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远嫁

所属书籍:如懿传第三册

十日之后,皇帝起驾东巡,皇后严妆丽服,从容相随。那样的好气色,连皇帝亦感叹:「本来朕东巡就是想带皇后一同前往散心,可以一起纾解丧子之痛。原以为皇后病卧不起,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好了。」

皇后含笑雍容:「皇上登基后第一次东巡,臣妾怎可不相伴左右?只是臣妾病体初愈,还得齐太医在侧,随时诊候。」

如懿与绿筠伴随在侧,亦含笑道:「皇后凤体安康,臣妾等也就放心了。」

和敬公主伴随在皇后身侧,倨傲道:「皇额娘母仪天下,自然神佛护佑,你们不过是皇阿玛的妾侍而己,一定要悉心伺候,恪守本分。」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亦是刺在心上,温和如绿筠,亦不觉变了脸色。如懿笑著在背后按住她的手,含笑如初:「公主孝心,说得极是。」

如此,二月二十四,帝后至山东曲阜谒孔庙。二月二十九,登东岳泰山。

三月初四,游济南览趵突泉。这般游山玩水,舟车劳顿,皇后却时时陪伴在皇帝身侧,须臾不离片刻。沿途臣民官员们偶然窥见,亦不觉感叹帝后鹩鲽情深,形影相随。

然而,唯有素心与和敬公主知道,皇后每天是如何服下剂量极重的提神益气之药,又以大补人参提气,才支撑著她日渐枯竭的身体陪著皇帝言笑晏晏,游历山水。

而年正十七的和敬公主,她的婚事,便是在东巡至济南行宫时议起的。

事情的起初,蒙古博尔济吉特部求娶的只是嫡出公主,而非意指和敬。皇帝的意思,亦只是以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的幼女柔淑长公主下嫁。

但这一提议,几乎是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尤其是朝中侍奉过先帝的老臣,反对之声尤为剧烈,皆称「太后长女端淑公主已经嫁准噶尔,幼女再远嫁,于情于理于孝道,都是不合。」

皇帝回到如懿宫中,神色阴阴欲雨。如懿知道皇帝心中不悦,便打发了宫人们都下去,在旁折了雪白香花供在清水中,方问道:「皇上为何不高兴?」

皇帝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朕一直尊养太后,孝敬有加。却不想姑息了太后这般权势,在后宫她事事干预也罢,便是前朝也不肯放开手。」

如懿暗暗一惊,脸上却依旧凝著练达笑色:「后宫不许干政,太后怎会不懂。再说太后的儿子只有皇上一个,但凡太后有权势,那也是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尊敬太后的缘故。」

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摩挲著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可朝臣们都极力反对朕将太后幼女柔淑长公主远嫁博尔济吉特部。满蒙联姻乃是旧俗,博尔济吉特氏又是我大清历代后妃辈出之地,先祖皇太极与顺治爷的皇后都是出自那里,难道柔淑嫁过去还是委屈了她不成?要朕看,那可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如懿沉吟片刻,看著风轮吹过香花缓缓地带来拂面的清馨,柔缓道:「朝臣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臣妾看来,这对柔淑长公主不是委屈,而是极大的抬举了。」

如懿轻笑,一双美目沉著得辨不出颜色:「太后的长女端淑公主便是远嫁最骁勇善战的准噶尔部,若是柔淑再嫁最富庶尊贵的博尔济吉特部,那么不是蒙古宗亲中最大的两个部落,便可从此紧密联结再无二致了。而皇上治理蒙古之道,一向可提倡花开两朵,平分春色的呀。」

皇帝不觉凛然:「那么,你的意思是……」

如懿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闪烁:「既然博尔济吉特部一直是至亲,那么与至亲联结,密不可分,便由自己的女儿嫁去,才是最好最稳当的。」

皇帝郁然道:「纯贵妃的和嘉公主璟妍还小,朕何尝不知道璟瑟是最合适的,可永琮死了才没多久,璟瑟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朕怎么再忍心教皇后承受生离之苦。」

如懿的眼波里涟漪潋滟,仿佛是夜色的深沉:「和敬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又是皇上的长女。但国有重用,公主首先是帝王家臣,然后才是父母之女。皇后一向说嫔妃先是皇上臣子,然后才是侍奉皇上的枕边人。皇后以此教导后宫嫔妃,自然也如此教导公主。」

