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结发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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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带著璟到琅琊洞天去拜见王母时,看到一只白色的琅鸟停在桃花枝头,小夭对璟说:「这就是烈阳。」

璟对白鸟行礼,烈阳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璟,说道:「王母清醒著,你们进去吧!」

璟和小夭走进屋子,看到王母靠躺在桃木榻上,,獙君和水荭垂手立在一旁。璟上前行礼:「晚辈涂山璟见过王母娘娘。」

王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著百花酿,不愿搭理的样子。

璟跪下:「小夭的娘亲在出征前,将小夭托付给娘娘,娘娘抚养了小夭七十年,之后又多有照顾,小夭为娘娘做事很应该,但小夭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接掌玉山。」

王母冷哼,不悦地说:「你以为玉山王母是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的吗?」

小夭坐到了王母身边,摇著王母的胳膊说:「我的好姨外婆,您就别逗他了!」

王母无奈,对璟说:「起来吧!女大外向,留也留不住!」

「谢娘娘!」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

水荭郁闷地问:「小夭不做王母了,谁来接任王母?」

王母扫了一眼獙君,獙君说:「我已经派青鸟通知了白芷,推迟两三日举行继位仪式应该没有问题。」

「白芷?」水荭想了一瞬,轻叹口气,颔首道:「她倒也合适。」

王母说:「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样吧!等继位仪式后就昭告天下,白芷成为王母,接掌玉山。」

「是!」水荭行礼后,退下。

王母问小夭和璟:「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璟看小夭,小夭笑道:「娘娘说过,心安处,就是家。天下之大,总能找到一处世外洞天让我们安居。」

王母点点头:「只要心能安,处处都能安家。你们收拾收拾,就离开吧!」

小夭说:「我不想走,我想……」

「我知道,你想看著我死。」

「娘娘,我只是……」

王母抬了下手,示意她都明白:「你们想看著我死,可我不想让你们看著我死。」

小夭、獙君都难掩悲伤,小夭说:「我们再住几日。」

「随便你们!我累了,你们……」王母想让小夭和璟离开,獙君轻轻咳嗽了一声,王母话锋一转,问道:「你们知道小夭体内有蛊吗?」

小夭表情一滞,没有回答,璟说:「知道!」

王母道:「小夭昏迷时,我发现她体内有蛊,帮她解了,你们没意见吧?」

璟欣喜若狂,结结巴巴地问:「娘娘的意思是小夭的蛊已经解了?」

王母冷冷地说:「你质疑我说的话?」

璟忙道:「不是,不是!晚辈只是太高兴了!」王母性子清冷,话不多,但向来说话算话,她说解了,就肯定解了。

小夭心中滋味难辨,其实早在相柳行刺颛顼,却杀了丰隆时,她已经以血还债,和相柳恩断义绝,但听到两人最后的一点联系在她不知道时就被斩断了,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小夭嘲讽自己,人家自始至终不过是把你看作了一枚棋子,你有什么好怅惘的?难道怅惘他的冷酷无情吗?

王母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挥挥手。小夭和璟行礼告退,獙君也随著他们,出了屋子。

行到桃林内,獙君说:「事情太多,一直没来得及问究竟是谁救了璟,为什么这么久才归来?」

璟将东海鲛人的事情说出,獙君听完后,心头一动。九头妖是妖力强大的海妖,驱策鲛人做点事完全可能,但是,完全不懂人语的鲛人,广袤无垠的大海,即使真是他做的,他也狠绝到一点痕迹没留。

小夭问:「阿獙,你怎么了?为什么表情这么古怪?」

獙君忙道:「没什么!」

两日后,白芷赶到玉山,玉山按照古训,举行了继位仪式,继而昭告天下,新王母接掌玉山。

第二日清晨,小夭和璟去探望王母,被水荭拦在了外面。

水荭说:「阿湄已逝。」

一瞬后,小夭才明白过来,阿湄就是王母。

水荭对小夭说:「不必难过,她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了,脸上有笑容,我想她梦见了她想见的人。」

水荭对璟说:「你已在玉山住了三日,今日天黑前,请离开。」

璟拉著小夭往回走,小夭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因为每个王母接掌玉山时,都已斩断尘缘,所以每个王母都会走得这么决绝?

