道,左面墙上只有一扇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此刻那扇门开著,若玉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妹妹,我来看你了。这次大哥终于可以带你出去了,咱们一起回家。你开不开心?」

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声调,温柔得几乎令人心碎。两人慢慢走进去,璇玑举剑一照,却惊得险些尖叫出来。密室里只有一张铁床,床上斜靠著一具腐烂到只剩白骨的尸体,若玉将那白骨揽在怀里,温柔说笑。

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诡异的,璇玑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著他。他怀里的白骨不像人,长长的颈椎,尖隼长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鸟,果然便是金翅鸟了。璇玑颤声道:「你……你……那是你妹妹?」

若玉回头嗔怪地看著她,低声道:「小声点,不要吓著她。妹妹胆子小。」

璇玑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禹司凤轻声道:「好了,找到你妹妹了,这地方潮湿,先出去吧。」若玉点了点头,将那团骸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疯了?」璇玑在后面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小声问,「还是在骗人?」

禹司凤低声道:「他以前喝醉的时候说过,自己是被强行抢进离泽宫的,父母在抢夺过程中都被杀了,只留下他一个小妹妹。副宫主答应了要照顾她,不知为何……看那骸骨的样子,应当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应当早就知道的。」

那莫非他是专程来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对啊,既然他早知道妹妹死了,那为什么还要为副宫主做事?璇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跟著禹司凤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湿淋淋的袖子擦著同样湿淋淋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著一个玉环,式样奇特,应当是当时钟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诺,马上就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回头说著,脸上的面具大约是被水流冲走了,露出扭曲狰狞的脸,目光却十分柔和满足。

禹司凤默默点头,见他抱著白骨就走,忍不住说道:「你……你就这样抱著她?不需要……找东西装一下吗?」

若玉笑道:「你在说什么呀,装?她倒是需要买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马上带你去市集买衣服和吃的。」

禹司凤终于不说话了,静静看著他走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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