皇帝颇有几分伤感不舍:「朕有六个儿子,公主却只有璟瑟和璟妍两个。璟瑟自幼承欢膝下,朕自然是有些舍不得。最好她嫁得近些,每日都在眼前。这件事,许朕再想想。」

皇帝这一别,两日都没有到嫔妃宫中来,也不往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自得了要下嫁公主的消息,更兼知是柔淑下嫁的可能最大,急得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但太后在先帝身边多年,却是极沉得住气的,虽然心急如焚,但对著底下的宫人却是如常和缓坦然,只是暗中叮嘱福珈道:「去告诉舒嫔和玫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该要她们去好好劝皇帝的时候了。那些朝中的老臣虽然看在先帝的颜面上肯为哀家进言,力劝皇帝不要再嫁幼妹,但他们的话哪里比得上枕头风的厉害。」

福珈答应了一声,又道:「可,娴贵妃那边下午来过人,说是请太后一定要知会朝臣们,以力陈柔淑长公主下嫁的益处为由,极力劝谏。」

太后眉眼间隐隐有青色的憔悴之意,支著下颌道:「她居然这样说?也不知是真心假意,别害了哀家唯一的女儿才好。」

福珈低低道:「太后……」

太后蹙眉良久,一支青玉凤钗垂下的玉流苏停在她耳畔纹丝不动。良久,太后的身体微微一震,恍然含笑道:「这个如懿……哀家是小瞧她了。福珈,按娴贵妃所言,去叮嘱玫嫔与舒嫔,还有朝中几位老臣。快去!快去!」

玫嫔和舒嫔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如何不落力劝谏。果然,两日后皇帝下了口谕,要如懿与绿筠前往先行劝说,要和敬公主接受下嫁博尔济吉特部之议。

彼时绿筠尚未过来,蕊姬伴著如懿闲坐,听闻此事,便冷笑道:「和敬公主是皇后所生,皇后一定常常在公主跟前怨及娘娘和咱们这些人,所以公主才会常常口出狂言,少不得还在皇上面前有不少不中听的话。我倒在想,皇后的孩子一个接著一个不在跟前了,她是怎样的心情!」

如懿轻笑道:「皇后要心疼也是有的,这些日子她日日陪著皇上,夫妻见面的情分,或许本宫与纯贵妃才劝好公主愿意下嫁,她三言两语便能挑回去了。」

蕊姬神秘地摇摇头:「娴贵妃还不知道么,皇后怕是顾不过来了呢。这些日子您看著她气色极好,内里却虚到了极处,每日里悄悄拿药吊著,所以都不敢留皇上在自己宫里呢。」

如懿眉心一动,只是含笑:「还是妹妹聪慧仔细。」说罢,便有小太监通传,说绿筠已然到了门口,邀了她同往公主住处去,蕊姬便也告退不提。

如懿与绿筠结伴到了和敬公主所住殿阁,和敬正坐在窗下看一本长孙皇后所写的《女则》。见了她二人来,也不过抬了抬眼皮,淡淡吩咐宫女:「上茶。」

如懿与绿筠对视一眼,见她如此倨傲,索性开门见山道:「皇上已经想好了,和敬公主尚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婚期就在明年三月。草长莺飞,春和景明,果然是公主出嫁的好日子。」

大约这些日子总有些风言风语落进她耳朵里,和敬并无丝毫惊动之意,只端然坐著,捧了一卷书道:「我不嫁。」

如懿微笑不语,绿筠笑吟吟道:「公主还不知吧?这位额驸的来头可不小,他是科尔沁扎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满珠习礼是孝庄文太后的四哥,说来爱新觉罗家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的联姻,当其源远流长。到底也是皇上心疼公主是嫡女,所以舍不得嫁给别人,还是给了最尊贵最至亲的王爷。」

和敬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虽然博尔济吉特氏出了好几位皇后、太后,可我大清日渐兴盛,蒙古草原依旧是荒蛮落后之辈,我怎能再嫁去边远之地,与牛羊牲畜为伍?」

绿筠与如懿对视一眼,知是谈不下去了。绿筠还不死心,试探著问:「那公主是真不愿意了?」

和敬脸色微微一冷,将手中书卷放下。她原本就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含气,越发显得神色冷肃。和敬冷冷扫视二人一眼,神色倨傲:

「纯贵妃也好,娴贵妃也好,都不过是皇阿玛的妾室,奉洒扫殷勤之事。我是中宫嫡出,婚嫁大事怎是你们二人可以向我冒昧提及?即便真是要嫁,也该由皇祖母和皇阿玛、皇额娘来向我说才是。再说了,纯贵妃要觉得远嫁甚好,何不让你自己的和嘉公主出嫁?」