小夭和璟留在玉山的原因是为了王母,如今王母走了,小夭和璟准备离去。

烈阳和獙君来送他们,小夭问烈阳和獙君:「你们有什么打算?」

烈阳和獙君相视一眼,獙君说:「我们在玉山住习惯了,不打算离开,你们呢?」

小夭看了璟一眼,说:「我们还没商量过,应该会去一趟青丘,璟要处理一点未了之事。」

獙君道:「等你们定下婚期,通知我和烈阳。」

璟道:「好!」

小夭说:「那……我们走了。」

獙君对璟说:「小夭就交给你了。」

璟弯身行大礼,如待兄长:「我会好好照顾小夭。」

烈阳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受了,獙君却躲到了一边。妖族等级森严,獙君是狐妖,九尾狐是狐族的王族,可以说獙君一见到璟,就天生敬服,只不过他妖力高深,能用灵力压抑住本能。

深夜,小夭和璟到了青丘。

小夭问:「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涂山府吗?」

「现在去,正好不用惊动太多人。」

当小夭和璟出现在静夜和胡珍面前时,两人惊骇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璟笑道:「怎么,你们不高兴看到我吗?」

静夜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泣不成声:「公子……公……」

胡珍渐渐冷静下来,行礼道:「族长,请坐!」

璟笑道:「换回以前的称呼吧!我已不是族长。」

小夭把静夜扶起:「你哭什么呢?璟回来了,不是该高兴吗?」

几日前,也不知道谁号啕大哭了半个时辰。璟瞅了小夭一眼,手握成拳,掩在唇畔微微咳嗽一声,挡去了笑意。

璟问胡珍:「瑱儿可好?」

「好,很好!」胡珍将涂山瑱当上族长后的事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族长虽然是篌公子和防风意映的儿子,可大概因为他一直受公子教导,我观察他行驶颇有公子的风范,肯定会是一位好族长。」

静夜这会儿已经平静,补充道:「本来我们不打算告诉他公子因何失踪,但人多嘴杂,总免不了有人在他面前说,与其让他胡乱猜测,不如告诉他事实。我和胡珍商量后,把防风意映留下的信提前交给了他,将一切都如实告诉了族长。族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难受了好一段日子,我担心他恨公子,没想到他说:『是伯伯和娘亲做错了』,还说『如果不是为了来看我,爹爹不会失踪』。直到现在,族长依旧不肯叫篌公子爹爹,一直称呼他伯伯,称呼公子是爹爹。」

璟说:「人死万事空。你们平时多找机会,给他讲讲大哥少时的事,也多讲讲我们兄弟没有反目前的往事,让他明白大哥所作所为也是事出有因,是他的奶奶先做错了事。」

静夜本来深恨篌,压根儿不愿提他,可现在璟平安归来,她的恨淡了,应道:「奴婢明白。」

胡珍听出了璟的言外之意,问道:「为什么不是公子讲给族长听?难道公子要离开青丘?」

璟微微一笑,道:「今夜是专程来和你们告别。」

静夜的眼泪又要出来,胡珍问:「公子想去哪里?」

璟看向小夭,笑道:「小夭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胡珍想说什么,可如今涂山氏一切安稳,瑱也可堪大任……想到璟和小夭一路走来的艰难痛苦,胡珍将一切挽留的话都吞了回去。

璟把两枚玉简递给胡珍:「一封信交给瑱儿,一封信交给长老。」

胡珍仔细收好:「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守护族长平安长大。」

璟拉著小夭的手站起。

静夜哭著说:「公子,你……你……」

璟笑道:「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胡珍,快劝劝你家娘子!」

璟转身要走,静夜叫道:「公子,等等。」静夜很清楚,此一别再不会有相见之日,「公子,以后奴婢再不能服侍您了,让奴婢给您磕三个头。」

静夜跪下,边哭边给璟磕头,少时的收留之恩,多年的维护教导之恩……没有璟,就没有今日的她。

静夜磕完三个头,璟对胡珍笑点了下头,牵著小夭的手,出了门,衣袂飘拂间,已翩然远去。

静夜哭著追出来:「公子……公子……」只看到漆黑的天上,皓月当空,一只白鹤驮著两人,向著月亮飞去,越飞越高,越去越远,一阵风过,踪迹杳然,只皓月无声,清辉洒遍大地。

第二日中午,小夭和璟到了轩辕城。

白帝不在轩辕山,小夭想直接去打铁铺找白帝。璟拉住了她:「先找家客栈,洗漱一下,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见白帝陛下。」

