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言

大概了解了一下时辰,言冰云关好了窗子,坐回了椅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营绣的十分漂亮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几粒瓜子送到唇里,细细磕著,显得十分无聊,只有当目光落在荷包上时,才会变得温柔与多情起来,这荷包是沈大小姐绣的。

小言公子这几天格外悠闲,不需要再总领院务,又不需要像一处职员那样敏感到病态监察朝官,除了日行的四处事务外,他并没有太多事情做。

——燕京与沧州中间的那片荒野上,上杉虎吃了燕小乙的一个大亏后,便平静了下来,北齐人虽然递交国书斥责,可是误伤调查还在进行中,上京城没有异动,东夷城那边也极为安静。

四处要管的事情就是这些,而且陛下出京之前,四处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假消息,务必保证两方势力的安静,言冰云相信凭借监察院的能力,北齐皇室和四顾剑就算知道皇上出巡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而且他是不得不悠闲,因为就算没有这些差使,可是启年小组的京都一枢还在言冰云的控制下,依理讲,像陛下出巡这种大事,他应该提前通知范闲……而很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陈院长一朝归京,便将他这个想法压了下来,很决绝压了下来。

这正是范闲在澹州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言冰云此时还不知道范提司已经和御驾会合。心中还在隐隐茫然著。

同时紧张著。

京都看似平静,禁军京都守备加上那位浑身透著黑暗恐怖气息陈院长。没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如果要发生大事,应该是远离京都的陛下身边……

言冰云苦笑著站在窗口。看著楼下天河大道,不远处皇宫。他的位并不高。但是他角色很复杂。他是监察院实际上的三号人物。是范闲亲信。但他父亲却还有另一个身份。最关键是。他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年轻人之一,一夜长谈之后。又拥有了另一个身份。

难怪陈院长一朝回京,便压住了自己。想必院长大人对自己也有些看法。

至于为什么陈院长不让自己通知范闲,言冰云凭借自己得天独厚来自三方消息。隐约猜到了一丝真相。却开始惊恐于这个真相——难道陈院长就算死了陛下身边会出大事?所以才想顺水推舟。让范闲离御驾越远越好!

可是院长对陛下如此忠诚,再如何疼爱范闲。又怎么可能把范闲的安危看比陛下的生死还重?

丁当丁当铜铃响了,京都各大衙门里最特殊归家信号响起,监察院那座方方正正的楼里走出无数行色匆匆官员。他们不是去忙著播洒坏水。只是急著回家。特务也是公务,监察院里也都是公务员。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言冰云没什么好收拾,径直出了楼子。坐上了自家马车。急匆匆回到子爵府中,没有去和沈家妹子谈谈情说说爱,直接找上了父亲的书房。开口问道:「秦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言若海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在院里管著四处,肴山冲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肴山位置特殊。恰恰掐在东山路进口处,此在庆国东北。与东夷距离不远,但由于澹州与东夷之间无人敢穿越的原始密林,所以两间的交通主要是凭借海上。或者是绕过肴山。

本来东山路里没有什么太大可以威胁到御驾力量。但是肴山却刚好横亘在由东山路回京的路上,最关键问题在于……言家父子都清楚。在那个山冲里一直训练著秦家老爷子的秘密亲兵,年关时曾经在京都郊外狙杀范闲队伍。便是秦家瞒著朝廷从肴山调过来。

「肴山冲那边一直安静,自从那件事情之后。院里一直用极大的精神盯著那边,如果一旦有异动。瞒不过我们。」言冰云稍微放松了一些。坐了下来。

言若海微笑著说道:「我们知道的事情,便是院长大人知道事情,便是陛下知道事情。陛下既然敢带著两千禁军去大东山祭天。如果不是没将肴山冲里那点儿人放在眼里,便是相信秦老爷子忠诚。」

「忠诚?」言冰云叹了一口气,「暗中狙杀朝廷重臣。也算得上是忠?」

「忠诚分很多层次,上次的事情或许陛下已经怀疑老爷子忠心,可事实上,臣子与陛下本身总是有差别的。」

言若海登了顿后认真问道:「我已退职本不应再问,可是还是好奇,定州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摇了摇头:「年初斩了六百名胡人首级,本来应该此时回京报功。但明显叶重也是担心宫里疑他,所以将队伍留在了定州,不敢在陛下不在时候归京。」

