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四章雳雳雷霆动浩浩长风起(十)

作者: 愤怒的香蕉

所属书籍:赘婿小说

灯火摇晃,军营内外的震响、喧嚣扑入王帐,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的。有些自远处传来,隐约可闻,却也能够听出是千万人的响声,有些响在近处,奔跑的队伍、传令的呼喊,将敌人逼近的消息推了过来。

「朕……」

一直沉默的李干顺从中帐的座位上站起来:「朕……现在已相信天下有此强军。」

王帐之中,阿沙敢不等人也都肃立起来,听到李干顺的开口说话。

「可朕不信他还能继续强悍下去!命强弩准备,以火矢迎敌!」

阿沙敢不愣了愣:「陛下,天光已尽,敌军位置无法看清,何况还有我军部下……」

「既是我军同伴,何不回头迎敌?」李干顺目光扫了过去,然后道,「烧死他们!」

「铁鹞子准备!」

「强弩、泼喜准备!」

「卫戍营准备……」

跃出王帐,延绵的光火之中,西夏的精锐一支支、一排排地在等待了,本阵以外,各种旗帜、身影在四处奔跑,逃散,有的朝本阵这边过来,有的则绕开了这处地方。此时,执法队拱卫了西夏王的阵地,连放出去的斥候,都已经不再被允许进来,远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在逃散的人群里爆炸了,那是从高空中掷下来的炸药包。

本阵之中的强弩军点起了火光,然后有如雨点般的光,升起在天空中、旋又朝人群里落下。

远处人群奔行,厮杀蔓延,只隐约的,能看出一些黑旗士兵的身影。

李干顺登上了望的木制塔台,看著这混乱溃败的一切,由衷地感叹:「好军队啊……」隐约间,他也看到了远处天空中漂浮的气球。

军营中,阿沙敢不上马、执刀,大喝道:「党项子弟何在!?」

在他的面前。密密麻麻延伸开去质子军、卫戍营士兵,发出了震天的应和。

「走!不走就死啊」

营地外,罗业与其余同伴驱赶著千余丢了兵器的俘虏正在不断推进。

这一路杀来的过程里,数千黑旗军以连为单位。偶尔集合、偶尔分散地冲杀,也不知道已杀了几阵。这过程里,大量的西夏军队溃败、逃散,也有在逃离过程中又被杀回来的,罗业等人操著并不流利的西夏话让他们丢弃兵器。然后每人的腿上砍了一刀,逼迫著前行。在这途中,又遇上了刘承宗率领的轻骑,整个西夏军溃败的势头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大。

当看见李干顺本阵的位置,火箭密密麻麻地飞上天空时,所有人都知道,决战的时刻要来了。

四野昏暗,夜色中,原野显得无远弗届,周围的喧嚣和人头也是一样。黑色的旗帜在这样的黑暗里,几乎看不到了。

接近半日的厮杀辗转,疲倦与痛楚正席卷而来,试图征服一切。

有多少的同伴还在旁边,不知道了。

最后的阻碍就在前方,那会有多难,也无法估量。

但这一年多以来,那种没有前路的压力,又何曾减弱过。女真人的压力,天下将乱的压力。与天下为敌的压力,每时每刻其实都笼罩在他们身上。跟随著造反,有些人是被裹挟,有些人是一时冲动。然而作为军人,冲锋在前线,他们也愈发能清楚地看到,如果天下沦亡、女真肆虐,乱世人会凄惨到一种怎样的程度。这也是他们在看到一丝不同后,会选择造反。而不是随波逐流的原因。

若是未曾见过那生灵涂炭的景象,未曾亲眼见过一个个家庭在兵锋蔓延时被毁,男人被虐杀、女子被奸淫、屈辱而死的情景,他们恐怕也会选择跟一般人一样的路:躲到哪里不能苟且过一辈子呢?

但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会明白,跟天下人为敌,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这一年的时间里,表现得乐观也好,无畏也罢。这样的想法和自觉,其实每一个人的心底,都压著这样的一份。能一路过来,只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前无去路,那便用刀杀出一条来,而且身边的人都执起了这把刀。破延州,灭铁鹞子,他们已是天下的强兵,然而若就此回到小苍河,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十万、数十万大军的压境,和自己人的锐气尽失。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好走的路,而如今,路在眼前了!