小夭问:「为什么?」

璟竟然好像有些羞涩,低声道:「收拾整齐一点,去拜见岳父大人比较好。」

小夭忍著笑点点头:「有道理,一直赶路,难免有点旅途风尘,实在有损公子风仪。」

璟拽著小夭走进了客栈。

两人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穿戴整齐,才去狗尾巷的打铁铺。

大清早,街上已经熙来攘往,很是热闹,但走进破旧的狗尾巷,依旧户户闭著大门,有些冷清。

璟上前敲门,里面传来苗莆的声音:「谁啊?这么早来打铁?晚点再来!」

小夭对璟做了个「嘘」的手势,不吭声,只重重地拍门。本以为苗莆会受不了,冲出来拉开门,正好吓她一跳,不想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突然从屋顶落下,飞扑向小夭,璟和小夭倒被惊得一跳。璟立即一手把小夭护在怀里,一手攻向来人,想把他逼退。

小夭忙挡住了璟,叫道:「左耳!停!」

来者顿时停住,璟也收回了灵力,小夭还没来得及给璟和左耳介绍彼此,苗莆扑了过来,抱住小夭就哭,小夭忙安抚她:「别哭,你别哭……」

好不容易,苗莆平静了一点,她一抬头看到璟,竟然被吓得啊一声惨叫,冲向左耳,还不忘拽著小夭。小夭灵力低微,只能任凭苗莆摆布。苗莆把小夭推到左耳和自己身后,靠著左耳,才有底气看璟,哆嗦著问:「你……你……你是谁?」

璟笑道:「你说我能是谁?」

「璟公子?你活了?」

小夭在苗莆的脑袋上敲了下:「就你这样,还曾是暗卫?真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通过选拔的?」小夭走回璟身旁,牵起璟的手,对左耳说:「他就是璟。」

左耳早已经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璟,面无表情地说:「你没死,很好!」转身就进了院子,显然没有寒暄的意思。

小夭对璟做了个鬼脸:「不用我介绍,你也该猜到他是谁了。」

四人走进堂屋,白帝已坐在主位上,看到璟,别说惊疑,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璟和小夭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璟说:「晚辈平安归来,让陛下担心了。」

白帝点了点头:「我倒没什么,你让小夭受苦了。」

璟紧张地说:「晚辈明白。」

白帝说:「你明白就好,日后慢慢弥补吧!」

璟的紧张散去,说道:「晚辈一定做到!」

「都起来吧!」

璟和小夭起身坐下,小夭看白帝一直不搭理她,嬉皮笑脸地问道:「父王,你教了左耳什么手艺?」

白帝冷冷地说:「你们认定了我不能离开轩辕山,一个两个都想糊弄我。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突然打发了他们俩来我身边?还一再叮咛我,十年内不许他们离开?

再说颛顼为什么突然秘密去了一趟归墟?还有,颛顼为什么说你身体不适?一个月内,颛顼去了两趟玉山,如此反常又是为了什么?「

小夭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不是不信任父王,可她就是不想告诉父王颛顼做过什么,这是颛顼和她之间的事,就算亲如父王,她也不想说。

璟完全明白小夭的心思,解围道:「小夭,你去和左耳、苗莆叙旧吧,我和陛下单独说会儿话。」

「好!」小夭如释重负,和左耳。苗莆出了屋子,去厨房,一边看苗莆烧早饭,一边听苗莆讲他们这段日子的生活。

待苗莆的早饭做好,璟和白帝的话也说完了。白帝对小夭不再冷言冷语。小夭悄悄拽璟的袖子,光动嘴唇,不出声地问:「你告诉父王实话了?」

璟笑了笑,没有说话,给小夭舀了一碗汤。

好不容易憋到吃完饭,正好有人来打铁,白帝去前面招呼生意时,小夭赶紧问璟:「你把实话告诉父王了?」

「当然没有了!既然你不想让人知道,我怎么能说?」

小夭舒了口气:「没说就好。」继而,小夭又纳闷起来,「既然没说实话,父王怎么就不追究了?」

「我告诉父王,所有事已经发生了,既然我和小夭如今都平平安安,就没有必要再追问过去,而是要努力未来依旧平平安安』。」

「就这么一句话,父王就什么都没问了?」

璟道:「小夭,陛下只是如今在打铁,以前可不是在打铁。很多事,陛下应该都已猜到,他刚才那么质问你,并不是真想知道什么,大概只是伤心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没有想过向他求助。」

