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十六章 诸神降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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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进了邑都,为人潮一冲,他却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身影。恍惚中,只觉邑都与阳间城镇并无什么区别,众鬼与阴差熙来攘往,甚是悠闲自在。禹司凤茫然地走了一段,忽见前方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屋檐一层层斜飞而上,犹如凤凰展翼一般,便不由自主朝那里走去。

进得门,里面无数阴差在厅中跑来跑去,极为忙碌,角落里有几个阴差在低声讨论著什么。

「按理说那人本不归咱们地府管,以前哪次下来不是神气活现,这次却捆得如同粽子。若不是后土大帝有先见之明,先将她的神识给抽走,此人若是闹起来,咱们地府可没一天安宁的日子。」

「是说那女子?奇也怪哉,以前可不是那模样,头次来的时候还是个……」

「噤声!此事不可说。」

众阴差四处张望,见没有可疑的鬼来偷听他们说话,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却也不敢继续说这个话题,闲聊几句便散了。

禹司凤越听越觉奇异,见那几人各自散开,他想单独找个阴差来盘问,奈何这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自己也摸不到任何东西。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遇到这等怪事,只得到处乱走,穿过一个个华丽的厅堂,不经意间闯进一间屋子,其华美精致自然不必多说,奇特的是三面墙皆正常,唯独其中一面墙用巨大的帷幕遮住,无论他如何走,也无法走到幕后看清后面究竟藏著什么。

正不知如何处,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头戴判官帽,躬身进入,对著那帷幕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臣下参见后土大帝。」

原来那帷幕后藏的居然是后土大帝,掌管阴间的帝王。禹司凤吃了一惊,顾不得别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立即屏息垂手退在一边,不敢冒犯。

幕后响起一个非男非女却柔和之极的声音:「周判官毋须多礼,寡人召你前来,乃是有一事交代与你。」

周判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后土大帝的意思,沉声道:「大帝可是说……那人?」

他提到那人,竟有些畏惧。

幕后的声音微微含笑:「那人,这人——岂有这般称呼别人的。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凶神恶煞的煞神,更未曾做下些许恶事,尔等何须如此惧怕?」

周判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后土大帝又道:「只怕她快到了。周判,寡人受天帝委托,有一番计较。昔日取了她的心,只盼从此她便为天界效力,谁想冥冥之中,她竟又生出自己的神识,才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然此事说到底,乃是天界愧疚于她,几番让她下界历劫,历经苦难,盼她磨砺出一番新模样来,谁知此举竟又错了。当日寡人与天帝对弈,棋面陷入僵局无法继续。天帝便问吾,如何从那乱麻中拣出最初的头,寡人便将那棋盘打乱,告诉他,剪断了,重新再来。天帝感怀于此,便嘱吾为她重新再来。寡人收了她的神识记忆,令其成为未开化的顽石。周判向来严明正直,不输于人,只盼你能琢石为玉。」

周判微一震动,俯首道:「臣下无德无能,岂敢担此大任!」

后土大帝笑道:「周判何须过谦,为人师表,乃是一大功德。不必再辞。」

周判这才答应下来。

禹司凤在旁边听得似明非明,只知他们指的是璇玑,然而为什么要说天界愧疚于她?什么又叫重新再来?后土大帝说她曾经是煞神,但天界向来淡漠无争,又从哪里有过煞神?

他想得出神,忽听周判说道:「臣下斗胆,还请大帝为那人取一个名字,盼她受此吉兆,他日得道回归天庭,也不枉天帝与大帝一番栽培苦心。」

后土大帝沉吟片刻,方道:「罗睺计都本为煞星名,甚不雅观。她既从头再来,将来如何便成玄机……玄机……寡人赠予她一名璇玑,盼她来日光明通达,得大道矣。」

说罢,幕后飘飘然飞出一张月白小笺,上面笔致圆柔雅致,端正地写著「璇玑」二字。

周判恭恭敬敬地捧著小笺,放进了怀中。

禹司凤在那一瞬间顿时醒悟,璇玑此番下界既非历劫,也非遭遇惩罚。她的命数即使是天帝也不明不白,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天定,完全要靠自己走下去。是得道还是成魔,抑或者是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凡人,都只看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造反一事又如何说?难道天帝看出璇玑有成魔之兆,故而先下手为强?但此理更是说不通,他可算璇玑最亲近之人,不要说成魔,她那种呆头呆脑的德性,只怕做妖都难为了她。

为什么?