绿筠听得这些话,不觉面红耳赤,分辩道:「璟妍才两岁多,如何出嫁……」

如懿保持著不卑不亢的笑意:「公主所言极是。本宫与纯贵妃不是公主生母,此事本不该由我二人开口。但公主口口声声自称为中宫嫡出,岂不知皇后病弱,无暇顾及公主,而皇太后年事己高。皇上自认为男子,所以将这推心置腹之事交给本宫与纯贵妃。」

绿筠缓了尴尬,微笑道:「是呢。这门婚事,皇上也是看重公主的缘故啊。」

和敬眼角飞起,瞟一眼绿筠,语含讥诮:「纯贵妃果然是过来人,满眼的门楣与血统,真真是庶妃的小家子气。我却不是这样只掂量身世的卑贱之人。」

绿筠虽然性子随和,但被她这样讥刺,登时面上挂不住,只别过脸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住,如懿只作不觉,微微笑道:「公主乃皇后亲生,自然胸怀天下,何必把嫡庶你我分得如此清楚。要让无知小人传出去,还以为公主不把庶出的弟妹放在眼中,难免让皇上觉得公主心胸狭窄,好好的疑心了公主了呢。」

和敬无从反驳,深深吸一口气,昂首道:「我是皇后亲生,怎可远嫁蒙古这种不毛之地?」

「蒙古是不毛之地?」如懿宛转瞥她一眼,轻声嗤笑,「公主如此轻蔑蒙古,岂不知皇上有多么重视公主口中的不毛之地。满蒙联姻是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蒙古铁骑向来就是大清安顿四方的后援劲旅。」如懿凝视和敬公主,神色平静如无风无澜的湖面,「你是公主又如何?是皇后亲生又如何?皇后身为天下之母,也要受皇上约束,受宫规约束,受天下悠悠之口约束。你是公主,享天下之养,自然要为天下倾尽毕生之力。古来公主和亲之事数不胜数,能将一身静胡尘时,多少女子都甘愿舍身,何况只是让公主遵从满蒙姻亲的旧俗呢?」

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从和敬一贯冷傲的眉梢眼角慢慢渗出,仿佛如冰裂前肆意弥漫的裂痕,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重压,碎成满地晶亮的渣滓。不过片刻,和敬凄惶不已,恰如她高高耸起在玉白脖颈边的水绿盘银线立领一般,泛著细碎粼粼的冷色。她不复方才的高傲,只是强撑著道:「父母在,不远游。皇额娘抱病,永琮夭折,这个时候,璟瑟身为长女,理应承欢膝下,洒扫侍奉,以全孝道。」

绿筠笑意温婉,却含了几分犀利:「洒扫侍奉,不是我们这些身为皇上妾室的卑贱之人该做的吗?怎敢劳烦公主干金贵体。」

和敬闻言变色,连连冷笑:「我就知道,你们多嫌了我!眼看皇额娘病重,就个个乌眼鸡似的盯著皇后之位,趁早要先把我赶了出去,你们才安心。」

如懿端然起身,沉静道:「皇后病重?皇后不是好好的嘛!公主岂能为了婚姻之事,空口白舌诅咒生母?而且这婚事,不是为了我们安心,是为了皇后。」

和敬愣了一愣:「怎么会是皇额娘,她怎么舍得我这个唯一的女儿……」

「她舍得!」如懿横了和敬一眼,口气温和而断然,「因为七阿哥早夭,皇后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您一个了。皇后娘娘已经没了儿子,要让中宫之位稳若泰山,必须要有蒙古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援,而公主你嫁往蒙古,才是联合蒙古最好的保障。」

绿筠大惊失色,立时不安:「娴贵妃,你和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公主她……」

「公主她不懂!公主养在深宫无忧无虑,不知父母苦心,所以本宫要说给公主听。」如懿锐利目光逼向公主,「公主不愿意远嫁,自然有公主的道理。然公主可听过这四个字,叫作『无从选择』?」

和敬茫然:「无从选择?」

「是。无从选择。」如懿朗然道,「皇后身为中宫,无从选择她母仪天下应该背负的责任;皇上执掌天下,无从选择安邦定国的职责;公主天之骄女,更不应该只享受俸禄供养,而忘记了自己身为公主无从选择的人生。住这个皇宫里,卑微如奴才,高贵如您,一辈子都只有四个字:无从选择。」