「我不是把左耳、苗莆托付给他照顾了吗?」

璟盯著小夭,不说话。

小夭心虚地低下了头:「我知道父王、烈阳、阿獙都对我很好,可那是我和颛顼之间的事,我不想任何人插手!」

璟低下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小夭的额头:「我们都没有怪你,只是心疼你。」

小夭抱住了璟的腰:「我明白。」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后,小夭问:「你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父王不再生我的气,可你们聊了那么长时间,在聊什么?」

璟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你觉得什么才能让我们连个男人聊了好一会儿呢?」

「我?」

「聪明!」

小夭皱眉:「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快点老实交代说了什么!」

「我们在聊,什么时候我可以改口叫陛下父王。」

小夭脸烧得通红,却做出一副谈论正事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那你们聊出结果了吗?」

璟在小夭的脸颊上刮了两下,也一本正经地说:「这颊上的颜色好看是好看,不过染嫁衣还是不够。」

小夭再绷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手羞捂著脸,一手恼捶著璟:「快点说!再不讲,我就走了!谁稀罕听?」

璟握住她的拳头,说道:「我无父无母、无权无势,除了己身,一无所有,你也只有几个亲人。我和陛下商量,四日后,正是吉辰,在朝云峰举行一个小小的婚礼,你觉得可以吗?」

小夭泪光盈盈,点点头:「好!」

四日后,轩辕山。

山坡上荒草丛生、野花烂漫,六座坟茔坐落在其间。

小夭沿著弯弯曲曲的山径,慢慢地走上了山坡。她站在五彩斑斓的野花丛中,远远望了坟茔半晌,才好似鼓足了勇气,朝著坟茔走去。

小夭跪在嫘祖的墓前:「外婆,我来看你了。」

她一边擦拭墓碑,一边说:「外婆,我要嫁人了,本想带他一块儿来,可父王说行礼前不可见面,等明日我再带他来见你。」

小夭沉默地拔著草,不知不觉,泪珠滚落。从小到大,每次祭奠,都是和颛顼一起。身边有个人陪伴,可以分担一切,即使悲伤,也不会觉得很痛苦。这是第一次她独自来,很多久远的记忆涌现到心头——

外婆弥留时,娘和大舅娘整夜守在外婆的榻边,茱萸姨为了方便照顾她和颛顼,让他们同睡一榻。小夭虽然模模糊糊地知道外婆死了,可毕竟从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对死亡没有深刻的感受。颛顼却亲眼目睹过娘亲自尽,他又一出生就抚养在奶奶身边,和奶奶感情深厚。他的惧怕悲伤远比小夭强烈,夜里常会惊醒,生怕奶奶在他睡著时就离开了。颛顼惊醒后,再无法入睡,有时候是无意,有时候是故意,反正小夭也会被他弄醒。小夭早已经习惯,每次醒来,就学著娘亲哄自己入睡的样子,抱住颛顼,轻拍著他的背,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却会哼哼唧唧地胡乱唱著歌谣。

那一夜,颛顼又醒来了,穿戴整齐后,摇醒了小夭:「奶奶要死了。」他拿了小夭的外衣,要帮她穿衣服。

小夭想睡觉,往被子里缩:「你别做噩梦了,我给你唱歌。」

颛顼说:「小夭乖,别睡了!你要打扮好,去见奶奶最后一面,让奶奶不要担心,以后……」颛顼说著眼泪掉了下来。

小夭忙一个骨碌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别哭,我起来就是了。」小夭羞了颛顼的脸一下,「你眼泪可真多,你看我,从来不哭!」

颛顼别扭地转过了脸,小夭忙讨好地说:「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谁都不告诉!」

小夭刚穿戴整齐,茱萸姨冲了进来,原打算叫醒他们,可竟然看到两个人手拉著手,站在门前。茱萸姨顾不上多想,拉著他们就走:「我们去见王后娘娘,你们记住啊,待会儿不管娘娘说什么,都要听仔细了,也要牢牢记住。」

进了外婆的屋子,娘和大舅娘一人抱起一个,把她和颛顼放在外婆身子两侧。

外婆把小夭和颛顼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也都是苦命的孩子,不管世人如何对你们,你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不离不弃,照顾彼此。这世间,只要还有一个人能倚靠、能信任,不管再难的坎,总能翻过去。」

外婆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枯瘦的手紧紧地拽著颛顼和小夭。小夭想到,死了就是睡著了,再也醒不来,那日后外婆再不会给她讲故事,也再不会在颛顼惹恼她时帮她了……小夭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嚷道:「外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颛顼此时却一滴眼泪没有,沉稳如大人,对奶奶说:「我记住奶奶的话了。」

