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欢 第六章 胶州有人开寿宴

黑骑直扑胶州,为了掩人耳目,所选的路线,自然不可能是官道。即便范闲再如何自信,再如何对黑骑的强大战力有信心,也不可能奢望一旦骚乱势起,仅凭四百余骑,就可以生生镇压住大庆朝三大水师之一。

所以只能悄悄地进城,打枪的不要。

远远看著胶州城门,范闲便下了马,按照自幼习行的监察院手段,觅了一个清静处,将马儿放走。那马颇有灵性,似是明白主人的意思,也不怎么流连,便自往幽谷里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不是范闲舍不得杀马,只是那血腥味实在没必要,反而会带来一些麻烦。确认了马儿不会泄露自己的行踪后,他坐到了一棵树下,在身边挖了一个小坑,把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埋进了土里。

然后他取出身上的装备,进行了一番很细致的检查,确认了黑色匕首,三处新配的暗弩,从不离身的迷药毒药俱在,他在脸上涂了些什么,才下意识里点了点头,旋即叹了口气。

有些不甘心地将王启年送来的那柄天子剑埋进了坑里,范闲心想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可以正大光明地用用这把剑。

等他离开那棵大树的时候,监察院的提司小范大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很寻常的年轻男子,面容依旧清秀,只是眉宇间的距离变阔了些,眼角往下顿了些,少了些英气。多了丝诚恳之意,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了。

粗布衣裳里面,还是那件贴身的黑色夜行衣,好在材质一流。透气做地极好,并不觉得如何热。

沿著罕有人行的山道往胶州城去,太阳早已沉没在了后方的山头下,一片昏昏的暮色笼罩著四野。便在胶州城关城门前地最后一剎那,范闲走到了城门口,老老实实地交出路引,又回答了城门兵弈几个例行问题,轻轻松松地进入了城中。

监察院做的路引,不是做假水青高,而干脆就是真货。自然没有人会发现问题,而且范闲回答问题时,虽恭谨却没有一丝慌乱之意。这胶州地处海边,来往子民本多,城门兵弈早已见惯,所以并未投予足够的重视。

穿过城门,范闲揉了揉眼睛。笑了笑,就像一个远道而来的旅人般,用有些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四周的民宅与景致。却不敢太过悠然,脚下并未放缓,完美地扮演著一位忙于事务的外来者。

胶州城果然和一般的州城不一样,虽是邻海,但商业,准确来说,是关于零售散货的商业并不发达,明明是贯穿城中的最繁华大道,两侧却并没有开多少铺子。就算有些门面,也是半遮掩著,没有招牌,让外人根本无法清楚,里面从事地是什么营生。

整座城显得有些肃然与平静,少了分生活的烟火气息,却多了几丝威严。无;敌龙1书8屋.整!理

范闲一面走著,一面注视著这些细节,知道这是因为胶州水师常驻此地的缘故。胶州远离中原,真是山高皇帝远地地方,而水师本身就有上万士弈,这股力量实在是大的可怕。

相对庞大的水师,胶州本地的力量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胶州城的最高官员也不过是位知州,在水师地提督面前依然要老老实实的。

而且胶州一应经济事务,都仰水师之鼻息。水师上万官兵一应生活所需,除了朝廷调配之外,便是就近征用,虽说让胶州百姓有些恼火,却也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至少不愁东西粮食卖不出去。

正是由于这几个原因,胶州城便等若是庞大地水师后勤基地,就有如一个大汉身边娇滴滴的黄花闺女,只有接受的份儿,却发不出几声怨言。

有水师这样一个庞大的实体在侧,胶州城自然也被带上了很浓厚的军事气息,城中最好的地段,都被军方的人征用了,最大的豪宅,都是水师里面的高级将领住著,最好地姑娘,都是那些水师的人霸占著。

虽说朝廷有明令,不允许驻军将领,居住在相邻州城之内,不过谁都知道,这个规矩早已经失去了作用,不止胶州一地,所有地方上的州军乃至边军,但凡有些力量的大人物,都不愿意住在苦不堪言的营账之中,而是会在州城里买房子,买女人。

黑骑乃是特例之中的特例。

范闲抬头望著那边红灯高悬的青楼,忍不住笑了起来,丘八多的地方,妓院生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那些水师官兵会不会赖账,不过按院里传来的消息,胶州水师虽然是胶州城的皇帝,但向来是不怎么吃窝边草的。

他们以往都是吃南边海上的草。

……

……

范闲低著头,快步走过一处大宅,那宅子占地极阔,飞檐走凤,门涂朱漆,墙隐竹间,生生占了半条街的地方,竟是比京都里那些大员们的宅院还要嚣张一些。

而今日这处大宅也如远方那座青楼一般,挂著红通通的灯笼,显得一片喜气洋洋,门上贴著白须飘飘的神仙画像,看模样,应该是有哪位大人物正在做寿。

与这份欢愉气氛极不协调的,是守在大宅门口的那些兵士,那些兵士面色黝黑,耳下隐隐可见水锈之色,想必是长年在海上混生活的人。这些兵士目不斜视,一脸肃然,警惕地注视著宅前经过的行人们。