他轻轻握了握袖中的拳头,欲言又止。

言若海好奇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你往常不是这般模样,有话便说吧。」

言冰云一脸冰霜的脸上浮著一著隐隐的狐疑:「我不知道陛下的安全能不能得到确认。」

「有什么危险?」言若海皱著眉头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你所怀疑的三路根本不可能靠近大东山,全在院里的注视之下。」

「燕小乙呢?」言冰云冷冷盯著父亲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别的东西来。

言若海很自然转过头去,避开儿子的目光,说道:「燕大都督又怎么了?」

「沧州大捷有问题!」言冰云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过这次沧州大捷有问题!四处查军功的密探已经回报,那些首级虽然经过伪装,但有些问题……」

「你是四处头目,接的我的班。应该知道,杀民冒功……虽然是大罪,但向来没有办法完全杜绝,尤其是这种边将。需要朝廷额外赏赐来平衡边寒之的凄苦。」言若海冷漠说道:「再说就算燕小乙谎报军功,和大东山之上的陛下有什么关系?不要忘了,北齐国书已经到了,难不成北齐人会和燕大都督一起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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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的就是这点。」言冰云冷冷说道:「如果只是杀民冒功,倒也罢了,如果这事儿和北齐有关联,我只怕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

言若海缓缓站了起来,盯著儿子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莫非你以为院长和提司大人让你暂摄院务,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你就能看穿世间一切的诡诈?就算燕大都督和北齐人在演戏。可又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言冰云看著父亲,胸中燃起一阵怒火,愤怒说道:「征北军死了五千人!这是大捷?斩首八千。只怕一大半是假的!那五千人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这消声匿迹的五千人又去了哪里?」

他一指桌面,指著那并不存在的庆国边域图,愤怒说道:「父亲,征北营虽在沧州与燕京之间。但若画一条直线,离大东山不过五百里!若这本应死了的五千人,忽然出现在大东山脚下。怎么办?」

言若海皱著眉头,沉默半晌后忽然冷声说道:「愚蠢!从沧州到东山路虽近,却要绕道崤山,不知要经过多少州郡,距离也在千里以上,你以为五千人能够这样悄无声息深入境内?」

「如果不绕呢?」言冰云当著父亲寸步不让,将这些天盘桓在心中的惊惑全盘说出:「如果东夷城开了国门,让那五千死人借道诸侯国……怎么办?」

连著两个怎么办,却没有让言若海紧张起来。他望著儿子冷笑说道:「蠢货!就算那五千人真是如你所言化作死士,就算四顾剑像你一样愚蠢到大敞国门,对我庆军毫不忌惮……可你想过没有,从东夷城到大东山中间要过澹州,而澹州之北的那些高山陡崖,根本没有人能爬的过去!」

这是事实,是图与人眼和人力都已经证明过事实,澹州之北的那些原始密林和山峰,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攀越而过,更何况是五千人的部队。

以前没有人能翻过去,不见得以后永远没有人能翻过去。」言冰云想到那处理环境,气势稍弱,可依然不敢罢休,直接说道:「再说,谁知道那些丛山里有没有什么密道。」

「密道?你以为是澹泊书局出的小说?」言若海冷笑一声,准备走出书房。

看著父亲根本毫不在意的神态,言冰云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到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大火说道:「我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不是小说,我只知道监察院现在做都是笑话……不管这些会不会发生,可是既然已经有了疑点,我依院里的章程向上报去,为什么院长大人会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言若海闻得此言,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著自己儿子。

言冰云以为父亲终于被自己说服,心中生起一阵宽慰。

不料言若海一拂袖子,出了书房,召来自己的亲信护卫,冷漠说道:「少爷身子不适,让他留在府中休息,一步都不让他出门。」

几名护卫沉声领命。

言冰云一怔之后,心里渗起一股寒冷之意,盯著父亲的背影,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和父亲之间的那句对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他问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在宫里与院里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当时言若海用一种好笑的眼光看著他,叹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会选择院里……如果老院长大人对我没有这个信心,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么多话?」