外婆盯著小夭,等著她的回答,可小夭压根儿没听明白外婆刚才说了什么,只是哭著说:「外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外婆想要再叮嘱一遍,却咳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颛顼情急下,用力拧了小夭的耳朵一下,小夭痛得捂住耳朵,止住了哭声。颛顼盯著她,一字字清晰地说:「奶奶说『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不管世人如何对我们,我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不离不弃,照顾彼此』,你记住了吗?」

小夭含著泪,却没敢再放声哭,点点头。

颛顼说:「你给奶奶说一遍。」

小夭把颛顼的话重复了一遍,外婆抓著他们的手,凝视著他们,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咳嗽著对颛顼说:「颛顼,以后不要让人欺负小夭,保护好小夭。」

颛顼郑重地答应了:「我记住了,会保护妹妹!」

小夭不满地哼了一声。颛顼打架都打不过她,明明是她会保护颛顼,不让别人欺负颛顼!

外婆让茱萸姨把他们领了出去,留下娘和大舅娘说话。

小夭和颛顼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后,听到了大舅娘的哭声,颛顼不顾茱萸姨的阻拦,拉著小夭冲进了屋子。小夭看到外婆闭著眼睛,安详地睡著了。

颛顼直挺挺地跪下,没有一滴眼泪,倔强地紧抿著唇。

小夭叫了好几声外婆,都听不到应答,号啕大哭起来……

一只手突然伸出,帮著小夭清理剩下的一点野草。小夭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颛顼。

他神情平静,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著,一如他小时候。一时间,小夭悲从中来,扶著外婆的墓碑,放声大哭起来。

颛顼低著头,快速地拔草,直到野草全部拔干净,他走到小夭身旁,拧了小夭的耳朵一下:「好了,别哭了!在哭下去,奶奶还以为你是被我强逼著嫁人呢!」

小夭捂著发痛的耳朵,呆呆地看著颛顼。

颛顼别过了脸,走到大伯的墓前跪下,给大伯磕了三个头,又给墓旁的茱萸磕了三个头。紧接著,他开始清理野草。小夭擦干眼泪,走了过去,跪下磕头,磕完头,擦拭墓碑。

两人各干各的,谁都不说话。小夭偷偷瞅了颛顼好几眼,颛顼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清理完大伯、大伯娘的墓,颛顼又去打扫二伯的墓。小夭跟了过去,先给二舅磕头,然后擦拭墓碑。

小夭擦完墓碑,盘腿坐在地上,颛顼仍弯著身子,低著头,在清理荒草。

小夭咬了咬唇,开口问道:「那天夜里,你怎么会知道外婆要走了?」那夜之后,悲悲切切、纷纷扰扰,一次离别接著一次离别,小夭忘记了询问。

颛顼说:「说不清楚,就是突然惊醒了,觉得心慌、心悸,好像不管怎么样都不妥当。第一次我有这种感觉时,天明后,听到姑姑说爹爹战死。第二次我有这种感觉时,没多久娘亲就自尽了。」

「原来是这样。」

打扫完二伯的墓,颛顼走到爹和娘亲的合葬冢前,跪下。

小夭去溪边提了一桶水回来,颛顼仍旧不言不语地跪在墓前。

小夭跪下,磕了三个头:「四舅舅、四舅娘,我和颛顼又来看你们了。」说完,小夭拧了帕子要擦拭墓碑,颛顼说:「我来!」

小夭把帕子递给他,坐在了地上,看著颛顼仔细擦拭墓碑。听说四舅娘自尽时,鲜血洒在了坟墓四周,所以这座坟上没有野草,只有红色的花开满整座坟茔。

颛顼擦完墓碑,磕了三个头,说道:「娘,我不恨你了。你说有朝一日,等我遇到一个能让我送出若木花的女子,我就能体谅你的做法了。我已经遇到她了。你还说,等我遇到她时,一定要带她来给你和爹看一眼,我带她来了,我想你和爹爹肯定都会喜欢她。」

颛顼回头看著小夭:「过来!」

小夭全身僵硬,狐疑地问:「你想做什么?」

颛顼摊开了手掌,掌间有一朵红色的花,花蕊颀长,花瓣繁丽,整朵花娇艳欲滴,就好似刚刚从枝头摘下。这是若木族的神木若木结出的若木花,自古以来,不是若水族的族长戴著,就是族长夫人戴著。小夭记得,四舅娘的髻上一直簪著这朵花,知道她自尽那日,交给了颛顼。

