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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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介意我的一个下属进来说点事情吧?」梅长苏原本打算不理会童路,但旋即又改变了主意,微笑著询问。

靖王也是个很识趣的人,立即起身道:「苏先生忙吧,我先告辞了。」

「请殿下再稍待片刻,我觉得他所说的事情最好让殿下也知道。」梅长苏欠起身子,也不管靖王如何反应,径自扬声对外道:「童路,你进来。」

童路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但立刻就镇定了下来,快步走上台阶,推开房门,还未抱拳施礼,梅长苏已经以目示意:「见过靖王殿下。」

「童路见过殿下!」年轻人甚是聪明,一听见客人的身份,立即撩起衣衫下摆,拜倒在地。

「免礼。」靖王微抬了抬手,向梅长苏道:「是贵盟中的人么?果然一派英气。」

「殿下谬赞了。」梅长苏随口客气了一句,便问童路道:「你来见我,是回报火yao的事么?」

「是。」童路起身站著回话。

「殿下不太清楚这件事,你从头再细说一遍。「

「是。」虽然面对的是皇子,但童路仍是一派落落大方,毫无畏缩之态,「事情的起因是运河青舵和脚行帮的兄弟们,发现有人把数百斤的火yao分批小量的夹带在各类杂货中,运送进了京城……」

只这开始的第一句,靖王的表情就有些怔忡,梅长苏一笑,甚是体贴地解释道:「殿下少涉江湖,所以不太知道,这运河青舵和脚行帮,都是由跑船或是拉货的苦力兄弟们结成的江湖帮派,一个走水路,一个走旱路,彼此之间关系极好。虽然位低人卑,却极讲义气,他们的首领,也都是耿直爽快的好汉。」

靖王一面点著头,一面看了梅长苏一眼。虽然早就知道这位书生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但因为他本人一派书卷气息,外形也生得清秀文弱,常常让人忘记他的江湖身份,此时谈到了这些事情,心中方才有了一点点觉悟,意识到了他在三教九流中的影响力。

「因为是大批量的火yao,如果用起来杀伤力会很大,为了确保宗主的安全,我们追查了一下火yao的去处,」童路在梅长苏的示意下继续道,「没想到几经转折之后,居然毫无所获。之后我们又奉宗主之命,特意去查了最近漕运直达的官船,发现果然也有曾夹运过火yao的痕迹。这批官船载的都是鲜果、香料、南绢之类贵宦之家新年用的物品,去向极杂,很多府第都有预定,所以一时也看不出哪家嫌疑最大。」

「但能上官船,普通江湖人做不到,一定与朝中贵官有关。」靖王皱著眉插言道,「你们确认不是两家官运的吗?」

靖王口中的两家官运,在场的人都听得懂。按大梁法度,朝廷对火yao监管极严,只有兵部直属的江南霹雳堂官制火器,户部下属的制炮坊制作烟花炮竹以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染指火yao,所谓两家官运,就是挂著霹雳堂或制炮坊牌子的火yao运输与交易,除此以外,均是违禁。

「绝对不是,官运名录里,根本没有这批火yao的存在。「童路肯定地道,「官船货品的去向几乎满布全城,本是漫无头绪,一时间还真的让人拘手无策,没想到无巧不成书,居然遇到……」

「童路,你直接说结果好了,」梅长苏温和地道,「殿下哪有功夫听你说书。」

「是,」童路红著脸抓抓头,「我们查到,这批火yao最终运到了北门边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大院子里,那里有一家私炮坊……」

「私炮?」

「殿下可能不知道,年关将近时,炮竹的价钱猛涨,制炮售买可获暴利。但官属制炮坊卖炮竹的收入都要入库,户部留不下来,所以原来的尚书楼之敬悄悄开了这个私炮坊,偷运火yao进来制炮,所有的收入……他自已昧了一点儿,大头都是太子的……」

「你是说,太子与户部串通,开私炮坊来牟取暴利?」靖王气得站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殿下何必动怒呢?」梅长苏淡淡道,「楼之敬已经倒台,沈追代职之后必会严查,这个私炮坊,也留不了多久了。」

靖王默然了片刻,道:「我也知道没必要动气,对太子原本我也没报什么期望,只是一时有些忍耐不住罢了。苏先生叫我留下来听,就是想让我更明白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吧?

「这倒不是,」梅长苏稍稍愣了一下,失笑道,「童路进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竟然查到了这个。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有批下落不明的火yao在京城,外出到任何地方时都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还打算顺便把小灵给你……」

「小灵?」

「一只灵貂,嗅到火yao味会乱动示警,我原想在火yao的去处没查明之前,让小灵跟著殿下的……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还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呢。」梅长苏说著,从怀里捉出一个小小圆圆胖嘟嘟的小貂,递到了童路手上,「拿去还给旧主吧,没必要让它跟著了,我又没时间照管。」

靖王神色微动,问道:「这小貂不是你的?」

「不是,是我们盟里一位姑娘的。」

靖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梅长苏做了个手势让童路退下,转头看了靖王一眼,低声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此举有些凉薄?」

靖王目光闪动了一下,道:「那位姑娘送来灵貂,自然是为了担心你会被火yao误伤,但你却随意决定把这小貂转送给我,岂不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关爱?不过你对我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这原本也不是我该评论的事。只是你问,我才坦白说出来罢了。」

梅长苏默默垂首,没有答言。其实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只是心里有了一个拚死也要达到的目标,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因为这个目标的存在而分了主次。既然已选了靖王做主君,自然事事以他为优先,宫羽的感觉如何,现在已无余力多想。

