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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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公主和少将军施诤言归京的消息在京城卷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只是效果截然相反,因著安宁往日的名声,满城世家子弟纷纷避祸于家中,倒是帝都近来贵女举办的诗宴著实不少,头一份发出的请帖必是少将军施诤言,听闻这位战功卓越的将军未在战场退过一步,却在如雪花一般的请帖邀约下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了。

「苑琴,这是谣言吧,安宁战功卓著、性子豪爽,怎会不受世家公子待见?」

任安乐虽推了嘉宁帝的赏赐,但老皇帝也不是个吝啬的主,千两黄金赏下不说,还给了任安乐可随时出入禁宫的特权。

一清早,任安乐参加完朝会,见皇城万物初开,景色绝佳,遂领著苑琴在禁宫里逛园子,偶然听得宫娥碎嘴,便愕然发问。

苑琴面色古怪,在任安乐身后迈了半晌小碎步才道:「小姐,安宁公主她有一独特喜好……」

「什么喜好?」任安乐顿足,挑眉。

「四年前安宁公主自泰山而下,陛下曾为其摆宴择婿。」

「怎么,没选中合眼缘的?」

 「不是。」苑琴顿了顿,道,「安宁公主席上甚喜,一连挑了五位夫婿,说要放入公主府养著,待她从西北军营历练几年后回来成亲。陛下大怒,拂袖离席,公主选驸马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京城世家公子温柔俊秀,嘉宁帝挑出来给长女的,必然是最好的。五大世家公卿若把子弟一同送入公主府共侍一妻,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怎的,任安乐却偏偏觉著这像是那晚在天鉴阁见到的女子能说出的话。

「难怪世家子弟避于府中,原是有这番缘由,这个安宁公主倒甚是合我胃口。」

任安乐托著下巴,咂了咂嘴,忽闻前方小径有脚步声,挑眉朝前看去。

一十五六岁的少女著浅黄宫裙站在假山旁,面容端庄,仪态得体,望向任安乐的神情中夹杂著冷漠和微不可见的怨愤,见任安乐望来,稍一迟疑,行上前微行一礼。

「杜亭芳见过任大人。」

任安乐蹙眉,苑琴神情了然,在任安乐耳边低语几句,她方才知晓面前少女竟是杜尚书之女,因和韶华公主交好,被其保下入宫为宫娥,才免了流放之罪。

昔日名冠京城的尚书府千金,如今寄人篱下的宫娥婢女,难怪会如此怨愤。

「杜小姐无须多礼,可有事要询问本官?」任安乐淡淡开口。

杜亭芳眼底微有讶异,自杜家遭贬以来,昔日好友再无来往,在宫中尽受白眼,即便有韶华公主护著,也不过多了安身之处罢了。她今日拦住任安乐并非要问个是非明白,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算了,终是她杜家气数已尽,怨不得他人。杜亭芳垂眼,「亭芳无事,大人请便。」说完,退至一旁。

任安乐举步便走,行了几步,停住,「杜小姐,杜家所为,与你无关,令兄所为,亦与你无关。」

淡淡一句话,杜亭芳骤然抬首,神情复杂,正欲开口,却被人横生打断。

「亭芳……」韶华公主从小径另一方奔来,发饰散乱,神情急切,至假山处,一把挡在杜亭芳面前,沉著脸望向任安乐,「任大人,亭芳是我宫里的人,若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韶华这副模样一见便是匆匆而来,虽仍是盛气凌人之势,任安乐倒有几分意外,想不到韶华平日跋扈嚣张,对这杜家小姐倒有几分真性情。

「公主,并非如此……」杜亭芳眼含感激之色,拉住韶华衣袖。

「不用害怕,本宫在此处。」韶华上前一步,眉角上扬,「任大人,本宫知你得父皇赞赏,是朝中新贵,本宫得罪不起,可罪不及亲人,想必大人不会和区区小女子计较,失了朝廷大员的气度。」

想是还记得任安乐当日在围场所言,韶华此时才会拿任安乐的说辞来反问于她。

任安乐蹙眉,这公主心底倒也不算太坏……只是这份眼力,太差了。

哎,女人真麻烦,差眼色的女人更麻烦!