……

……

言冰云往门口走了一步,便被家中武艺高强的护卫拦了下来。他也并不做多余的挣扎,只是叹息了一声,对父亲问了一句:「您要去哪里?」

言若海回身,望著自己的儿子笑了笑。说道:「你既然病了,我自然要去院里替你请假。」

言冰云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他已经做出了自己应该做事情。他毕竟是监察院的官员,父亲的儿子,不可能再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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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确实太安静,叶重确实太乖巧,献俘……这么好借机入京机会,他就这么放了过去。」无-敌’龙^书#屋@整(理

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摇著头说道:「当然,他也是怕宫里忌他,提前出了问题……只是二皇子心里一定在犯嘀咕,心想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如果太子这时候瞎来。二皇子有叶家之撑,一定可以独力定鼎,他只怕是求著盼著他的岳父早归来。」

「现在是谁都想动手。谁都没有能力和勇气第一个动手。」老人微笑著推著轮椅从那块黑布边过来,说道:「欲使自己灭亡,必使自己疯狂……长公主足够疯狂。」

言若海笑了起来,明白陈院长的意思,说道:「可您在京中。她即便有想法,也要等著那边的消息。」

陈萍萍微笑著说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给长公主一个惊喜,至于她要等的消息。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可是燕小乙的五千精兵怎么办?」言若海皱了眉头:「我一直不明白这点,就算拼了老命存了这五千兵入了国境……可他怎么运到大东山脚下去?」

「燕小乙这次沧州之捷的手脚做的极好,想不到还是被言冰云看出了马脚。」陈萍萍赞赏说道:「这个孩子真是不错。」

言若海苦笑道:「青日里故作冰霜一片,真到大事临头,还是有所不安。」

「他不是你我,不知道陛下安排。」陈萍萍叹息了一声,「所以对你我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事后……怎么向宫里交代?」

「陛下本来就不愿意打草惊蛇,院里当然不能对燕小乙的动作提前作出反应……」陈萍萍咳了两声。心里想著,有没有事后才是需要考虑问题。

言若海走后,这位轮椅上的老跛子又习惯性推著轮椅回到了窗边,隔著那层黑布看著外面,他唇角微翘,心想从东夷城的诸侯国直穿群山,掠澹州而至大东山倒确实有条密道,自己知道,陛下也知道,只是看模样,现在长公主那边也知道了。

就算五千人去了,也只是将整座山峰包围,顶多能够做到控制祭天一行人的消息传送,整个事件中,唯一关键处,只怕还是在那个山峰之上。

陈萍萍用干枯的右手挠了挠花白头发,暗想自己倒是漏算了一点,范闲这小家伙此时跑到了峰顶,只希望他能够命大一些,不要在那场惊天动的突发事件中,无辜送了小命。

陛下给长公主,给叶流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那长公主难道就不准备给陛下准备一些惊喜?

陈萍萍歪著脑袋,有些无力斜倚在轮椅上,感受著生命味道从自己的体内缓缓流失,却因为脑中展现出来的画面而激动起来,似乎又找到了一些当年为之兴奋为之激动为之神往的元素。

心神的激荡,让他咳了起来,咳的虽是痛快无比,却让胸间一阵阵撕痛,他下意识里按响了书案上的暗铃,却发现开门进来的并不是费介。

他此时才想到,费介已经遵照自己的意思离开了庆国这片是非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泉州,准备那个老毒物向往已久海外生活。

「有些咳嗽,找些药吃。」陈萍萍微笑望著进门来的下属,和蔼说道,能够多活两年,自然要多活两年。

那名下属受宠若惊,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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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山峰上那位皇帝陛下猜测的那样,长公主李云睿只要没有物理死亡,她在京都总能找到隐藏著的力量,此时她被幽禁在皇室别院之中,外面由监察院的人负责监控,而生活却依然保持著极为奢华的水平。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逃离京都数月的信阳谋士袁宏道,此时竟出现在了别院之中,坐在长公主的面前,不知道长公主是怎样办到的。

「陛下想的什么,其实瞎子都看的出来……只是本宫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

李云睿的容貌依然美丽,眸子依然妩媚多情,但是真正细心人可以看出这位女子的心神有了些丝微的变化,多情的底下,是一抹刻在内心深处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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