他总也想不明白,想到天帝与后土大帝都有通彻天地的神力,他身在阴间虽然旁人见不到,但后土大帝必定是能见到的,不如去问问他。

禹司凤正要张口相询,忽见那一面巨大的帷幕高高扬起,扑面而来,一瞬间就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禹司凤大吃一惊,想要张口呼唤,那帷幕却连口鼻一起掩住,挣扎间,只觉那帷幕又冷又滑又韧,不似寻常布料,缠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丝毫挣扎不得。

他渐渐觉得血冲上头顶,窒闷得快要晕死过去,突然浑身一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惊恐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身处忘川河畔,对岸无数新死之鬼在阴差的驱赶下默默前行,一切又回到了先前的场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禹司凤被莫名其妙的一切搞得一头雾水,只得起身再朝邑都走去,谁知这回刚靠近忘川,立即有阴差发现了他,团团围上来,厉声喝问——这次他们又能看到他了。

禹司凤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那几个阴差问了半天,见他犹豫著不说话,便毫不客气地甩了铁链来捆他。禹司凤为众阴差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简直哭笑不得,急道:「我不是鬼魂!」

阴差们哪里能听他的,当即用锁魂链朝他头上一套——叮当几声,链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连根头发也没套住。这下阴差们都愣住了,一人叫道:「晦气!难不成是个活人?」说罢在他身上用力一拍,「当」地一声脆响,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他胸前散发出来,端妙无比。

这下连禹司凤自己都愣住了,胸口怎会发出金光?他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闪烁著一个金光灿灿的字体,隔著衣服,在下面闪闪跳动,神圣异常。

阴差们见到那个字,吓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四下散开,连声道:「原来是天帝下了印的人!得罪得罪!小哥千万莫怪!」

说罢大约是怕他发作,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禹司凤茫然地看著胸口那个闪烁的金字,不一会便金光退去,恢复如常。

是天帝下的印?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天帝安排的?

他懵懂地朝前走动,阴差们都知道他身上有天帝的印,谁也不来招惹他,由著他到处乱走。禹司凤本想回到邑都的那栋宫殿里,但自己如今不能隐形,人家都能见到他,此行也无法实现了。他回头走了一会,想找出阴间的出口,忽见前方雾气蒙蒙,有一只狐狸破雾而来,甚是神气活现。

禹司凤惊道:「紫狐!」

那狐狸浑身紫色皮毛犹如锦缎一般,十分漂亮,听到禹司凤叫她,大耳朵一晃,赶紧回头,见到不远处的禹司凤,她的眼睛顿时亮了,随即忽又黯然下来,尾巴甩了两下,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爪子巴著他的衣服,鼻涕眼泪一股脑都抹在他身上。

「司凤司凤!你也死了?!不会吧!」她尖尖的嘴巴不住颤抖,眼泪汪汪地看著他。

禹司凤急道:「你死了?」

紫狐含著眼泪点头,喃喃道:「没死怎么来这里啊。你自己死没死都不晓得吗?」

禹司凤啼笑皆非,问了一句:「我死了?」

紫狐满头黑线地从他身上跳下去,一晃眼,就变成了个紫衣的美人,抹著眼泪叹道:「你比我好一些,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叫凄惨。」

禹司凤低声道:「你……怎么会死……」

她揉了揉眼睛,道:「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走啦,正好我一个人无聊的很,有你在这里陪著心里舒坦多了。就盼璇玑知道了别吃醋。」

禹司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死了,无支祁他们一定十分难过……」那些人的脾气他很清楚,紫狐一死,只怕压抑的暴戾情绪再也憋不住,说不定便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转身便走,紫狐赶紧追上去叫道:「哎!你去哪里?不是要过邑都吗?」

他摇头道:「我回去阻止他们!去得迟了,只怕他们要闹出大事来!」

紫狐使劲缠住他,急道:「你都死啦,还烦那么多干嘛!死后万事都成空,这话你都没听过?」

禹司凤再一次感到哭笑不得,叹道:「我没死……只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是哦是哦!」紫狐根本不相信,「那我也没死,只是莫名其妙就跑到阴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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