颛顼说:「小夭,你过来,让我爹娘看清楚你。」

小夭不但没过去,反而手撑著地,开始后退。颛顼淡淡地说:「如果你想待会儿的婚礼取消,尽管走。」

小夭不甘地捏了捏拳头,膝行到颛顼身边,瞪著颛顼。

颛顼打量了她一番,把若木花簪到了她髻上,笑著点点头:「很好看!娘,你觉得呢?」

小夭刚想张口,颛顼摁住她的头:「磕头!」

本来就是舅舅和舅娘,小夭没有抗拒,和颛顼并肩跪著,一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磕完后,小夭才觉得有些怪异,她和颛顼这样,很像婚礼上一对新人叩首行礼。

小夭问:「颛顼,你究竟想做什么?」

颛顼没理她,径直起身,走到了姑姑的衣冠冢前,开始清扫坟茔。

小夭想拔下若木花扔掉,可这是舅娘唯一的遗物……小夭根本不敢,也不舍得。她冲到颛顼身边,也许是因为在母亲的墓前,她胆气壮了很多,大声说:「颛顼,你别装聋作哑!你到底想怎么样?今日当著我娘、你娘,还有外婆、舅舅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

颛顼淡淡瞥了她一眼:「等我清扫完姑姑的墓。」

小夭立即偃旗息鼓,乖乖坐下,看著颛顼,心里七上八下。

颛顼拔完野草,擦拭完墓碑,在墓边挖了个很深的洞,把一把刀埋了进去。

小夭忍不住问:「你埋的什么?」

「你爹用过的兵刃,被叫做蚩尤刀,很多痛恨你爹的人为了抢夺这把神兵,打得你死我活。我命人拿了来,把它和姑姑的衣冠合葬,你日后祭拜时,总算有个寄托。」

小夭心中感动,却什么都没说。

颛顼用灵力将坟墓修整好,对小夭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夭跪到墓前,颛顼也跪下,说道:「姑姑、姑父,今日小夭会嫁给涂山璟,你们放心,他还不错,会照顾好小夭。」

小夭惊疑不定地看著颛顼,颛顼淡淡地说:「不给你爹娘磕头吗?」

小夭和颛顼并肩跪在一起,给爹娘磕了三个头。

小夭起身,准备赶回去换衣服,她摸著头上的若木花,想要取下。

颛顼说:「这朵花是你的了,仔细收好,这不仅仅是神兵,还是若水族的信物,不管任何时候,凭借此花,都能调动若水族的兵力。」

小夭心内一软,表情柔和了许多,说道:「哥哥,你……你……究竟是来喝喜酒、祝福我,还是……还是……你明知道舅娘是要你把这朵花送给自己的妻子……」

颛顼问:「你想顺利嫁给涂山璟吗?」

小夭看了一眼亲人的坟茔,痛快地说:「想!」

「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今日之后,我就只是你哥哥。」

小夭立即说:「我答应!」话出口后,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急忙改口:「你先说什么事?」

颛顼说:「一生一世都戴著这朵若木花。」

就这么简单?小夭摸著髻上的花,想了一瞬,说:「好,我答应你!」

颛顼说:「待会儿,婚礼仪式上也不许摘下!」

小夭皱眉:「你别太欺负人!」

「谁叫我是天下人之君呢?我已做了最大的退让!」颛顼语气清淡,面无表情。

小夭跺跺脚,愤愤地说:「戴就戴!我就当是舅娘送我的!」

颛顼笑笑:「随你便!反正你要一直戴著!」

小夭看看日头:「吉辰要到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她大步跑著离开,都已经跑了老远,却一个转身,又匆匆地往回跑,跑到颛顼面前,一边喘气,一边问:「从今以后,你还是我哥哥,是外婆叮嘱的哥哥吗?」

「是!」

「你说话算话?」

颛顼的视线扫了一遍六座坟茔:「我敢说话不算话吗?」

小夭咧开嘴,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她伸出小指,颛顼也伸出小指,两人钩了一下。小时,两个捣蛋鬼要一起偷偷做什么坏事时,都会钩手指盟誓。

小夭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叫道:「颛顼,你别迟到!」

颛顼目送著小夭的身影消失在山坳处,收回了目光。

颛顼看向山坡上的六座坟茔——他和小夭的亲人。到这一刻,颛顼彻底相信了丰隆临死前说的话,璟不愧是想出了「舍轩辕山、占神农山」奇谋的人,他知道,如果天下还有一处能让小夭顺利出嫁的地方,必定是轩辕山。