「公主,任大人并没有刁难于我。」

「韶华,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胡搅蛮缠!」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安宁公主从假山后走出来,一脸冷肃,望向韶华的神情微有不悦。

几乎是立刻,韶华面色一变,后退垂首行礼道:「见过皇姐。」

安宁长公主功勋卓著,早非养在深宫的公主可比,韶华即便再跋扈,也不敢在她面前张扬。

安宁著一身湛蓝长裙,利落飒爽,她朝韶华摆手,不耐烦道:「回你宫里问清楚,传话的宫娥喜欢搬弄是非,你便不分青红皂白责问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韶华脸色数变,低声应了声「是」,红著眼领著杜亭芳匆匆离去。

「安乐素有恶名,公主焉知刚才安乐没有刁难那杜家小姐?」任安乐没有错过韶华眼底的不甘,朝面前的安宁望去。

「以你的性子,有和那个小姑娘耍嘴皮子的工夫,还不如一巴掌挥走省事。」安宁摇头晃脑走过来,撇嘴道。

「怕是公主你的性子吧。」任安乐失笑。

「韶华自小跋扈惯了,天家养出来的儿女还不如寻常百姓家温顺纯良。」安宁叹了口气,朝韶华远走的方向感慨,回转头,见任安乐靠在假山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笑道,「幸而遇见大人,今儿个天色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同游京城,如何?」

任安乐伸了个懒腰,转身朝宫门来处走。

「公主相邀,敢不从命?臣有车马,便算报了今日解围之恩。」

安宁望著前面那个懒懒散散的女子,咧嘴一笑,跟上前去。

这条街道很是繁华,路人行色匆匆,嬉笑玩闹者有之,如丧考妣者亦有之。马车稳稳停下,任安乐掀开布帘走出,望了面前的阁楼一眼,神情了然,朝跟在身后的安宁瞧去。

安宁拍了拍手,叹道:「几年未回京,此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说完提脚便欲走入。

「公主……」苑琴在安宁皱眉时改了称呼,「小姐,我家小姐是朝廷命官,不可进此处。」

三人面前是京城最大的赌坊聚财楼。

安宁似笑非笑,朝任安乐一瞥。

任安乐摆手:「苑琴,你先回府。」

苑琴垂首退回马车,任安乐道:「今日只要是公主想去的地方,安乐皆会奉陪。」

「好……」安宁长笑,神态从容,「我还说怎会有不好赌的土匪,任大人果然甚得我心,外出从简,大人可唤我安宁。」

任安乐颔首,率先朝聚贤楼中走去,笑回道:「安宁,你亦可如此。」

安宁微怔,嘴角一扬跟著朝里走。

喧闹的大堂因两人的出现瞬间安静下来,聚财楼虽客似云来,但极少有女客进入,再加上两人气质不凡,衣饰奢华,一下子便夺了满堂目光。

两人视若无睹,安宁随意打量了一下大堂:「安乐,你善哪种?」

「都能玩上一二。」任安乐说著,行到赌大小的牌局面前,「这种最简单,如何?」

安宁点头,气势十足地朝围拢在桌前的人挥手:「散开,别扰了本小姐的兴致。」

众人一听,皆觉今日赌局有趣,立马退散开来。

坐庄的盘家打量了二人一眼,心里想著定是哪家小姐出来散财,遂笑意十足,眯著一双绿豆眼道:「二位小姐请坐,欢迎欢迎,赌大赌小?」

「出来得匆忙,倒是忘了带银票。」安宁已从腰间解下一块绿佩,扔到桌上,正好落在「大」字一格,遂笑道:「便以此玉为赌注,抵一千两。既然落在大上,我便压大。」

「我也压大。」任安乐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轻飘飘道,「一千两。」

盘家眼底划过一抹意外,这块绿佩通体剔透,绝非凡品,抵一千两绝对足够,至于随手便能拿出汇通钱庄一千两面值的小姐,亦不多见,他笑了笑:「两位豪爽,金通便助两位尽兴。」

说完骰盒摇动,清脆的碰击声在大堂响起,一息而过,骰盒砰然落在桌上,众人瞩目之下,骰盒被打开,叫好声顿时此起彼伏,金通脸色微变,看著盒中央的骰子,绿豆眼眯得更小了。

他在赌坊操盘十年,一身内力浑厚无比,还从没有人能赢过他去。今日不过手痒下来做两盘庄,便遇见了如此怪事?