「殿下,」梅长苏将脸微微侧开,换了话题,「你是不是跟静嫔娘娘说了什么?」

靖王一怔,随即点头道:「我决定选择的路,必须要告诉母亲,让她做个准备。不过你放心,她是绝对不会劝阻我的。」

「我知道……」梅长苏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了一句,又抬起头来,「请殿下转告娘娘,她在宫里力量实在太过薄弱,所以请她千万不要试图帮助殿下。有些事,她看在眼里即可,不要去查,不要去问,我在宫里大约还可以启动些力量,过一阵子,会想办法调到静嫔娘娘身边去保护她,请殿下放心。」

「你在宫里也有人?」靖王丝毫不掩饰自己惊诧的表情,「苏先生的实力我还真是小瞧了。」

「殿下不必惊奇,」梅长苏静静地回视著他,「天下的苦命人到处都是,要想以恩惠收买几个,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比如刚才你见到的童路,就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时被江左收留的,从此便忠心赤胆,只为我用。」

「所以你才如此信任他,居然让他直接见我吗?」

「我信任他,倒也不单单是信任他的人品,」梅长苏的眸中渐渐浮上冰寒之色,「童路的母亲和妹妹,现在都在廊州居住,由江左盟照管。」

靖王看了他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不由眉睫一跳。

「对童路坦然相待,用人不疑,这就是我的诚心;留他母妹在手,以防万一,这就是我的手腕,」梅长苏冷冷道,「并非人人都要这样麻烦,但对会接触紧要机密的心腹之人,诚心与手腕,缺一不可,我刚才跟殿下讨论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观点。」

靖王摇头叹息道:「你一定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说的如此狠绝吗?」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梅长苏面无表情地道,「人只会被朋友背叛,敌人是永远都没有『出卖』和『背叛』的机会的。哪怕是恩同骨肉,哪怕是亲如兄弟,也无法把握那薄薄一层皮囊之下,藏的是怎样的一个心肠。「

靖王目光一凝,浮光往事瞬间掠过脑海,勾起心中一阵疼痛,咬牙道:「我承认你说的对,但你若如此待人,人必如此待你,这道理先生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不在乎,」梅长苏看著火盆里窜动的红焰,让那光影在自己脸上乍明乍暗,「殿下尽可以用任何手腕来考验我,试探我,我都无所谓,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忠于的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

他这句话语调清淡,语意却甚是狠绝,靖王听在耳中,一时胸中五味杂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室内顿时一片静默,两人相对而坐,都似心思百转,又似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发呆。

就这样枯坐了一盅茶的功夫,靖王站了起来,缓缓道:「先生好生休养,我告辞了。」

梅长苏淡淡点头,将身子稍稍坐起来了一些,扶著床沿道:「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靖王的身影刚刚消失,飞流就出现在床边,手里仍然拿著个柑橘,歪著头仔细察看梅长苏的神情,看了半晌,又低头剥开手中柑橘的皮,掰下一瓣递到梅长苏的嘴边。

「太凉了,苏哥哥不吃,飞流自己吃吧。」梅长苏微笑,「去开两扇窗户透透气。」

飞流依言跑到窗边,很聪明地打开了目前有阳光可以射进来的西窗,室内的空气也随之流动了起来。

「宗主,这样会冷的。」守在院中的黎纲跑了进来,有些担心。

「没事,只开一会儿,」梅长苏侧耳听了听,「外院谁在吵?」

「吉伯和吉婶啦,」黎纲忍不住笑,「吉婶又把吉伯的酒葫芦藏起来了,吉伯偷偷找没找著,结果还被吉婶骂,说她藏了这么些年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被他找到……」

梅长苏的手一软,刚刚从飞流手里接过的一杯茶跌到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宗主,您怎么了?」黎纲大惊失色,「飞流你快扶著,我去找晏大夫……」

「不用……」梅长苏抬起一只手止住他,躺回到软枕之上,仰著头一条条细想,额前很快就渗出了一层虚汗。

同样的道理啊,私炮坊又不是今年才开始走私火yao的,怎么以前没有察觉,偏偏今年就这样轻易地让青舵和脚行帮的人察出异样?难道是因为楼之敬倒台,有些管束松懈了下来不成?

不,不是这样……私炮坊走私火yao已久,一定有自己独立的渠道,不会通过青舵或脚行帮这样常规的混运方式,倒是夹带在官船中还更妥当……户部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资调动,使用官船,神不知鬼不觉,又在自己掌控之下,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另外冒险走民船民运,所以……

通过青舵和脚行帮运送火yao的人,和户部的私炮坊一定不是同一家的!

假如……那个人原本就知道户部私炮坊的秘密,他自然可以善加利用。私运火yao入京的事不被人察觉也罢,一旦被人察觉,他就可以巧妙地将线索引向私炮坊,从而混淆视听,因为私炮坊确实有走私火yao入京,一般人查到这里,都会以为已经查到了真相,不会想到居然还有另一批不同目的、不同去向的火yao,悄悄地留在了京城……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目的?火yao的用处,如果不是用来制作炮竹,那就是想要炸毁什么。费了如许手脚,连户部都被他借力打力地拖起来做挡箭牌施放烟雾,他一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如若不是江湖恩怨,那么必与朝事有关,是想杀人,还是想破坏什么?京城里最近有什么重大的场合,会成为此人的攻击目标?

想到这里,有四个字闪电般地掠过了梅长苏的脑海。

年尾祭礼……大梁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一个祭典……

梅长苏的脸色此时已苍白如雪,但一双眼眸却变得更亮、更清,带著一种灼灼的热度。

他想起了曾听过的一句话。当时听在耳中,已有些淡淡的违和感,只是没有注意,也没有留心,可此时突然想起,却彷佛是一把开启谜门的钥匙。

茫茫迷雾间,梅长苏跳过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处的那抹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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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算了,什么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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