「路就在前面了!」嘶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即便只是听到,都能够感觉出那声音中的疲惫和艰难,声嘶力竭。

「……是死在这里还是杀过去!」

「……还有力气吗!?」

「向前」

这样那样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喊,所有的声音里,其实都已经透露著疲惫。杀到这里,经历过大大小小战争的老兵们都在努力地节约下每一丝力量,但仍旧有不少人,自发地开口吶喊出来,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则是普通的黑旗士兵,使劲力量,是为了给身边人打起。

盾阵再度拼合起来了,卢节摔倒在地上,他浑身上下,都沾著敌人的血肉,挣扎了一下,有人从旁边将他拉起来,那人大声地喊:「怎么样!?」

「没……没事!」

卢节往前方走,将手中的盾牌加入了数组之中。

巨大的混乱,箭雨飞舞。不久之后,敌人从前方来了!那是西夏质子军、卫戍营组成的最精锐的步兵,盾阵轰然撞在一起,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身后的人用长枪往前方插过去,有人倒在地上,以矛戈扫人的腿。盾牌的空隙中,有一柄长戈刺了过来,正要乱绞,卢节一把抓住它,用力地往下按。

他的身体还在盾牌上奋力地往前挤,有同伴在他的身体上爬了上去,猛地一挥,前方砰的一声,燃起了火焰,这投掷燃烧瓶的同伴也随即被长矛刺中,摔落下来。

卢节手中的长戈开始往回拉了,身边人挤著人。长戈的横锋贴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缓缓地划进肉里,耳朵被割成两半了,然后是半张脸颊。他咬紧牙。发出喊声,用力地推著盾牌,往回拉的长戈勾住他的手指,压在盾牌上,手中血涌出来。四根手指被那长戈与盾牌硬生生切断,随著鲜血的飙射出来,力量正在身体里褪去。他还是在全力推那张盾,口中下意识的喊:「来人。来人。」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听见。

手持长矛的同伴从旁边将枪锋刺了出去,然后挤在他身边,用力地推住了他的盾。卢节的身体往前方缓缓地滑下去,血从手指里涌出:太可惜了。他看著那盾阵,听著无数人的吶喊,黑暗正在将他的力量、视野、生命渐渐的吞没,但让他欣慰的是。那面盾牌,有人及时地顶住了。

只因一个人的后退,并不只是一个人的失败。你后退时,你的同伴会死。

成千上万的质子军队列推上来,而在接触的锋在线,他们开始后退……

铁鹞子冲出西夏大营,退散溃败的士兵,在他们的前方,披著铁甲的重骑连成一线,如同巨大的屏障。

这些铁骑已经无法冲锋了。著铁甲的骑士从马上下来,驱赶著那些著铁甲的战马,往前方推碾过去。带火的箭矢飞过夜空,同时。还有泼喜以投石器械投出的石块不时划过,铁鹞子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中冲击而来,半数在这锋在线撞成了一团。

穿著铁甲的步行骑士与铁甲的重骑杀成一片,黑暗里不断地拼出火花来。后方士兵携带的炸药已经消耗完了,这些数组驱赶著被缚住双眼的马队,不断的冲杀、蔓延前行。连同那最后五百铁鹞子,都被吞没下去,失去了冲击的速度。

而轻骑绕行,开始配合步兵,发起了殊死的冲击。

战场浩浩荡荡的蔓延,在这如海洋般的人里,毛一山的刀已经卷了口子,他在推著盾牌的过程里换了一把刀。刀是在他身边名叫钱绥英的同伴倒下时,他顺手拿过来的,钱绥英,一起训练时被叫做「千岁鹰」,毛一山喜欢他的名字,觉得显然是有学问的人帮起的,说过:「你要是活不了一千岁,这名字可就太可惜了。」方才倒下时,毛一山心想「太可惜了」,他抓住对方手中的刀,想要杀了对面刺出长枪那人。

但对面人影密密麻麻的,砍不到了。

渠庆身上的旧伤已经复发,身上插了两根箭矢,摇摇晃晃地向前推,口中还在奋力吶喊。对拼的锋在线,侯五浑身是血,将枪锋朝前方刺出去、再刺出去,张开嘶哑呼喊的口中,全是血沫。

李干顺站在那了望的塔台上,看著周围的一切,竟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西夏与武朝相争多年,战争杀伐来来去去,从他小的时候,就已经经历和见识过这些兵戈之事。武朝西军厉害,西北民风彪悍,那也是他从许久以前就开始就见识了的。其实,武朝西北剽悍,西夏何尝不剽悍,战阵上的一切,他都见得惯了。唯独这次,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战场。

那四周黑暗里杀来的人,明明不多,明明他们也累了,可从战场四周传来的压力,排山倒海般的推来了。

质子军军阵摇撼,在接触的中心位置,盾阵竟开始出现空挡,被推得后退,这缓缓后退的每一步,都意味著无数鲜血的涌出。更多的质子军正从两面包抄,其中一面遭遇了轻骑,训练有素的他们组成了如林的枪阵,而在高空中,一样东西正在坠落下来,落入人群。

轰然一声巨响,碎肉横飞,冲击波四散开来,片刻后方的强弩往天空中不断地射出箭雨,唯一一只飘近西夏本阵的气球被箭雨笼罩了,上方的操控者为了投下那只炸药包,降低了气球的高度。

夜色中,翻涌著血与火的红潮,轻骑突出、步兵厮杀、重骑推进,热气球飘飞下来,燃起火焰,然后是席卷而出的爆炸。某一刻,罗业翻开盾牌:「李干顺!借你的头玩玩」

在他的身边,吶喊声破开这夜色。

兵锋血浪,往前方的光明中扑出去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