「再来一盘。」

随著安宁的声音落下,一旁看热闹的赌徒纷纷将手中金银放在安宁和任安乐选中的格子上,就连别桌赌局上的人亦围拢过来。

半个时辰后,整个聚财楼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看著安宁和任安乐面前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银票,金通握著骰盒的手微微颤抖,怎么可能?她们明明连桌子边都未碰到过,怎么可能每把必中?

他已经输了快十万两银子,聚财楼将近一年的红利,若再输下去,恐怕……

毫无疑问,此时连傻子也知道这两名女子是来踢馆的,只是聚财楼在京城屹立数年,日进斗金,若身后无贵人撑腰,早就被眼红的权贵给吞了。

「两位小姐,可还要下注?」冷汗流下,金通的声音几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自然。」安宁伸了个懒腰,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满是笑意,她转头朝任安乐瞧去,低声道,「听闻今日乃翎湘楼头牌琳琅的献技之日,待赚足了银子,咱们去见识见识。」

任安乐点头,复又抬眼朝一言不发的金通望去,慢悠悠甩下两个字:「继续。」

聚财楼二楼,面色黑沉的掌柜立于横栏后,他身后的另一开盘手急道:「五爷,如此下去可不成,咱都赔进去多少银子了!我去喊几个人将这两个不识趣的女人轰出去,把赢的钱给吐出来。」

「胡闹。」五爷冷著脸,喝道,「你若动了手,咱们聚财楼就不只少了十万两银子这么简单。」他朝安宁腰间挂著的绿佩一指:「那是双凤祥云佩,世间只有一块,乃安宁长公主满月时陛下所赐。至于另外一个……她连忠义侯都不怕,会怕你区区几个打手?」

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这便是求娶太子的那位!」随即立刻哭丧著脸道:「咱们怎么惹了这么两位活菩萨进来。」

「我已经把消息送进沐王府了,王爷说静观其变,不要惹到这二人。」五爷叹了口气,也有些认栽。

皇宫御花园,韩烨和施诤言从上书阁退出来,遇见了安宁宫里匆匆走过的宫娥,见小宫娥一脸惶恐,韩烨有些奇怪,随意问道:「安宁去哪了?」

小宫娥脸色通红,跪在地上半晌才开口。

「回太子殿下,公主邀任大人出宫游玩了。」

韩烨眉头一蹙,有些头疼,破天荒多问了一句:「去了何处游玩?」

小宫娥的头埋得更低,「殿下,公主说……说赢够了银子便带任大人去翎湘楼开开眼界……」

御花园陡然安静下来,小宫娥悄悄抬眼,看著脸色冷硬的太子殿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韩烨才抬步缓缓朝宫门处走去,施诤言跟在他身后,沉声道:「殿下,臣认为以公主和任大人的武功,在京城足以自保。」

韩烨停住,黄昏下,声音有些莫测:「晋南的风俗开放得很,任安乐好的没学会,乱七八糟的倒是知道不少。翎湘楼是什么地方,若她再学得多一点,以她的性子,再加上一个安宁,满京城的世家子弟连门都不敢出了!」

施诤言眨眨眼,望著前面几乎足下生风的太子爷,笑了起来。

这个从十万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土匪,当真有些能耐。

永宁寺后山,花团锦簇的书阁中,龙涎香弥散在室内,奢靡华贵。

立于窗前的女子听著侍女的低声禀告,蹙眉不悦:「心雨,这是几时的消息?」

「小姐。」心雨垂著头,眼底亦有几分忐忑,「左相说那任安乐入京已有三月,对太子殿下颇为觊觎,甚至在朝堂上当著满朝文武求娶……」

女子摆手,声色冰冷不屑:「一个区区的女土匪,也敢妄想……」她话至一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告诉左相,若能让我回京,他想要的,我皆会助他一臂之力。」

心雨神情一顿,低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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