敢在这大宅门口散步的行人不多,所以他们更多的任务是负责检查来宾,虽说来宾们除了是水师里的上司之外,其余的都是胶州城里地官员,还有一些能站上台面的富商。甚至还有几位远道自江南而来的商人,但这些兵士依然不敢放松,细细地检查著礼盒,确保没有人敢携带凶器入内。

今天是大人的寿宴。他们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除了大宅正门处守备森严之外,范闲真气暗运,早已听见宅内那些僻静处应该也埋藏著不少钉子。

他快步走过,低著头,唇角浮起一丝诡异地微笑,将大宅外面那些驻守在街角的护卫力量看的清清楚楚,同时也将这四周的地形画了一张地图,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中。当年那个庞大的皇宫,他不过走了一遭,便将所有的小径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样一个大宅。

……

……无;敌龙1书8屋.整!理

抛离身后的热闹与行礼之声,让那红灯笼刺眼的红色消失在黑暗之中,范闲抿了抿嘴唇。眼光有意无意地往街旁墙下的某处瞄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地暗记,便转身而入,一直走到了小巷的最尽头。

是个死巷子。

范闲抬头看著死巷对面那道墙,摇了摇头。脚尖一点,整个人轻身而起,手掌在墙头一搭。便翻了过去。

悄无声息的,扮成寻常百姓地范闲,再次消失在胶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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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后是一个小院子,地方并不如何清幽,还隐隐能听到隔著几间大房之外街上的声音。房屋虽然前后六间,但看上去也有些老旧,说明住在这里的虽不是一般百姓,但日子也不见得如何好过。

范闲踏上石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了主位上,端起身边的茶壶嗅了嗅,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下去。

旁边传来一个显得有些惶急的脚步声,脚步声地主人走进屋来,发现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正想发问,却看著那人屈指做出的手势,不由又惊又喜说道:「老师,您可算来了。」

范闲笑了笑,放下手中地茶杯,望著侯季常那张瘦削的脸,忍不住说道:「这是来胶州做官的,本以为能将你那干瘪身子养好些,怎么愈发瘦了?」

侯季常在江南大堤与杨万里见面之后,便不辞辛苦,赶来胶州上任,一路旅途劳顿,加上又要暗中替范闲调查那些惊天之事,心神上的压力也大。他到胶州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深恐有碍门师大事,竟是有数夜不能入眠,如今双眼深陷,颧骨突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京都雨天潇洒才子的模样。

他苦笑著自嘲说道:「学生可没有老师这等笑看天下事的本领。」

范闲叹了口气,自己门下四人虽说以侯季常心思最为缜密,行事最为狠辣大胆,但真真面对即将到来的血腥,看得出来,书生毕竟还是书生。本来按道理来讲,这件事情由监察院出面就好,但范闲安排季常来此,一方面是想震一下胶州的官员,另一方面也是存著私心,胶州大乱之后,定然有人受贬,有人领功……这样一个大功劳,定是可以让季常获得非常规地提升。

这种好处,范闲还是愿意留给自己学生的,只是要让他受些惊,也算是代价了。

「你到胶州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范闲平静问道,他并没有去问胶州水师走私的事情,因为他清楚,侯季常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这些官场中的阴秽事。

侯季常想了想,说道:「天下皆知,我是大人您的门生,所以这些官员对我还算客气,哪怕是水师里的那些将官们也很识趣,只是……却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听到了一些风无;敌龙1书8屋.整!理声。」

范闲点点头,这是早就猜到了的局面,他想了想,说道:「水师提督常昆今天开寿宴,难道没有请你?」

侯季常一愣,说道:「我只是个小官,不过……应该是给大人您面子,这位提督大人也是给了我一个帖子,只是……您说今日便到,所以我一直在家侯著,还没确定去还是不去。」

「去。」范闲斩钉截铁说道:「你先去。」

让他先去,那潜著的意思自然是范闲会后去。

侯季常皱眉说道:「您就只一个人?」

「一个人够了。」范闲微笑道:「常昆不是肖恩,他没有资格让我太过重视他。」

顿了顿,他又说道:「今天是他的寿宴,日后他的家人给他祝冥寿、祭奠可以放到一天……这可以省很多麻烦。」

侯季常心中一惊,嘴内发苦,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门师,知道今天的寿宴上范闲肯定是要杀人,却不知道,在强悍的胶州水师护卫下,门师究竟准备怎么杀,而且堂堂水师提督,从一品的大官,总不能就暗杀了事,陛下和老师……应该不会犯这种胡涂错误。如果让那寿宴便成修罗场,怎么善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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