和敬倒退两步,瘫倒在紫檀椅上,再说不出话来。

如懿的话并没有说错。当和敬公主泪眼婆娑赶到皇后宫中跪求的时候,皇后亦只能抱著女儿垂泪道:「孩子,皇额娘实实已经是不能了。你皇阿玛既然让娴贵妃和纯贵妃去劝你,那便等于告诉你,他的决心只差一道圣旨颁布天下了。」

和敬公主无力地伏在皇后膝上,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含了一丝祈望之色,垂泪不已:「皇阿玛是有儿臣和璟妍两个女儿,璟妍固然才两岁,又是庶出,身份不配,可皇阿玛还有柔淑长公主这个妹妹,柔淑长公主还比女儿大了两岁,为什么皇阿玛不选柔淑长公主,偏要选女儿呢?」

皇后穿著湖水色绣春兰秋菊缠金线的云锦丝袍,那云锦质地极为柔软,沾上和敬的泪水,倏然便洇灭不见。皇后头上松松地抓著一把翡翠嵌珊瑚米珠飞凤钿子。因是东巡在外,她也格外讲究气度风仪,一应打扮比在宫内时精心许多,便是昂贵的珠饰,偶尔也肯佩戴。如今她妆饰华贵,点染匀称的面宠也因爱女即将远嫁而染上了伤心泪痕;「你皇阿玛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想到是你。满蒙联姻是旧俗,尤其是博尔济吉特部。你皇阿玛原也想著是把柔淑长公主嫁过去,但若真这么做,无疑是加强了太后与蒙古各部的联系。」

和敬抬起朦胧的泪眼,无奈道:「皇额娘的意思是,就是因为太后的端淑长公主嫁去了蒙古,所以柔淑长公主不能再嫁?」

皇后的脸上尽是不舍之意,沉吟片刻,强自维持著冷静道:「是。博尔济,吉特部是大清最最重要的姻亲,是大清北方安定的保障。所以要嫁,只能是自己最亲的人。」皇后见身边无人,低沉了声音道,「而且,就因为皇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以宁可你远嫁,也要嫁得尊贵,嫁得体面。」

和敬再顾不得仪态,苦苦哀求道:「可蒙古那么远,女儿即使想回来省亲,山高水长,又能多久回来一次?皇额娘只有女儿了,要是女儿不在身边,谁与皇额娘彼此扶持呢?」

皇后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紧紧握住和敬的手:「你嫁去蒙古联姻,便是对皇额娘最大的扶持。皇额娘的伯父马齐是两朝重臣,可自从伯父去世,富察氏的声望虽在,但内里实在不比从前了。对皇额娘也好,对富察氏也好,我们都太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来保证现在的地位永无动摇。所以你皇阿玛一说,皇额娘就知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这样的机会,绝不能给了太后的女儿,必须是在咱们手中。」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而坚定的冷光,那种冷,带了某些无可回旋的余地,她压住了胸腔中的酸涩,静静道,「所以在你来之前,皇额娘看你皇阿玛有所犹豫的时候,皇额娘已经默许,默许是你远嫁蒙古,也只能是你远嫁蒙古。」

和敬从未见过皇后以这样感触而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她便是满心不情愿,也知事情再无一点指望。她半张著嘴,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半点声音。从闪烁的泪花里望出去,皇后的面庞显得熟悉而又格外渺远的陌生。和敬心头大恸,哭得花容失色:「原来娴贵妃说的都是真的。她说皇额娘您绝不会反对,这是真的!」

皇后悄然拭去腮边斑斑泪痕,闻言微微惊讶:「娴贵妃当真这样说?」

和敬并不回答,只是痛哭不已:「皇额娘,您真的舍得?真的愿意?」

皇后严妆的面庞一分分退却了血色,苍白的容色如同窗外纷飞的柳絮,点点飞白如冰寒碎雪:「孩子,原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皇额娘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这个人这条命都是属于富察氏的,皇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富察氏的荣华显赫。而你一出生,从你获得的荣耀开始,一切都是属于大清的。这一点上,你和额娘没有两样。所以,你是大清的公主,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和敬终于在母亲平淡而哀伤的语气里明白了自己不可回转的前途,只得俯下身三拜告别,哀哀道:「既然皇额娘与皇阿玛决心已定,女儿也不能说什么了。女儿既然存定了孝心,也是大清与皇额娘母家的期望,那么女儿顺从就是。」

和敬吃力地站起身子,任由眼中的泪水和著唇边淡薄削尖的笑意一同凝住,恍惚失神地一步步摇晃著走出了皇后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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