在这座山上,有那个小颛顼和他的小夭妹妹的全部快乐回忆;在这里,那个快乐无忧的小颛顼一夕之间失去了父亲,亲眼目睹母亲自尽,悲伤地看著奶奶死去,无奈地送姑姑出征;也是在这里,孤独无助的小颛顼目送著小夭被送走,轩辕山那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留住小夭,他不怪别人,只怪自己太弱小。

姑姑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他在奶奶和爹娘的墓前跪了一夜,他知道小夭会很悲伤害怕,他多么想把小夭接回来,日日夜夜陪著她,就如她曾经陪伴他一样。可是,他在王叔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他终于理解了姑姑的话,他照顾不了小夭。

就在那一夜,他对自己发誓,对他所有死去的亲人发誓,他绝不会再失去他最后的一个亲人了!他要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他唯一的亲人,他会去玉山接小夭,他会保护照顾她!

人生真是讽刺,他是为了不再失去小夭而上路,可当他跋山涉水、历尽艰险地走到路的尽头,他却失去了她!

颛顼对他和小夭的亲人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遵守当年的誓言了!我必须让另一个男人来保护照顾我们的小夭了!他叫涂山璟,秉性善良,智计过人,对小夭一心一意,把小夭托付给他,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你们都放心吧!「

微风徐徐,四野无声,野花虽然缤纷烂漫,却难掩寂寞荒凉。

数千年,阴谋、夺位、战争、刺杀……所有亲人都化作了白骨。但,不管如何,他和小夭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都活得很好!

颛顼转身,姿态从容,脚步坚定,向著洒满阳光的山径走去。

苗莆最后帮小夭整理好嫁衣,赞道:「好看!真好看!」

小夭看著水镜中的自己,吐了口气,自嘲道:「第三次穿嫁衣了!」

苗莆笑道:「这次一定一切顺利!」

小夭问:「你可知道到底请了谁?」

苗莆摇摇头:「陛下和公子都很神秘,我只看出宾客肯定不多,因为厨房准备的酒菜不超过十人量。」

小夭松了口气:「那就好。」

喜乐声响起,侍女来催促新娘子。

苗莆为小夭戴上凤冠,璎珞垂旒,珠光宝辉,小夭的面容若隐若现。

苗莆扶著小夭姗姗而行。

快进大殿时,小夭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身边,却不好扭头去看,正紧张,感觉有人隔著衣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璟!小夭放下了心,忍不住抿著唇笑起来。

两人并肩走入朝云殿的正殿。隔著垂旒,小夭看到黄帝坐在正中,白帝坐在黄帝左侧略下方,颛顼坐在黄帝右侧更下方。颛顼的下首,坐著阿念。白帝的下首,坐著阿獙和烈阳。

小夭愣住,竟然不顾礼节,掀开凤冠的垂旒,脱口问道:「外爷,你怎么也来了?」

黄帝故作不悦地说:「什么叫我也来了?你不欢迎我?」

「不……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我以为颛顼来了,您就不能来了,本来我心里还很遗憾……」

黄帝笑道:「我和颛顼分开走,看你行完礼,我就立即回去,不妨事。」

小夭看著眼前三帝齐聚的奇景,一面觉得很是怪异,一面又觉得很幸福。

礼官开始唱词。随著唱词,小夭和璟一起行礼。

第一拜,拜天地。

第二拜,拜尊长,小夭和璟跪下磕完头,黄帝和白帝虚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来。

第三拜,新人对拜。小夭这才真正能看到璟,她却又不好意思看了,一直垂著眼睛,

礼官高声宣布,礼成。

小夭晕乎乎,她和璟已经成了夫妻?那下面该做什么?

侍者和侍女开始上酒菜。

白帝说:「待会儿黄帝陛下和颛顼都要离开,就不要拘泥于俗礼了。小夭、璟,你们都坐过来。」

璟帮小夭摘下凤冠,拉著小夭的手,坐在了白帝下首。

璟斟了酒,和小夭一起敬黄帝。敬完黄帝,又敬白帝,两位陛下都笑著饮了。

去给颛顼敬酒时,小夭有点紧张,颛顼和璟都若无其事。

璟恭敬地敬酒,颛顼端起酒,对璟说:「我用了你的计策,你夺了我的至宝,也算互不相欠。」

颛顼一饮而尽,璟躬身行礼:「谢陛下。」

小夭给颛顼敬酒,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小夭索性一仰脖子,先干为敬。颛顼将酒饮尽,祝福小夭和璟:「夫妻结同心,恩爱到白头。」

小夭愣愣地看著颛顼,她能听出,颛顼是真心实意祝福她和璟。

颛顼温和地说:「只有你安好,我的天下才会有意义。」

小夭眼眶发酸,哽咽著说:「你……你……也要安好!」

小夭拉著璟走到烈阳和獙君面前。

璟行礼,獙君立即站起,想避开,小夭按住了獙君,璟说道:「我是以小夭夫婿的身份给两位兄长行礼。」

獙君只得站著,勉强接受了璟的礼。烈阳却是大马金刀地坐著,高傲坦然地接受了璟和小夭的行礼敬酒。

獙君饮完酒,微笑著对小夭说:「你爹和你娘一定很开心。」

小夭和璟走到阿念面前,阿念忙站了起来。

小夭打趣道:「虽然你是王后,可今儿是家宴,你最小,应该你给我和璟敬酒!」

阿念笑瞅了一眼璟,对小夭说:「姐姐、姐夫,你们这杯敬酒,我是吃定了!」

小夭斟了酒,璟给阿念敬酒,阿念笑饮了,说道:「祝姐姐姐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阿念倒了一杯酒,经给小夭,话里有话地说:「当年你打了我一顿,给了我两条路选择,我们谁都没想到,最后竟走了第三条路!你是个好姐姐,对我一直维护照顾,我也可以坦然地说,我是个好妹妹。」

小夭笑著听完后,并未多想,接过酒盅,一口饮尽了酒。

等小夭、璟敬完酒,黄帝和颛顼略微吃了点菜,就准备动身,赶回神农山。

一行人送著他们出了殿门,小夭突然叫道:「哥哥,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其他人都走在了前面,颛顼和小夭落在后面。

小夭说:「听说,在蓐收猛烈的攻势下,共工的军队节节败退。」

颛顼道:「倾举国之力攻打弹丸之地,胜利是肯定的,只是以何种代价而已。本来我想以最小的代价,可丰隆的死逼得我只能不惜代价。」

小夭说:「哥哥,你……你……能不能放过相柳?」

颛顼很意外,说道:「他杀了丰隆,难道你不想为丰隆报仇?」

「杀了他也不能让丰隆复生。」

颛顼若有所思地盯著小夭。

小夭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从未求过让你为难的事,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

「相柳就是防风邶,对吗?」颛顼看似是在问小夭,神情却很笃定。

小夭也不想隐瞒,沉默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些事很奇怪,现在终于全想通了。难道你们现在还有交往?」

「我们已经恩断义绝,我此生此世永不会再见他,他也绝不会想再见我!但不管他如何对我,我……我还是希望他能活著。」

颛顼叹了口气:「相柳杀了丰隆,我必须给赤水氏和神农氏一个交代!否则不能安抚中原氏族!不过,只要相柳肯放弃,我可以给他一次消失的机会。」

消失并不等于死亡,颛顼已是答应了她所求,小夭笑道:「谢谢哥哥。」

「你先别谢我,爷爷和我曾多次招降相柳,我甚至允诺随便他提条件,可他依旧不肯背叛共工。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我不肯放过他,而是他不肯放过我。如果他执意要决一死战,我也不可能让蓐收他们冒著生命危险退让!他的命是命,所有将士的命也是命!」

小夭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明白。」

颛顼拍了拍小夭的肩膀,说道:「他有他的选择,你已做了你所能做的,也算对得起你们相交一场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可以将一切忘记了!」

小夭点点头。

颛顼登上了云辇,小夭叮嘱:「你保重!」

颛顼凝视著她髻上的若木花,平静地说:「我一定会的!」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小夭,他对璟笑了笑,「小夭就交给你了!」

璟弯身行礼:「请陛下放心!」

颛顼关上了车门,吩咐潇潇:「起驾!」

云辇腾空而起。

小夭目送著黄帝和颛顼各乘各的云辇,各带各的侍卫,各自赶回神农山,这就是帝王,纵使血脉相连、互相信任,却不得不各自走各自的路,就好像只有燕雀才成群结伴,雄鹰从来都独自飞翔。

小夭轻叹了口气,从今往后,神农山就远离了她的生活,她不再是承欢于黄帝膝下的孙女,也不再是陪颛顼携手而行的妹妹。小夭看了看身旁的璟,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从今往后,她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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